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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蓝桥玉杵 ...


  •   刚刚得知有人向自己姐妹提亲,这时就同人家面对面,无疑是件绝大的尴尬事。可是这个提亲又不曾公开,偷听来的话只能当作不知晓,这时刻娇羞都是心虚,更不知道如何是好。吴夫人倒是笑容和蔼,说道:“离乡已久,见你母女姊妹,格外亲切。今日一聚匆匆,改日定当再邀令堂携二位小姐到敝宅做客。”

      新建伯即阳明先生王守仁之后的世袭爵位,这一代新建伯名王承勋,是王守仁长孙,虽说原籍余姚,却是京生京长,于故土颇为疏离,这位夫人吴氏却是山阴籍贯,乃前兵部尚书吴兑之女,山阴余姚同属于绍兴,说来果是乡亲情切。如澐垂着头,默默心想:“要是适才婶娘说的话是真的……那么……她也邀请不了我们了。”

      她心里想的是倘若当真议姻,未婚之前须得回避婆家。听说要提亲的是新建伯的弟弟,那么这位吴夫人就即将成为自己大嫂,未婚姑嫂亦有羞避之礼,当然新建伯家中也不能再发起邀请。不过这个念头过于没羞没臊,想都不好意思,更别说努力试探询问一下,只能低垂粉颈,由得吴夫人命仆妇帮自己略略整妆,就携起自己的手往回路上走。吴夫人道:“先前席间相见,四小姐活泼伶俐,此刻怎地忽然闷葫芦了,莫不是心中有事?”如澐哪里回得出话,只能低头看路。吴夫人笑了笑,和她走过堂门,入了戏棚,在人少的角落坐下了,袖中出示一物:“是不是为的这个?”

      如澐顿时抬头:“啊,是……是这支簪子。”一时忘了矜持,只瞅着吴夫人发呆,心道:“三姐的簪子,她怎地寻到?”吴夫人不觉笑了:“适才迎面遇见令婶过来,说四小姐寻簪子去了,我便知道定是寻处不对。髻顶的大簪,哪能容易落到地下,多半是教花枝勾挂了去。四小姐没想通缘故,白白污损了衣裳。”

      如澐心想原来她当我是爬到地下寻簪子才搞得如此狼狈,偷听之事没被瞧破,心下大定,连声道谢,欲待接过簪子,吴夫人却不放手,反而问道:“此簪雕花式样颇新,不知名目?”那是一支嵌玉金簪,白玉莹润,雕着玉兔捣药、仙人凌云。如澐道:“是吕氏姑母所赠玉雕广寒宫图簪。”心内略虚,又加一句:“寒家无知,也称不出名目……想这图本该是中秋时令插戴的……一时错乱……”吴夫人反而笑了:“插戴无错,这不是广寒宫图,跟中秋无关。这是蓝桥玉杵图。”

      如澐略觉惊讶,吴夫人道:“你不曾听过蓝桥玉杵故事?”如澐读书不多,只得摇头。吴夫人微笑道:“唐传奇里的故事,也不曾有本好戏文来演。闺阁女儿,不知道也罢。”

      她竟然不再解释这个故事,如澐心底好奇得翻江倒海,又不便追问,只得想道:“回家教以莹去寻堂兄们的书籍来看,叔祖家书多,总会有这什么唐传奇蓝桥玉杵故事的。”只见吴夫人将簪面雕花翻来覆去地看,说道:“这应当是一套图,这是‘捣尽玄霜’,还有‘蓝桥饮浆’呢?”如澐只得老实回答:“原是四样一套,还有三支在家中。”吴夫人道:“我极爱这图样,欲待请高手匠人临摹下来,也照样雕琢一套。不知贤妹可否连同家中另外三簪,暂借数日,俾我仿造?贵重之物不敢空手言借,我有凤头金钗一双,愿相质押。”

      如澐再年轻无知,也觉她的意思颇有暧昧,戏文上演出多了,男女两家交换饰物,多半就是姻缘之定,母亲那头还不知意思如何,哪能轻易同她相换簪钗?定了定神,婉转道:“夫人既爱此物,便当直接奉与妆台,只是此簪乃长辈所赐,侄女不敢自专,还得请过母亲示下。”吴夫人笑了笑:“如此是应该的,我亲自去向令堂拜借便了。”竟然也不还簪,直接袖入袖中,起身为别,径自过席去寻张夫人了。

      如澐大急,又无法可想,独自坐在僻角发愁,台上还在唱戏,聒噪得简直让人要哭。小鹤却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端着冰镇绿豆汤来送,低声道:“四小姐,方才同你说话的是新建伯夫人!”如澐在人家做客,不好责骂婢女,只能翻着眼睛向她有气无力地一瞪。小鹤笑嘻嘻道:“我刚刚跟小鹊去外面厨下寻绿豆汤,李皇亲家的婆子同我们拉了半日家常,说了皇城最新最新的新闻,就是新建伯家里出的内乱!听说……”她压低声音凑过来报告秘辛:“新建伯的小妾,同这位吴夫人打官司,说自己才是新建伯明媒正娶的大房夫人呢!”

      如澐惊得一口绿豆汤都要噎住:“岂能有这种事!吴夫人不是吴大司马家中的千金?他家女婿……怎会得有重婚另娶之事!”小鹤道:“人家是伯爷,哪能跟平民百姓做一等说!”如澐道:“胡说,绝无此理。”小鹤坚持道:“真是有这事的,婆子们说得有板有眼!听说那个小妾呈上状子到顺天府,告伯爷和夫人骗婚,说道夫人当日亲自许她正房,自甘退让……还说……夫人天生残疾,不能……”

      如澐越听越不成话,及时喝止:“住嘴,这不是我们能听的,没得污了耳朵。”小鹤道:“跟咱们太太,跟三小姐,当然说不得,小鹤才不去讨打!跟王新娘,跟四小姐,当然就说得了。”如澐板着脸道:“太胡说了!这种乱七八糟的事,一句也不要传到咱们家里,不管是谁都听不得。我是太纵容你了,回去告诉嬷嬷,结结实实收拾你一顿。”

      虽然说着这话,小鹤报告的可怕秘辛,却在心底投下了沉重阴影。晚上同伯母嫡母三姐一道坐车回家的时候,疑心生暗鬼,总觉得长辈看自己都充满了悲悯眼神,多半已经将自己的终身,随便许配到那个乱七八糟的新建伯家里去了。只能努力安慰自己:“三姐尚未议亲,不会先到我的,不会先到我的。”

      因为太过害怕,竟然不敢去问嫡母是否答应了质押抵借那什么蓝桥玉杵图的簪子给吴夫人,闷闷回家卸妆,王氏查点少了一支顶簪,大惊小怪要问,她也只推不知道,倒头自己睡了。过了几天才敢再开妆匣,却见四支簪子好好并列在内,心底一松:“母亲不曾借簪出去。”

      放下了大石头,才再度燃起好奇心,背着姐姐叫了堂妹如滢过来,让她去跟孙如洵寻那什么“唐传奇蓝桥玉杵故事”。如滢空手而归,报道:“阿笃哥哥说,内外书房都没这本书。”如澐想了一想:“可能不是一本书,只是一个故事,不知出典。”如滢又跑去问,回报:“阿笃说,典故的事,得问世行哥和玉绳哥,尤其是玉绳哥,他满肚皮都是典故。”如澐又想了想,道:“那就问问他,只不要说是我们问的就行了。教阿笃只推自己要问。”堂姐妹顿时大觉妙计,立即逼着孙如洵施行。

      可是闺中女儿自觉的妙计,到了外面就要走形,哪能操纵得住?孙如洵比哥哥还要好套话,被表哥连消带打,顿时竹筒倒豆子。吕玉绳不喜反惊,拍桌子道:“坏了,坏了!我就说这事不对!必有暗昧!表哥快来一起参详!”

      孙如法冷眼旁观,只是不理。吕玉绳跑来夺了他的笔,挪开他的书,说道:“表哥,你不记得前日你同我一道听来的蹊跷事?”孙如法道:“我不曾听你们扯淡,哪有什么蹊跷事。”吕玉绳自顾自道:“你明明也听见的。就是新建伯的兄弟王承恩——那家伙是个纨绔子弟,我们都认得的——拿了一支嵌玉簪,寻找高手匠人仿琢图样,寻到了何家玉铺。你知道,那是我家的本钱,老何认出簪子,不敢隐瞒,就送来给我看了。你当时也在旁边的。”孙如法皱眉道:“一桩小事,烦琐死人,无非是姑母打造了簪子,又转赠了他人,落到新建伯家里也寻常。你又不当女娘们首饰的家,管他的来龙去脉?”吕玉绳顿一顿,道:“那个簪子上就是蓝桥玉杵图,还是我母亲想出的图样。当时两位大人都在北京,我还曾奉母命从《太平广记》里将裴航遇云英一篇抄录下来,你看着我抄的,怎么忘了。”孙如法觉得甚烦,道:“无非就是熟典,谁都能想起来。事有巧合,管他作甚。”吕玉绳大声道:“呸,你竟不长头脑!巧合就是蹊跷,蹊跷就是暗昧,暗昧就是名节!你孙家闺女的名节你还不操心,还要我提醒你!”

      这一下危言耸听,孙如法也不能漠不关心了,便道:“如此说来,我们就去回禀祖母。”吕玉绳恨铁不成钢,咬牙道:“表哥怎么蠢成这样!这能告诉长辈么?你要是偷偷去了帘子胡同,我给你回禀八舅,你情愿不?”孙如法怒道:“你才偷偷去了帘子胡同——这是什么比方?”吕玉绳道:“就是个比方!表哥,我跟你说,这事不能惊动外婆舅舅,须得我们去管。里头姊妹们的名节,都仗着我们出力了。”

      孙如法直觉不对,说道:“你不要忽然兴风作浪,还有三天便要科考,火烧眉毛的关头,哪能分心旁鹜。”吕玉绳不耐烦道:“科考容易得紧,又不是乡试会试。你去年录了第一的,准定入场,根本不必烦愁,推搪什么?你看为了你孙氏名节,我都两肋插刀,你还不肯赴汤蹈火。”孙如法无可奈何,道:“依你说,怎么办?”吕玉绳一手叉腰,踌躇满志:“去新建伯府,找王承恩!问他个来龙去脉、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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