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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樊楼 ...

  •   即便有了那日阁主的话放在前面,晏殊却还是没有想到,“高升”的预言竟然成了真。

      辞别父亲和诸兄弟,回到京城,皇帝赵恒就点名他出任陪太子读书的东宫属官。

      现在以晏殊的资历,若是去外地,已经可以独当一面。这个东宫官职并不高,但是很有个未来的好处,现在做太子东宫的旧人,日后太子登了大宝,分明是飞黄腾达的开始。所以盯着这个位子的馆阁之臣也不少,一听到这个任命,许多大臣都吃了一惊。赵恒却跟他们说,近来听说官员们,一个个晚上都忙着在外面吃喝玩乐,不务正业,只有晏殊每日回家关起门来读书,所以这伴读的任务,不交给他,还能给谁?皇帝这么一说,大臣们也就无话可讲了。

      晏殊听说了这事,急忙跑去文德殿,跟皇帝解释,说他不是不想出去吃喝玩乐,只是实在没钱,京城的酒楼和歌女都太贵,他那点俸禄可消受不起。他心里知道,这般的解释虽是实话,却也纯属多余。果然,接着就看见赵恒佯作生气地“哼”了一声,也不提东宫的事,只说道:“就回临川一趟,瘦成这样,再去外放怎么受得了?迟早要叫你把家搬到京城来。说什么俸禄不够,只管来朕这里吃饭,宫里又不少你这一副碗筷。”

      这不咸不淡的话说完,赵恒又命内侍从御膳房传来一大盘点心,逼着晏殊统统吃了下去。

      这样也就罢了。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好不容易吃完那些东西,噎得满喉咙里都不知道是啥滋味,晏殊起身行礼告退,心想着又得回去大口喝茶了。迎面却碰上公公来报,周王千岁到了。

      赵恒听了,便转脸对晏殊道:“日后你到了建章宫,除了陪祯儿读书,少不得要带着他微服出去走走,教他在外面多见识些,也看看三教九流,学着体察民情。祯儿生长于深宫,从来没有见到过外面的情形,这样如何当得了皇帝?这次去东宫,也是皇后和朕推荐的你,说你出身寒微,又是从江南来的,跟京城那些世家大族出身的人不一样。那些人只晓得吃喝玩乐,你知道百姓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山川形势,风土人情,多和祯儿说说。”

      晏殊方要谢恩,赵恒却又开言,说道:

      “眼下诸王之中,只有元俨还住在京城里。他现在不用上朝,听说他还是到街上闲逛,自从上次跑到青州之后,他倒上了瘾,给百姓接状纸,还能闹到开封府去。都是忙这些闲事,他玩得倒是开心。朕待会儿就跟他说,日后他那南清宫,你也带着祯儿过去逛逛。宫里太闹,他那里不吵,就让祯儿常去那边读书。”

      这话,直把晏殊听得瞠目结舌。赵恒却挥挥手,示意他先退出去,一面命传赵元俨进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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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此,晏殊每日上朝之后,便去陪太子赵祯念书。这一日,他傍晚从宫里出来,正在御街上走着,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低声道:“晏大人,阁主有请,借一步说话。”

      晏殊一回头,认出是朝清阁里的近随之一,名叫杨靖,昔日在滕王阁上喝酒的几个人之中,也有他的一份,便问道:“这么快,阁主又到汴京来了?”

      “正是。我等走江湖做生意的人,来去都要讲究一个‘快’字。”杨靖打了个哈哈,从袖里滑出一个小葫芦,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好酒。他打开塞子,用袖子掩着面呷了一口,又指着说:“阁主就在前面樊楼上,南面第二间‘锦’字包厢,在下引着大人上去。”

      晏殊看见他这偷偷摸摸的做派,知道他好酒,大约是趁着出来叫人,躲在街上喝几口美酒解馋,又怕被阁主发现。恐怕扫了他的兴致,当下便笑道:“不用劳烦杨兄了,我自己上去,总也找得到的。”

      “那好,那好,大人小心些,这酒楼里人多,真个是挤得荒,连口气都没处出。”杨靖嘻嘻一笑,一面转背回身,急忙对付他那个葫芦去了。

      朝清阁果然是专挑有钱的去处,晏殊想起滕王阁上那一场包下了整层的宴席,暗自一叹。

      樊楼是眼下汴京最出名的大酒楼,雕梁画栋,灯火辉煌,在夜间远远地看来,宛如神仙宫阙,不减皇宫的气势。每日里多有官员、富商,在此休憩的,晏殊知道他那一班同伴,也有人天天晚上都泡在这里。外地的酒楼,比如江西的滕王阁,虽然雄视一方,跟它却是没有得比。若论厨子的技艺,樊楼占着京城地利之便,汇集各地名厨,别处自是差了一层。更不用说,汴京城的勾栏瓦舍虽然很热闹,但是那几位头牌的歌女,却常在此间待客,一张口,自是响遏行云,却也是白银千两。这样,无怪有些人,来了樊楼,就不愿离去了。

      晏殊虽然也在京城做了几年小官,只是俸禄低微,口袋里少了银钱,向来不敢进入这个地方。但是杨靖方才说的这里人多,挤得荒,也是实情。他今日甫一进来,望了望高大的藻井天花,耳边到处是三五哥儿们喝酒划拳的,要不就是带着歌姬舞女娇声软语的,这嘈杂的程度,比起滕王阁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晏殊只觉得头昏脑涨,费了一点力气,才在三楼上,找到阁主的那间包厢。

      他晓得阁主也是个好静的人,自然躲着下面的吵闹远远的。一掀帘子,只见包厢里面一张小桌,摆了几样精致菜肴,一壶酒温在一边,旁边又倒扣着一碟四只青瓷小盏子。酒菜看似未曾动过,只在桌子中央留了一支红烛的位置。不管外面如何的吵吵闹闹,里面的气氛却是雅致得很。

      这个时辰,天光并未黑下来,远处的那一抹残霞,还历历在目,桌上的蜡烛,也就没有点着。王华背对着他,正倚着外面窗户,看那汴京的街景。听见响动,阁主回过头来,发现只有晏殊一人,就笑道:“你看这个杨靖,定是又上哪个角落里贪酒去了,倒让同叔一个人摸上来。让别人看见,还以为这就是我朝清阁的待客之道。”

      说罢,就拿起白瓷细颈酒壶,从那雕花竹碟里取了一只酒盏,斟上一杯递给晏殊,算是赔罪。

      晏殊也不客气,在对面坐下来,接过酒盏来便喝干了。王华看他喝得快,料他平日里也见不得这种好酒,就又补了一杯,道:“听说同叔这次进东宫,是皇上钦点的人,说你性情修谨,从不去三瓦两舍打哄。你却跑去跟皇上说,你不是不想玩,只是没有钱去玩。皇上听了高兴,直夸你是个实诚的人。试想两个月前,我就说你回来要高升,现在你看我说的如何?”

      “王兄吉言精准,是我愚钝,当初还不信来着。” 提起此事,晏殊不得不服,“只是这种丢人的事情,竟然让王兄知道了,真是惭愧。”

      “你还别说,宫里的那些做公的官人们,也是饶舌得不行。如今这件事,和你当年殿试时换题目的事,在汴京的行商会馆之间,已是传遍了。大家都说我江西有人,大概快要出宰相了。也是,你知道江西有多少才子,日夜在寒窗苦读诗书,岂能一直居于北人之后。”王华道,一边挪过一副碗筷来,示意晏殊自便,“这是光彩的事,有什么可丢人的?不过,日后同叔手里有了银子,也来个夜深灯火上樊楼,才是潇洒呵。”

      晏殊摇摇头,苦笑道:“王兄如此说,倒教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们做公的人心里,自然都有个衡量,好事才会传出来,坏事在我们外面,可是一概不能得知。皇上和娘娘们,究竟一个都得罪不起。”王华笑道,便又给晏殊斟酒。

      “敢问王兄,这一回又是什么好生意?”

      “就是那一夜在滕王阁上商议的事情,下一季过来北边贩瓷器,顺便收药材的。眼下建昌行的人也在汴京,这回黄行主抱恙,才没有亲来。”王华也不回避,“那晚我们说了不少暗语,料想同叔你是听得昏昏欲睡了。”

      晏殊笑了一笑,表示默认。王华道:“他们几个忙了一日,我也由他们出去玩耍了。”二人只管在这里推杯换盏,吃喝起来。忽然底下传来一声厉喊:“冤枉啊,冤枉!”

      这里离开封府还远。王华心里奇怪,往外一看,竟是一个女子,披头散发,手里举着一张状纸,跪倒在当街,哭哭啼啼,截住了一副仪仗。仪仗后面的轿子也停了下来,有个下人靠近去,探着头在轿帘边说话。眼看着这仪仗气势不凡,不像是寻常官员,便向晏殊问道:“你来看看,这可是那个八王?”

      晏殊探出头去,看了看,道:“正是周王千岁。不然,这时节在街上走的,再无半朝銮驾。”

      “怎么还有人拦轿喊冤,难道如今八王爷还权了开封府?”

      晏殊道:“王兄有所不知,先前青州有人进京告御状,本是要进宫,不小心拦下了八王千岁的车驾。千岁给他接了状纸,便带上尚方宝剑,微服亲赴青州,查出那地方官贪赃枉法,上奏天子,平了这场冤狱。因此,近来也有些人,会找他告状的。”

      “原来如此。”王华却把身子往窗上一靠,说,“我上一回,才说想会一会这位八王爷,不想今日就遇见了。他竟还兼着做这种事情,我倒要在这里仔细看看。”

      晏殊会意,起身道:“那晚辈就先回去了。”

      王华未曾起身,举起一杯酒,道:“我就住在万寿宫的会馆里。说起来他们那房间,倒比朝清阁里的还要好些呢,不过同叔多半是不会去那里的了。你出去时,若是遇上了我阁里的人,就叫他们上来罢,别只知道在外面游荡了。”

      晏殊在心里微微一笑,点头说句“记下了”,掀了帘子出去,自从后门离开了。

      王华便又把眼睛移到了街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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