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青梅》卟叱

45、除夕前（一）

　　媖亲王入宫的第二天，母女二人一同用了早膳，席间安静异常，两个人都沉默地捡着自己爱吃的饭菜，独自品尝，没有半点咀嚼声，似乎是在比赛谁更端庄得体，结果却是两两皆胜，谁也不输谁。
　　早膳用毕没多久，安帝便派了小太监来请母女二人到余庆宫一叙。
　　施叶依礼接了旨，可是心里却有些惊讶，因为住进宫的这几天，她对于安帝的一些行程与安排还是有了大致的了解，譬如，早膳后稍作休息，她便要到太极殿召见群臣，听议国事。
　　所以，安帝在这个时间召见她们，施叶有点奇怪。
　　“进了腊月之后，百姓开始准备除夕守岁，皇上与朝官也不例外，等过了元宵节，一切就恢复正常了。”
　　在去往余庆宫的路上，媖亲王淡淡地解释给施叶听。

　　施叶有些惊讶，自言自语道：：“竟然放这么多天假……”
　　媖亲王不知施叶在嘟囔着什么，偏头看她，并“嗯？”了一声。施叶连忙说道：“我是说，这段时间，都不用早朝了吗？”
　　媖亲王回道：“嗯，不过大臣们若是有急事启奏，皇上也还是会私下接见他们的。”
　　施叶低声感慨了一句：“真是没想到，竟然可以休息这么久。”
　　媖亲王不知道施叶是在对比前世的假期制度，以为她只是单纯地感慨，于是说道：“安国前往北唐、吐蕃的商队众多，他们一来一往，所花时间较长，尤其接近年关，都想着多赚一些银子过年，所以，人数更是比平常要多。但是这路上难免会遇到些暴风雨雪之类的意外，若是耽误了时间赶不上除夕守岁，心中难免有些不畅快，所以，先皇初登基时，便颁了旨，进入腊月后，赋税全免，举国休息，守岁迎新。”
　　施叶心中暗叹，就是应该这样呀！一年一度的大节日，很多身居异乡的人自然是不管千辛万苦都要赶回家，与父母长辈共度除夕之夜的，可前世的假期如此之短暂，再刨除往返旅途上浪费的时间，真真是没剩下几个时辰了……

　　媖亲王不知施叶所想，以为她的沉默是因为有不同的看法，便又说道：“你可不要小瞧了这些商人，安国能够兵强马壮，可少不了这些人暗中的金银支持。”
　　施叶听了这话，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前些时候的那些“伟大”的计划，还有留在播州的小白与乌易，不知道怎么样了，看来得一会儿回寝宫之后，得写个书信，与她们联络一下。

　　到了余庆宫的时候，帝夫、琥贵侍以及三名皇女、皇子都在，众人依照尊卑头衔各自行了礼，便分家落座，一边儿品着茶，一边儿商量起皇宫今年的除夕应该怎么安排。
　　因为这是安帝登基后，媖亲王府第一次回皇宫共度除夕，所以安帝与帝夫都希望能够办得隆重些、与众不同些。
　　母亲一直都是微淡笑着，没有什么意见，施叶更是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多半时间都是在安静地听她们的讨论，不发一语。
　　但是安帝不时地投来慈祥的笑容，询问她的意见与喜好，施叶也不懂皇宫里的忌讳或是规矩，只能好脾气地附和着。
　　最后，大的流程商定完毕，而具体的细节与安排事宜，安帝则交给了帝夫与媖亲王负责，而琥贵侍和小辈们则是从旁协助。

　　出了余庆宫后，施叶立刻吁了口气，像是逃离了龙潭虎穴一般，媖亲王瞪了她一眼，说道：“五竹，你这主子有时行事实在不够妥当，必要的时候你也要提醒她一下。”
　　五竹偏头看了看施叶，黑布遮住了他大半的脸庞，瞧不出什么表情，最后，他轻轻点了点头。
　　施叶吐了吐舌头，说道：“还是在昆仑山的时候逍遥一些，宫里的规矩真多。”
　　听了这话，媖亲王似乎真的有些动了怒，蹙起细眉，冷冷地看着施叶，说道：“你忘记自己刚刚做了禁军的副统领了吗？”
　　施叶一听，立刻收回刚才调皮的表情与心情，淡淡应道：“是，女儿知错了。”
　　媖亲王盯着施叶，发现她虽然面容平淡，但清丽的脸颊却有些惨白，垂敛的眸子望着脚下，让人看不到里面究竟隐藏了什么，是心服口服的恭顺？还是伪装背后的忤逆？
　　媖亲王又打量了施叶几眼，稍稍缓和了下冰冷的态度，说道：“你若真的不喜欢做这个官，等过了年，我再跟皇上说说。”
　　一听这话，微蹙的双眉立刻云开月明，双眸亮如繁星：“谢谢母亲！”
　　媖亲王又瞪了她一眼，然后看了看天色，说道：“赶紧回宫吧，一会儿用了午膳就去薛姿那走一趟吧。”
　　施叶咧着嘴，曲了曲膝，对母亲行了一礼，高兴地说道：“是。”

　　因为有了母亲的承诺，施叶心里的大石算是卸除了一大半，午膳的时候，心情轻松，吃了个肚圆肠肥。
　　愉悦地给母亲请了安之后，便带着五竹去找薛姿。
　　路上，施叶正琢磨着得空的时候去找常焱问问李青的状况，谁知半路上就远远地瞧见了他，心中当真是开心得不得了，立刻快步迎了上去。
　　常焱身旁还跟着几名禁军，他们来到施叶面前时，立刻恭敬地行了礼，施叶也知人多口杂，于是端着郡公的架子，“嗯”了一声，并不着痕迹地对常焱使了个眼色，说道：“知道薛统领现在在哪吗？”
　　常焱意会，连忙答道：“薛统领现在就在枢密院。”
　　施叶又道：“哦，不过皇宫我还不太熟悉，你带我走一趟吧。”
　　常焱恭敬应道：“是。”然后他又转身对手下说道：“你们先去南门巡逻吧，送完郡公我就过去。”
　　打发了那几人后，不等施叶开口，常焱便低声禀告道：“药已经送进去了。”
　　施叶双眸一亮，喜道：“多谢你了。”随后她又面露忧心，问道：“他的伤……”
　　常焱也是神色一黯，回道：“只是托人帮他敷了药，筋骨伤到什么情况，却不得而知了。”
　　“我知道了。”施叶淡淡地说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没有专业的医生诊治，恐怕李青的手脚算是废了。
　　常焱也是惋惜地抿了抿嘴，没有再说什么。三人一路沉默着，待到了枢密院的大门前，常焱行了礼，没有进去便告退了。

　　这是安国处理军政机要事务的地方，威严肃穆的一座宫殿，很是安静。
　　看门的侍卫领着施叶径直去了左偏殿，薛姿与一名四十岁左右的女子正在里面说着什么，见到施叶的时候，二人同时收了声，一齐低下了头，行礼道：“见过郡公。”

　　施叶微微一笑，说道：“免礼。”
　　不知道是自己敏感还是多疑，自从李青逃狱那夜过后，施叶便觉得薛姿对自己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她对自己说话时的神情与语气就仿佛在对待一个叛了国的乱臣贼子一般，能暗讽便暗讽，能轻蔑便轻蔑，可偏偏施叶又不能明着辩驳什么，只好假装神经大条，视而不见。
　　薛姿站直了身子，指着身旁的那位女子说道：“这位是平日里负责记录禁军例事的书员。”
　　那女子谦卑地一笑，说道：“属下凤文，以后会全力协助郡公的。”
　　施叶笑着点了点头，薛姿也不给二人客套的时间，又继续说道：“虽然已进腊月，不过咱们禁军却不能休息，反而要更加忙碌。”
　　施叶“嗯”了一声，毫不意外。
　　“禁军的轮番扈卫皇帝、戍守、训练、罚赏等事都是由殿前司掌管的，郡公对于这些事情应该还不了解，这几日可以先从禁军的戍守开始慢慢熟悉。”
　　施叶即便不了解禁军行政方面的事情，但也知道宫中殿前的安全事宜不能马虎，于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听着薛姿的经验传授：
　　“前厅是接待大臣、以及商议事情的地方，”说完，薛姿又领着施叶走进了旁边的一个大厅里，只见这房间比先前那地方更加宽敞，西面的墙前面竖着一个高层的书架，上面堆摞着厚厚的书册，薛姿指着说道：“那上面摆放的便是所有禁军的身家户籍的名册，”然后又指着东面的一面挂满了木牌的架子说道：“那边是每个禁军侍卫长的牌子，每日巳时，郡公过来安排当日的戍守分配即可。”
　　施叶走到东面，看见那架子上挂了几百枚有些陈旧的木牌子，每个牌子的背面都刻着一个名字。
　　薛姿跟着走到施叶身后，继续解释着：“巳时前，这些牌子都会摘下来，打乱之后再重新挂上去，到时郡公只需随机翻牌即可。”
　　施叶好像有些明白了：“随机翻牌是为了随机性与安全性？”
　　“是的，每个禁军侍卫长掌管十名禁军，郡公认识的常焱便是侍卫长。每名侍卫长的手下每隔半月也会更换一次，如何分配则是由殿前司分配的了。”
　　“哦。”
　　薛姿又道：“今日的轮班分配已经结束了，明日郡公早些过来就是。”薛姿介绍完毕，又看一眼一直跟在旁边的书员凤文，说道，“凤文到时候会按照惯例宣读一些需要禁军巡逻的宫苑，郡公按照她的顺序，跟着翻牌就可以了。”
　　凤文也弓着身子附和道：“是是，明日属下会帮着郡公的。”
　　施叶点点头，担心与紧张少了很多，薛姿见交代完毕，便离开了枢密院，不知去向。
　　施叶捡了一本名册，回了前厅，百无聊赖地翻看着。凤文则在偏厅整理木牌。不知过了多久，来了五六个太监，每人手中都拎着两个木桶，见到施叶的时候，连忙行礼：“奴才们拜见郡公。”
　　施叶一愣，看着他们的木桶，问道：“免礼，有事吗？”
　　其中一名太监说道：“回郡公，这是给天牢重犯做的饭菜。”
　　这时，听到声响的凤文已从偏厅小跑着赶了过来，笑道：“搁这儿就行了。”
　　太监们放下木桶，向施叶行了礼，便告退。
　　凤文解释道：“郡公无需理会，一会儿负责送饭的禁军们就回来了。”
　　施叶“哦”了一声，又瞄了一眼木桶，然后微笑着对凤文说道：“没事了，你去忙吧。”
　　凤文躬身应道：“这里平日也没什么事，郡公也早些回去用膳吧，天色也不早了。”
　　施叶向外面望了望，果然夜幕初上，天色已晚，于是“嗯”了一声，抬头对五竹说道：“那咱们回去吧。”
　　五竹“看”了施叶一眼，没有说什么，安静地跟在她的后面离开了枢密院。

　　路上，施叶一直默默不语。
　　五竹忽然说道：“那个人的事情，你最好听亲王的。”
　　施叶很意外地看着五竹。
　　此时太阳刚刚落下，弯月初升，檐下的灯笼远远地投射过来一丝暗魅不明的光芒，映在五竹蒙了黑布的半张脸上，让人有些捉摸不透他的表情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