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五章 ...
-
三关口是个小地方,居民不过千户,守军不过两千,没有存粮。射完了箭,用弓弦勒;折断了长矛刀剑,拿家里的菜刀锅铲砍;掷完了投石,拆了房子砸。这么一个小地方,顽强地可怕,这里的宋人以无比的意志,与勇气坚守雁门关十七天,拖垮了辽军的斗志和气势。
耶律成鸿知道,是那个看上去秀气儒雅的人让这个不可能发生了。辽军的每一次进攻,他都站在城墙上,带领着宋军不断搏杀。那件银色战袍几乎成了破烂,上面被厚厚的血渍与尘土覆盖,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而战袍主人的那双眼,却一如十七日前那般明亮、坚毅。
耶律成鸿突然改变了主意,看着那个从第一次见面,自己就想杀掉的人,略带无奈的笑了:这辈子,对这个人,自己是再难下杀手了。
做了不杀严邢跃的决定,耶律成鸿心里反而轻松了起来,想要收服这样的人为大辽征战,原本是件绝不可能的事,但在现在的情形下,这个可能便有无限大。
严邢跃了解耶律成鸿,耶律成鸿更了解严邢跃。
严邢跃征战沙场,不为名利,他为的只是保家卫国,百姓安居乐业。这样的人,就要利用他的理想,他的品德。耶律成鸿计划好了,三关口上下几千条人命,要是严邢跃不投降,破城之后,就今日杀十个,明日杀十个,杀到他肯做降将为止。
耶律成鸿把自己的意思,写了封信,射入城中,希望能约严邢跃一谈。
看着手中表面是威胁,暗地里是利诱自己降辽的长信,严邢跃笑了,不为了别的,就为了这封信。耶律成鸿是个什么样的人,从小长在军中,能认识千八百字已是难得,更别说这么绕着弯子写信了。而正是这封本身没什么文采可言信,在结尾的那句:“你争战沙场,可是想成个英雄?”问到了严邢跃的心里,城外的那个人,太过了解他。
现在的严邢跃,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带着全城将士百姓死战到底、宁死不屈,城在人在、城亡人亡。二是投降辽国,保全将士、百姓。
战死自然是光荣的,一座孤城拖住辽军十几日,为朝中调集部队争取时间,并在最后的时候与敌军力拼,全城军民尽没,伤敌无数而亡,之后朝廷少不得是昭告追封,只此一战便称“英雄”,青史留名。投降则是屈辱的,为世人所唾弃,即便以后能在辽国做官,也永远要背着“叛徒”两个字,终生难返故土,死后也会为人唾弃,更是逃不过史官们的口诛笔伐。
但正如耶律成鸿的那句问话,严邢跃从没想过要做个英雄,更没有想过要做一个用无数人尸体堆就而成的英雄。
严邢跃有了自己的决断。那天夜里,他站在城头,眺望着京城的方向,在那一片黑暗中,仿佛看到父亲那苍老、忧愁的面容。严邢跃闭上眼,阻挡着将要溢出眼眶的泪水,仰天叹道:“爹,对不起......”
第二日,严邢跃应耶律成鸿之邀,与他一谈。二人一坐城头,一立城下。像是相知多年的老友般倾谈,从辽宋皇帝、朝廷、官场到相互的喜好。谁都不想停止这场谈话,都想着时间最好就停在这一刻,永不前进。
太阳下山,两人便命人点起火把,这一谈竟是一日夜,话到最后,耶律成鸿叹道,“你知道今日之后,你便再也回不去了。”严邢跃轻笑:“自如行伍之日起,我便没想过还能齐齐整整的回去。”
严邢跃这一句话,定了耶律成鸿的心,他勒马回营,罢兵不攻。
三日后严邢跃遣人送上降表。
换上了一件文士袍,将那件破烂不堪的战甲小心地叠好,放在桌上,再将那封手书放在上面。看着那件一直伴随着自己的战甲,严邢跃感叹道,“你比我幸运,至少,你还能留在故土,而我,却不知何时才能重返这里。”说完,严邢跃自嘲地笑了笑,大步走向门口,拉开了门,然后便呆住了。
降辽这事,三关口的军士与百姓是都知道的,严邢跃想着自己离开的时候大概会被千人唾骂,或是家家闭户,不屑再看自己一眼。严邢跃没料到的是,自己的房门外挤满了兵士,这些兵士的脸上写着的不是不屑与愤怒,而是担忧与焦急。在这里的这些士兵与百姓是懂他的,懂他为什么要降辽,懂他将要面对的一切。
从严邢跃的房门口到三关口城门口,挤满了士兵与百姓,大家都红着眼,看着这个年青的将领,看着他穿着月白文士长衫,显得有些单薄的身子,也看到了他肩上背负的重担,满城上千军士百姓的性命。在大家看到他露出那熟悉的、温雅的笑容时,很多人禁不住哭了。上千人挤在并不宽敞的街道上,没有一点声音,众人耳中只有那人轻浅的脚步声和呼啸的风声。没人说话,这个时候也不需要言语,因为一切的言语在这个人面前,都是那么的无力和苍白。
严邢跃笑了,这样的场景,让他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十几年读兵书之苦闷,练习武艺的疲累,一个武将,一生能有这样的一刻,虽死而无憾!
城外的耶律成鸿也看到了这一幕,这些对他的冲击丝毫不亚于对严邢跃的。作为一个武将,没有谁比耶律成鸿更明白武将的苦,边关苦寒、战场血肉。得胜回师时,人人能为你的胜利庆祝、喜悦。失败时,又能够有多少人坚定的站在你的身旁给予理解和支持。眼前的场景,让耶律成鸿惊叹,更让他羡慕。
这一役,严邢跃败了,败给了占尽天时地利的耶律成鸿,这是他生命中的第一次惨败,却虽败犹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