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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第三章

      蝴蝶不同兄弟继续争论,牵着他的手去了团长办公室。他们同很多人一起静静地等待着结果,福勃斯发现,很多人都是向着罗南的,这让他很欣慰。团长出来了,跟在他身后的是罗南;团长罚罗南打扫后台一个月,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蝴蝶匆忙地写了两行字给罗南,告诉他不要难过,要适应剧团的规则,不适应就无法改变它;罗南看了看纸条,点点头,昂首阔步地走了。福勃斯跟了过去,蝴蝶自己转身回了房间,回去之后,他写了一些诗,随后读了读,觉得不好,便撕了。

      他写的诗是拉丁文的,他对拉丁文很有研究。他通过剧本和小说了解了很多种文字,他发现,法文的押韵节奏感太关键,德文的又太过强调情绪,反而是拉丁文的含蓄更引人深思。拉丁文的词总跟随着前后段落的一切变换自己,可以很温柔,可以很含沙射影,带着好多副面具。蝴蝶读了很多拉丁文的诗,读的时候由于自己的心情不定而读出过很多版本。他想用拉丁文写剧本,可是福勃斯觉得词句里面“音乐太少”,不愿意好好读,他只好作罢。

      福勃斯自己喜欢法语,他喜欢含糊地裹卷着好多词飞沙走石;福勃斯的吃音特别厉害,总用快速地语言显示纯熟。观众中很多人质疑着福勃斯“巴黎人”的真实性,福勃斯就会停下来,好好说上几句,说完了,那风卷残云般地含糊依旧继续。

      而罗南喜欢德文,他喜欢咬牙切齿地说话,喜欢德文的口型。上下颚干净利落地张合是他的最爱,在罗南看来,棱角分明的下巴在耳垂之下利索地拉伸,是散发男性荷尔蒙的不二途径。他对蝴蝶说,多改点贝多芬吧,或者小提琴我也能唱,一切德奥系的音乐都是那么地铿锵美丽!

      蝴蝶对罗南抱歉地笑笑,他写道,法国的不清不楚改不成日本的含蓄。

      罗南从未和蝴蝶聊过这方面的话题,他仔细看了蝴蝶的字条,随后惊讶地抬头说,也对。

      蝴蝶笑了,虽是一样的脸,兄弟两人的气质却大不一样。福勃斯是快乐宝贝,开朗纯净,认真地演戏认真地开玩笑,台下的观众感觉到的是玩笑,台上的他却比任何人都认真。蝴蝶不一样,蝴蝶不开朗,蝴蝶也不纯净,蝴蝶总是含蓄地笑,柔柔地静静地,含蓄得空洞乏味。

      福勃斯很善良,在他眼中的世界总是那么美好。罗南很认真地对他说,你没有必要对人那么好,也没有必要接受现在的一切。他觉得福勃斯的世界太不真实,福勃斯这个人太善良——“福勃斯明明很有才华,能跳能唱,台词处理虽然不够专业,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却很有冲击力……是很好的演员。”

      “这样优秀的人被埋没了这么多年,决不是理所当然。”他对蝴蝶说。

      他又对福勃斯说,霍隆针对你,你就不能干这么被他针对,你生下来不是为了让他针对的,他没有任何立场针对你。福勃斯听后摇摇头说想太多了心情不好,用来算计的时间大可以用去做其他事,“比如跳舞”。

      福勃斯很会跳舞,光着脚,给他一块地方,他就能跳;踢踏舞,芭蕾,俄罗斯的转圈圈……福勃斯都能跳得很像样。罗南不如福勃斯那么能跳,但很很厉害跳探戈;他对福勃斯说,你不要以为你是这里的第一舞者,等我哪天有了舞伴了,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厉害!

      没有人愿意同罗南跳舞,团里的姑娘们都不愿意;姑娘们都是红人,选择跳舞对象重视的是身份。罗南很不屑一顾,他奚落地说,跳舞是宣泄,不是结识的途径,妓女同总统跳舞了也还是妓女。

      福勃斯饶有兴趣地听罗南抱怨,他走上前,拉了对方的手,摆出探戈的姿势。他侧头问:“不让我见识见识?”

      罗南便结巴了,一向灵牙利齿地罗南突然被这么靠上,竟说不来话了。从来没有人和他跳舞,在家乡的剧团里出生长大的他一直梦想有人能同他跳舞,这个愿望今天终于实现了。罗南喜欢探戈,认为这是一个能寻找同自己镶嵌在一起的人的途径,这个途径能通去一个不孤单的国度,在那里,自己的喜怒哀乐都能得到分享。

      福勃斯纳闷了,心想你怎么不动呢?不是你说要探戈的么?罗南忍下了感激的泪水,仰头叹了口气,随后猛地抓过福勃斯的手,嘴里“嗒嗒嗒”地哼出了一段旋律。那是《闻香识女人》中的《pour une cabeza》,罗南“嗒嗒嗒”地唱着低音提琴部分,算做打节拍;福勃斯咧着嘴从喉咙管里挤出细细尖尖的声音,算做小提琴。他们模仿着电影里男主角和女主角跳的舞步,越跳越入迷,动作也就越来越洒脱。第二段时,福勃斯鼓着腮帮子学手风琴的声音,学得惟妙惟肖,罗南觉得怀里的人太讨人喜欢了!一把将福勃斯甩了起来。

      他们换舞步了,不再按照电影里人的步子来了;福勃斯轻松地勾上对方的肩膀,罗南这便顺势用侧腰支撑起了自己的舞伴。这样的默契有些超过了两人的预料,福勃斯尖锐地小提琴嗓子嘎然停住,罗南嘴里还“嗒嗒嗒”着,但眼睛直直地,“嗒”得没了之前的精神。

      罗南把着福勃斯的腰将对方放回了地面,福勃斯像猫一般,柔韧度极好地着了地。罗南将扶着对方腰的手移开,牵起对方的手,福勃斯一个转圈,去了罗南面前。握着的手随即自然地换成了十指相交,他们对看着,吃惊地确认此时此刻对方的惊讶是否和自己一致。随后他们眼中都放出了光,愉悦从眼睛开始流向脸庞;罗南一把搂过福勃斯哈哈大笑,那笑所表达的幸福让他自己感动不已;虽然从出生一开始便知道“笑”是愉悦感的表达,他直到今天才真正体会到笑和愉悦的联系。罗南搂着福勃斯转圈圈,他已经认定了,眼前这个人就是同自己镶嵌的那个人,那个“能懂得自己配合自己保留自己的一辈子只有一个”的那个人。他吼着对福勃斯说,你知道么!《闻香识女人》那个电影我看了七次!除了那段探戈,还有一开始那里——他总为难那个学生,那个学生却还是跟着他——我太喜欢那个角色了。

      福勃斯听他说完,随后说:“我喜欢看最后,人跟人之间通过理解总能沟通,其实他们两个都是善良的人。”

      “我看了十遍。”福勃斯补充道。

      他们俩又一起笑了,再次开始探戈。“嗒嗒嗒”换成了放开喉咙的连绵“啊”音,尖锐的提琴也哼出了温柔和感情,有了忽重忽轻。旋律不再只是衬托他们舞步的道具了,旋律和舞步合去一起成了表达的方式;罗南搂着福勃斯的腰,猛一个前倾!福勃斯料到了般向后倒去,两人口中同时唱出了“邦邦邦!”三下节奏;随后两人对视,确认彼此眼中的欣喜之后,再利索地立直起来,一同哈哈大笑。

      那天晚上福勃斯向蝴蝶形容了他今天一整天的感受,福勃斯对蝴蝶说,他第一次交到朋友——“那种和自己有相同爱好相同审美的人。”

      福勃斯极力地想要描述那首曲子的旋律到底有多么搭配,可是,该怎么形容旋律,却连他也不清楚。福勃斯很沮丧,认为蝴蝶错过了这样的旋律是多么可惜,他认为这样的震撼不是人生能够错过的。蝴蝶安慰他说,我从你的脸上就能看出那是怎样的旋律了——滑腻,没有尽头,溅出火花。

      福勃斯打心眼里替蝴蝶难过,并再次为自己的无法诠释而焦急。不久之后,一家古老的电影院重播《闻香识女人》,福勃斯便迫不及待地拖着蝴蝶去看。他不顾前排观众的白眼,努力地解释背景音乐的华美悠扬;他死死地抓着蝴蝶的手摸上自己的嘴,夸张地说着每一个单词,生怕对方摸不准。终于到了探戈那段了,福勃斯十分钟之前便开始不断提醒蝴蝶说要到了要到了你认真看啊!蝴蝶无奈地比划说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啊……

      小提琴和大提琴声音响起的一瞬间,福勃斯全身一阵寒颤,一股快感刷拉一下充斥进胸腔,直灌去头顶。他静静地平静下自己,有些没落;他悲哀地想,旋律带来的震撼不用听去接受就无法体会,那个只能用听,切切实实地听。

      福勃斯不敢看身旁兄弟的脸,他觉得自己很残忍,竟然带着蝴蝶来,如此清楚地告诉他他的人生都错过了些甚么。那些是不被提及便不为知晓的错过,是不存在“得到”的失去;福勃斯甚至想,无法得到的失去是不是该算做失去?那个是贪欲对人心的折磨,还是不可求的惋惜?

      蝴蝶捏了捏兄弟的手说,果然,音乐不是空气。

      福勃斯听得伤痛欲绝,扯着兄弟出了电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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