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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迷途 ...

  •   回家的路并不轻松。
      前面还好。南宁毕竟是广西首府,裘德考那老美又死有钱,考古队包机两个小时就到了。
      问题是接下来。汽车开出城市,昏天暗地睡了大半天,才算入了巴马。广西多山不是开玩笑;十年前的柳州,哪怕站在熙熙攘攘的市中心鱼峰广场,举目远眺无论望哪个方向,看到的都只能是层峦叠嶂。从巴马出发去榕树坡,根本没路开车更货真价实;牵了骡马都不知道怎么过去,只能靠两条腿跟着向导翻山越岭。
      找向导,得先去挨着哨卡的燕子岭。上山有段必经之路长约两百米,脚下最宽的地方不过三十厘米,两边都是无底深渊。只要向左或向右一滑,人就能跌进怪石嶙峋的升龙潭。都说蜀道难,可谁能过了我们进村的这条道,也算上回青天了。
      统共只有十几户的穷乡僻壤别指望有招待所。幸好我们也不住。敲开了村长家大门说明来意,就见老爷子懒懒抬眼,神色不变地用目光在队伍里巡了两圈,最后慢吞吞喊来自己儿子,让他去村尾叫顺子叔。原地等待休息的间隙,我赶紧问秀秀,干嘛要找向导,难道你还不认识路?
      丫头嗔怪地瞟来一眼。说我连自家的规矩都忘了。没等咂摸过来,后边的黑眼镜就开始哈哈哈小三爷实在人如其名,天真无邪得很哪。我狠狠瞪向嘴巴不牢还敢装无辜的王胖子,实在恨不能立刻扑上去连腮帮一起给他上缝线。最后还是我们的领队打断了闹剧。
      阿宁说,榕树坡有个规矩,任何外来者要入乡,都得事先通报,以免村人无知,误伤了贵客。(我一听,靠,别看用词挺客气,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啊!)秀秀虽然是当地的九门后裔,带的这支队伍却掺了太多异乡人。胖子也拍拍我的肩说天真哪,你看村长老爷子毫无意外的理所当然劲儿,搞不好古往今来,外地人想进榕树坡都得先摸上燕子岭。那向导本身,可能就是消息树。

      村长口中的顺子看着四十来岁,标准的瑶民打扮,一脸沉稳可靠。本以为这样的向导忠厚老实沉默寡言,熟料他完全展现了少数民族热情好客的那面——人家健谈得很。一开口就是你们放心吧这些年带过多少多少人进山,里边也不乏老外,跟我走保管平安无事。顿了顿又说,不过千万得听指挥,手脚也要干净。曾经有那么几个日本佬说是考察,实际想找什么宝贝,半夜里偷偷摸摸地下了潭,就没再出来过。末了想起什么似的又补一句,“你们不是鬼子兵吧?”
      得。我们没有歧视荒村。人先歧视友邦。
      不过,现在是『外人与狗不得入内』,作为土生土长的炎黄子孙,我安之若素。先前那高加索哥们略有不服,嘿嘿笑道,叔啊你看我们这队伍里金发的金发蓝眼的蓝眼,高鼻深目哪儿像是亚洲血统?这遣词造句真绝了——忒想了解下他汉学造诣到底有多深!
      好在这位老兄的中文发音实在悲催。明显是北京腔混了上海调然后两头不靠岸。顺子是地地道道的十万大山人,听习惯两广口音,接待外国游客也只跟当地翻译交流。现下云里雾里闹不明白,只得投给高加索那哥们困惑的眼神。

      去往榕树坡的道路在山上。
      大山,小山,高山,矮山,奇峰,石林,山连着山。
      崇山峻岭笼罩在一片灰沉沉的云海里,连仲夏的日头都晒不穿。仿佛被太阳遗忘的角落。行走其中,只觉得到处阴森森,湿漉漉,雾惨惨。
      好在大家都成年了,人又多,跟着老练的向导一路说说笑笑,也不怎么害怕。
      不过,这种嘻嘻哈哈的轻松氛围,也只到顺子为了辅助说明、随手丢出一块土疙瘩为止。

      那时我们踩着一条阴暗的小道。
      茂密的树林紧紧挨在一起,几乎不透光。长长的茅草只肯略微让开一些,使这条狭窄的陡路得以蜿蜒通过;接着马上从后面把它封死。
      顺子说,曾经有两对外国游客冲着那些藏在浓密阴影里的神秘光景兴奋难当,高喊China的亚特兰蒂斯China的亚特兰蒂斯。也就是这四位,在取景的过程中擅自跑远,不知迷路到哪个泥沼或急转斜坡去,反正是再没见过人。
      讲到这里,顺子特意停下脚步,指给我们看一座直线距离很近的小山包。“现在是夏天,雪融了青苔就会在上边疯长,形成这种骗人的漂亮样儿。等过了季节,就会变得光秃秃。”低矮的小山包蒙了层鲜鲜亮亮的绿色光泽,分外娇嫩。“你们城里人就喜欢这个。殊不知,这样的斜坡最危险。”
      说着他从地上抠了一块,纯熟老练地投掷出去。只见那土疙瘩嗖地从我们的眼皮底下,划了条悠长的弧线飞向漂亮的小山包。然后……。没有然后。
      光的传播速度是每秒三十万公里。音速要慢一些。
      我们本来应该先看到土疙瘩落在山包上,然后听见或大或小或轻或重的声响。
      但是五分钟过去,我们没有看到任何东西掉落下来。大家都愣了。不约而同地屏息以待。又十分钟,还是没有消息。声音更一丝也没有。土疙瘩就这样,神秘地自半空消失得无影无踪——嚓这会不会有点太猎奇了!!!
      “所以。不该碰的东西不要手贱。更别擅自脚痒,乖乖跟着我走。”万马齐喑。
      在我们的一片沉默中,这番话可真叫意味深长。

      顺子的即时演出扫了很多人的兴。
      大家一时淡淡的有点不愿说话。都在闷头赶路。
      直到我们的向导在一个洞窟前停了下来,说:“从这里开始,要坐船。”
      听到这话,大伙齐刷刷望过去,然后集体同意:是得走水路。
      “这丫不就死人骨头么!穹窿脑袋,拱门嘴,就缺眼眶了!”胖子还小声咕哝着添油加醋。
      不讲还好。一说我就越看越像,到底忍不住用手肘顶过去,“少废话!”

      其实我知道那是所谓的喀斯特地貌。
      吴家三兄弟,老大吴一穷搞地质,研究了大半辈子祖国山河;建筑又多少和石头沾边,基础常识类的浅显学问,我也略懂。
      由于地理学家最早是在克罗地亚喀斯特高原对这种地形进行系统的研究,故称喀斯特地形。通常也被称为石灰岩地形,是具有溶蚀性的水对可溶性岩石进行溶蚀作用等形成的地表和地下形态的总称。一般指碳酸盐岩分布地区或分布地区存在流经石灰岩的地下水所特有的地貌现象。又叫岩溶地貌。
      当雨水或地下水与地面碳酸盐类岩石接触时,就会有少量碳酸盐溶于水中。再经过长时间的溶解侵蚀,就形成了以地表岩层千沟万壑为标志的特征。这会使地表崎岖,导致土壤贫瘠,很不利于农业发展。但同时,也往往存在地下河、溶洞等大自然的瑰丽奇景,备受观光游客的青睐。举个简单的例子,桂林山水甲天下,国际上鼎鼎有名的象鼻山和七星岩都得益于喀斯特地貌。
      眼下这个洞窟,同属此列。
      但科学知识是一回事,生理反应是另一回事。
      你明明知道电影都是演戏,照样会被僵尸片吓得半夜不敢自己去厕所。
      听着丫念叨死人骨头死人骨头的,我越看越觉得洞口就像血盆大嘴,吞进光明和活人,吐出苦水和…尸体?呸!反正特别像好莱坞里经常描述的某种凶恶的智慧生命……比如经过伪装的异形?……MD都怪死胖子!!!

      腹诽间,顺子已拉过小船在岸边系牢。
      略懂江畔生活的人该知道,水上人家所谓的船,很多时候就是块木筏子。
      我们的少数民族向导略好些,拖过来一叶扁舟。对,就是孤舟蓑笠翁的那种,独木舟。
      这下子问题很快就显出来了:船小,人多,单次根本装不完。
      没等召集众人商量个所以然,黑眼镜就抢先蹲在了地上,按住皮箱嘿嘿嘿地笑,“依我看,队里的大人物就牺牲下,给兄弟们打打头阵?”
      考古队是有备而来。早先我看过的物品清单,洋洋洒洒就开了十大张。当然,前前后后加加减减,有些删除有些替换甚至还有直接穿戴起来的;尽管如此,剩下的东西依旧满满塞了七八箱。这还不算各人身上的背包。黑眼镜按住的那几个箱子,装的都是昂贵的精密仪器。也不知故意或巧合。
      阿宁的脸色当下就有些不好看。
      “说得轻巧。事情都给人做完了,你干点什么啊?薪酬最高的黑顾问?”没等我想出来说什么,秀秀就没好气地堵了一句。听着满是挖苦之意,气氛反倒缓和下来。
      最主要当事人毫不在意。黑老兄还在那儿蹲地傻乐,鼻梁上架着副墨镜,呵呵呵。
      有句话怎么讲;二,实在二。他说:“我这不守着辎重,给你们殿后嘛。”
      阿宁看了看黑眼镜,皱起眉头。像是恼他自作主张,又有所顾忌隐而不发。最后她拐个弯望秀秀,“你说这人怎么回事?癫痫发作?”
      “宁姐知道就别理他呗。”轻轻巧巧接过话茬,小妮子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局促。仿佛她根本不是在僵局中临危受命、前来和稀泥的。边说边指挥队员们抬起其他几箱行李,间中还扭头跟第三人打了招呼,“黑爷慢慢蹲,磨到高兴为止,需要什么尽管说,都给你。不过,我们可得先行一步了。”
      完了收获墨镜兄嘿嘿嘿嘿嘿嘿嘿嘿的笑声一连串。
      胖子用手扇了扇。摇头叹息:“自古女祸无全尸。瞎子你安心地去吧……”
      他叫别个什么?瞎子?听起来还真形象,一看就知道是队伍里的谁。
      不过,首次组团就当面管不熟的队友叫(完全不是褒奖的)绰号这种事,只有脸皮厚心思损嘴巴贱如王胖子,才干得出来。同样,被几面之缘的人那样揶揄,还能嘿嘿嘿嘿稳坐钓鱼台的笑脸面瘫,也非黑眼镜莫属。这俩打着灯笼难找的奇葩货。我表示一个都不认识。
      别开脸。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扭曲到哪种境界了。
      但没关系。堂堂吴家小三爷,惹不起躲得起。俺这就帮忙抬箱子去!

      说是帮忙。其实黑眼镜一人就扣下了仨,剩下的也只能挑两个轻的带上船,否则那独木小舟也载不动。我其实就找个借口保持距离,以策安全。挑挑拣拣,最后玩儿似地拖了两个箱子出来,正要往小船上运,就听见身前几步的位置“哗啦”一声水响。紧跟着周围就喧哗起来。
      我心想怎么了怎么了突然这么闹腾,赶紧转背去看,甚至顾不上松开箱子。
      只见一名考古队员跌坐洞边,冲锋衣湿掉大半,表情惊异到了极点,已经近乎呆滞。支撑地面的左手似乎还握着根试管,想是取洞窟里的水作将来化验之用。他结结巴巴吐不出字,伸出来的右手在微微颤抖;倒是可以顺着所指方向往上看:一尾没眼睛的怪鱼,从水面跃起了有半人高。那玩意通体透明,额上肉肉的一团,仿佛长了个瘤。嘴边几根触须,银亮亮的看着起码有二尺来长,停在半空的瞬间就像块超大的水晶条,看得见内里梳子般的骨刺和一闪一动的内脏。真有点美丽。
      我心说这到底什么啊。就听到秀秀掺着慌乱的高亢声音,“快闪开!那是盲龙!”
      说时迟,那时快,那尾怪鱼倏地张开了嘴巴,露出两排白森森的后槽牙;明明没有眼睛,却定位奇准地朝考古队员伸出的右手扑咬过去。原本静止的画面随着丫头的叫喊活动起来,恐怖瞬间替换了美丽。老外齐齐惊呼:“Monster、monster!”然后是一声枪响。
      “Stand back!I'll get it!(退后!我来干掉它!)”是那个高加索人。
      至少在名义上,我们是获得官方认可的考古队,任务是对榕树坡九门祠堂及其周边的关联事物进行学术研究,而非上阵杀敌自卫反击战。虽然是带了武器,杀伤力基本不大。你可以想象一下,眼见鬼佬端着把带瞄准的狙击,我是什么傻样。
      一片喧哗。我听见秀秀在鬼佬们参差不齐的加油声中高喊:“Stop!Or you'll be sorry!Listen, stop!!!(停下,不然你会后悔的!听着,快停下!)”
      但是已经太迟。这番警告只赶上了砰然枪响。
      本以为下一秒必是鲜血四溅。孰料那鱼竟然就着落下的姿势甩了个尾,抽出老大一朵水花。紧接着嗵地入水,倏地没了踪影。画面上一时只剩人。加油助威的,洞边被扶起的,端枪半蹲着瞄准的,都是一身湿。就连围观者如我,亦未能幸免于难。那水还不干净,飘出股难以形容的腥臭味。
      秀秀的脸色很不好看。但她还比不上高加索人。这鬼佬骂骂咧咧地搜寻着愚弄了他的怪鱼。
      但钟乳洞的水富含各种杂质。别看照过日光的表层绿得好像很清澈,仿佛溶化的大翡翠,染遍整个洞窟后真是美丽非凡——你往下望,底部那层全是沉淀物,绝对什么也瞧不见。
      高加索人既生气又无可奈何。恼火得朝水里胡乱放了两枪。
      硝烟未尽,又听见“哗啦“一声。
      长了记性的高加索人立时掉转枪口、冲着水响处,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砰砰砰过后是铿锵的金属音。明显是子弹打中了什么,却被硬生生地弹开。
      我死死盯着将散未散的水花,心说好家伙!那透明身板儿居然比现代兵器还给力,难不成是钢化玻璃!?
      下一秒眼珠子差点没从眶里掉出来:从水里真出来条黝黑的小龙!
      他娘的这不能吧!就算那怪鱼是变色龙它亲戚,或者像彩灯鱼能发红发绿发黑发紫,从XL型水晶块压成M型煤炭条也太过分了,何况二段变身龙王爷是鱼该有的本事么——混蛋这不科学!!!
      但这些神奇的自然造物才不理会小爷我的内心咆哮,蹭蹭蹭直往高加索人身上扑。那鬼佬反应也快,立刻提了枪杆就当它是烧火棍般打出去——挥空。确切点说,是眼看着就要命中,那小龙却瞬间分成两截,三截,四截,许多截……最后竟是一个接一个一颗接一颗地,吸附上去。
      对。一颗一颗。那条小龙其实是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螺蛳,或至少是具有螺蛳外貌的生物。这些有着坚硬外壳的软体动物看上去黑得发亮,密密麻麻地爬满了高加索人的身体,弄得这鬼佬几乎抓不住枪。他脖子以下全是这种螺蛳,并且我惊恐地发现,它们还在缓慢地向上移动。
      ”Help!Help!!!“高加索人再牛,也不能往自己身上来一枪。何况依照方才证实的硬度,开枪也未必管用。只得弃了武器大喊,同时手舞足蹈地拼命要把身上的螺蛳甩出去。可哪里行得通。这种软体生物有吸盘,一旦给它附上去,岂是蛮力能够甩掉的。没几分钟,他的脸颊上也有了。
      老外投鼠忌器,不敢用高科技产品。一个两个冲到高加索人跟前,抡起巴掌就使劲往他身上拍;结果扇出来震下去的螺蛳没两颗,倒把队友疼得嗷嗷叫。有个女的特别生猛,直接就用指甲抠,那螺蛳稍有松动就开始朝她手上爬,伊尖叫着蹿出去十米远。倒是黑眼镜嘿嘿一笑。老神在在地站起来,走过去,从口袋里摸出防风打火机,点燃。不顾高加索人的激烈反抗和鬼哭狼嚎,直接拎来从脸开始烟熏火燎。被蓝色焰心烧烤的螺蛳逐渐一颗一颗往下掉,露出红肿的皮肤——这鬼佬过敏还是怎么地!?
      没等咂摸出啥名堂来,就听见黑眼镜啧了一声,不知是嫌燃烧面积过小熏起来效率太低还是别的什么。紧接着他抽出把物美价不廉看着超昂贵的匕首,慢条斯理地在打火机上烤了烤,“兄弟啊,那螺蛳已经吐酸液了人类没法阻止,快一点慢一点都是腐蚀,长痛不如短痛,你忍着点哈!”
      言犹在耳,打火机已经伸过去,配合着手起刀落,精钢匕首划在坚硬的黑壳上发出铿铿的金属音。期间夹杂着高加索人撕心裂肺的连续惨嚎。黑眼镜嘿嘿笑了几声,一用劲,生生把成排的螺蛳破成了两半。淡蓝的火苗挨上去,不耐热的软体就扑扑往下掉——就这样,自上而下开出一条缝。斑斑点点的深麦色肌肤裸露出来,过敏也似。
      黑眼镜扒拉着这条缝的边缘,发力扯开,无视高加索人杀猪般的喊叫,三下两下将队友的上衣剥个精光;旋即不带犹豫地往身后一抛。爬满螺蛳且被酸液腐蚀得到处空洞的冲锋衣呼地一声,就划着悠长的弧线,定位诡异地朝小船盖去。
      那位置偏偏是我们向导站的地方。脑海里回放着高加索人的倒霉事(虽然有一半是他自找的),我忍不住饱含同胞爱地高声疾呼:“顺子小心,快闪开!”
      话音未落,就见我们的向导用脚尖踢起船桨,到腰的高度单手接住,竖起来往斜里一挑——直到这时,那件爬满螺蛳的破烂冲锋衣才像事先约好那样,不偏不倚,稳稳盖在撑船用的竹篙上。再轻轻往外这么一甩,螺蛳们就集体咕咚咕咚下了河。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得我目不转睛。再瞧人家顺子,脸不红气不喘,连重心都未曾偏移过……高手在民间啊,嚓!
      仿佛要百分之百引证我的感叹,“哗啦”一声,身长两尺有余的正主再度破水而出,直取顺子的背后空门。无视了老外们“Boy,be careful!”的焦急呼喊,我们的向导依旧保持着方才的标准站姿,只手里竹篙抡成个圆,舞得虎虎生风。
      八仙故事里讲武松在铁拐李跟前演示自创武功,风吹不进水泼不入,偏偏他这便宜师傅奇贱无比地丢块石头过去,硬是砸中了他的腿。于是骄傲的年轻人无比羞愧,赶紧拜师学艺Balabala,然后才有了三碗不过岗的传说。嗯重点是:顺子的武功看来没这毛病。
      恰好相反,他的防守似乎并不严密,就连外行如我,偶尔也能捕捉到几个空隙。那条怪鱼大概与我肉脚所见略同,不断地在船的周围跳起落下,溅起浪花朵朵而一无所获——被耍得,非常彻底。秀秀管这怪鱼叫盲龙,那么,我们的向导真可谓舞龙人了。
      这一套杂技表演舞了起码有七八分钟,看得我眼花缭乱。顺子和他脚下的小船一直很稳,任凭怪鱼折腾来去、水面波澜壮阔,愣不动不摇。反倒是他的猎物终是现出了疲态,跳跃高度明显下降。此时顺子弃篙而上,两根奇长的手指就像生了眼睛似的,精准无比地捅在鱼肚之上,直直插了进去;从透明的鱼身外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里面那些内脏是怎么被他搅成一团乱麻的。
      鲜血与□□从鱼肚的穿孔蜿蜒流下,染红了顺子的两根手指。我们的向导皱了皱眉,似乎有些嫌恶。在这心随意动之间,他的手腕逆时针轻转,“这回饶你一命,去!”
      那怪鱼顺着抛力噗通入水。混浊的河面漂出一圈血色涟漪,又很快散开。再无踪影。
      直到这个时候,看得两眼发直的围观群众(譬如我),才回过神来,爆出一片热烈的欢呼喝彩。全身红肿而被阿宁秀秀抓去上药的高加索人更是快要将手都拍烂了,“Wonderful!Good job!Chinese功夫!”

      我看了看满身红斑的高加索人。又望望周围热情洋溢就差冲上去和顺子握手致意的围观群众,默默扭头。老外果然开放。裸奔天体都不在话下,而况现在还剩了条裤衩呢!CK名牌货!阿宁就算了,丫头——你作为东方娴静淑雅的少女,真的完全不打算稍作回避么!
      秀秀目不斜视地直直看过去,仿佛跟前是摊劣质火鸡肉;她的眼神,只能用麻木不仁来形容——好吧,小妮子真的完全不打算……那就,我来掩面。
      黑眼镜也看高加索人。关心的内容和我完全两样,而且听着根本不知道是哪样。“哟,兄弟,拔火罐爽吧?”顶着那副欠揍的表情,亏得人老外刚刚受过重创急需休养。很多人(比如我和王胖子)纷纷怀疑他等了又等愣没见队友扑上来肉搏,会不会感到特别地,失望。总之停顿了好长时间之后,丫才慢条斯理地接着说:“没事,就当流血买教训。待这,等下教你更多好的。”
      这就算是一句话把原本要跟我们同批上船的人留了下来。不过说真的,以那位高加索老兄目前的状态,也确实不方便立刻启程。秀秀指挥着用一个皮箱替换了他原来的位置。阿宁也没什么意见——或者她其实有,但全无表现。之后我和胖子嘻嘻哈哈东拉西扯到船板上;有顺子在,这条独木小舟,稳稳当当简直能赶上那赵州桥。接下来没再发生任何意外。
      我们的向导轻点竹篙,一行五人(我,胖子,阿宁,秀秀和顺子)外加三个皮箱,便顺水而下。

      广西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十万大山及天坑自然保护区证明了一切。别提XXXX甲天下,俗气。
      王胖子说,哟嗬天真你老家可美啊,瞅瞅,这溶洞能拍老长一条风光画卷了都。
      确实如此。洞顶的突出物和延展出来的脉络,发出橄榄石般的光彩。水面的涟漪返照其上,不断组合又分解,将金色鳞片扩大缩小,形成某种神秘的舞蹈。在穹窿的凸出部分,岩石的凹凸缝隙,到处悬吊着细细长长的植物,顺子乐呵呵地告诉我们,它们的根大都穿透了花岗岩,沐浴在上边的水沼里。侧耳倾听,当真有一滴一滴的水,像珍珠那样滚下。
      我感动地注视着这难以形容的风景。突然不明白自己的潜意识为何要逃避如此美丽的家乡。
      尔后,胖子的相机尽忠职守地在耳边咔擦作响。听着他的神神叨叨,我只能努力不去想穹窿死人头盖骨啊脉络就像那蔓延开来的网状神经啦……内心狠狠地诅咒这该死的新闻系名人炖猪脑只有卫生纸上厕所仅见调料包。再看看周围,秀秀坐在皮箱上和阿宁聊天,脸色好多了。
      心中一松。顿时觉得迎面凉风正好,不由得开始犯困。模模糊糊中有谁叫我的名字,也怠懒去答。
      这时脚趾猛地一痛。
      俗话说十指连心,我认为应该包括腿上的。
      而况对方情急中一屁股就坐下来。他吨位极大,正常人脚趾头的面积又小得可怜,其压强可想而知。我当场就觉得它们断掉了,想都不想,连眼睛也没睁就嚎了一嗓子,“胖子你丫马上死开!!!”
      吼完才惊觉四周围静悄悄。重量,也轻了。
      唰地睁开眼。还好,胖子那贼眉鼠眼正对着我,滴溜溜,滴溜溜。
      害怕下去,愤怒就上来。我顿时大骂道:“MD死胖子!叫人就叫人,干嘛还一屁股下来,你当小爷有多大承重?活的都能给你坐死!”
      话音刚落自个就愣住了。这件事我恼火得很,旁边又没个人来劝,对象还是没皮没脸的王胖子,不知不觉就扯着喉咙用上最大音量。在四周围很寂静的溶洞里,应该格外地清晰嘹亮,搞不好还有回声——可事实恰好相反。我那番破口大骂,听在自己耳里就跟知心姐姐差不多,隔着非常遥远的距离,轻声轻气地哄你。再抬眼看胖子那抖着神膘的得瑟劲儿——嚓!怪不得他没急着拦我!
      怒从心起,气极反笑。
      我毫不迟疑地祭出自己的花拳绣腿,舍得皮肉痛敢换一身膘,小爷还真就不信了!
      胖子见状赶紧挂出免战牌,“别别别,赶明儿八桂新闻爆料,『十万大山—巴马溶洞中两男子相爱相杀为哪般』;胖爷我四海为家离了这里是眼不见心不烦酒照喝妞照泡;天真你呢,落叶归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只好夜夜和五姑娘相看泪眼……”
      真要这样,可不无语凝噎了吗!
      “得得得!住嘴吧你!姑娘们都在影响多不好!”我一听越说越黄爆,急忙给口无遮拦的胖子踩刹车。边踢他一脚边在心里奇怪,照说听到这种咸湿笑话,秀秀怎么也会挤兑两句;阿宁那款女中豪杰只会更干脆,早该踹得比男人还狠。
      结果胖子嘿嘿笑道:“天真啊,花姑娘躺在你脚下正半死不活呢。”
      我一惊。赶紧低下头去,果然看到了阿宁。
      她躺在离我很近的船板上。双目紧闭,时不时要翻个身,睡得很不安稳。额上一层细密的汗珠,嘴里发出含糊的呓语,显然做着噩梦。很难想象阿宁这样强悍的女人,也会有如此彷徨脆弱的一面,即使是在梦中。那得是多可怕的一个梦?我同情地推了推她,毫无反应。
      “省省吧。一直这样,用脚都踹不醒。”胖子以和他身形完全不符的灵活度蹲下来,举起巴掌在阿宁的小脸上方跃跃欲试地空挥,“要不,我扇个试试?”
      “您怎么不在人醒的时候试试?”我白他一眼。却也知道胖子这大老爷们决不会真和个姑娘家斤斤计较。丫就是皮痒,人贱,自作孽,综合起来便无药可医。
      胖子比划比划果然没能下得去手。蹲在一旁泄气地说:“我不是担心嘛。阿宁这悍婆娘都这副模样,霍丫头也不在,你又睡不醒……”
      “对了!秀秀!”我倏地跳了起来。简直不敢相信直到刚才自己都那么迟钝。“她去了哪里?”
      胖子摇摇头。“醒过来人就不见了。连着顺子一起消失的。天真你也看看四周,好歹是你的老家,有个闪回——我是说印象——没有?”
      我茫然四顾。看着微弱光线下,洞顶上悬挂的不透明冰柱般的钟乳石。不知何时开始持续滴落的水珠早已凝固得宛若刚玉。似乎无论淌到哪里,都会把被它湿润的物体变成石头。
      ……对。石头。石头。溶洞本身就是石头架构。四面八方都是溶洞。目之所及俱是石头。
      十万大山都是山。山连着山。这个溶洞里尽是洞。洞通着洞。
      古希腊有牛怪米诺陶的迷宫,王子跟着公主的丝线终于走了出来——换成现在他该失败了——这阵势该叫无尽的洞窟,那团红绳绝壁不够长!

      我瞪着头顶上方那些不透明冰柱般的钟乳石。
      和胖子对话的声音轻得就像蚊子哼,幸好别的方面都没有变化,不然俩糙老爷们给环境逼着、不管什么姿势用情人呢喃一样的调调讲事情……还不得恶心死。给八卦点的女生团体知道,更是跳进黄河里都洗不清,一搞网站的哥们告诉我,她们还讲究什么直播录播。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个…应该是这段溶洞里,究竟有什么阻碍了声音的传播,使正常的对话变成这样?胖子是三个人中最早醒过来的,为什么?他能叫醒我,那为什么我们都叫不醒阿宁?她现在是怎么回事,这样下去会有危险吗?胖子醒过来是什么时候,现在几点了?秀秀和顺子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们去了哪里?为什么把我们三个人和行李一起丢在这?这他娘的究竟是什么地方?我们从哪个洞哪条路过来的,又该打哪儿出去?
      各式各样的问题不停地打转,差点没挤爆了可怜的脑袋。
      卧槽的#@$#@%#$!要有朝一日能回答出这十万个为什么,隔天我就叫胖子给介绍《走进科学》栏目制作组!!!

      我们迷路了。
      在这段正常对话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河里有酸液螺蛳利齿盲龙和不知别的什么,又失去了顺子和秀秀这两个唯二认识路的向导、四通八达却让人无所适从的水路上。
      幸好。不是我,是我们。即使阿宁还躺在噩梦里,也给心灵一个安慰。
      胖子虽然基本不靠谱,经验可十分丰富,我们在一起商量,总能好好参详参详。那就从人开始。阿宁看上去没有特别大的生命危险。于是我问胖子觉不觉得秀秀和顺子是被迫离开的。
      他摇摇头,说:“我认为不是。他们肯定是自愿走的。”没等追问原因,他就比了比四周,“我醒过来的时候,附近的样子就和现在差不多。你和宁婆娘都安静躺着,偶尔说说梦话。我喊了一嗓子发现别个都不在,就算在这蚊子哼人也听不见。但船上和四周没有任何挣扎打斗的痕迹,依霍丫头的机灵劲儿,还有顺子露的那一手,就算给劫了胡,也不该没留下半点蛛丝马迹。仨皮箱好好在那里,动都没动,目的也不是财物。即使真来了另一批人,估计也是睦邻友好和平解决的——何况,我看不像。”
      我基本同意胖子的观点。在武力值上,且不说秀秀,考古队里随便拉个人出来都比我强多了——他们诸位啊,职业的。再瞅瞅顺子,瑶族向导、熟门熟路,且看他舞盲龙舞得那一个轻描淡写风轻云淡,就知道是个狠角色。真正的高手在民间,深不可测。另一批人要同时弄走这两个,也许不是没有可能;但想完全不留丝毫痕迹,那是做梦。不过,我也有别的疑惑:“你为什么说不像?没准,真的有另一批人来过,情况紧急,他们只好先丢下我们去处理问题呢?”
      “天真啊,你脑子不错,人呢,也聪明。就是想事情太复杂,老那么兜兜转转,太多枝节。照我说,胖爷只信一句话,眼见为实。”说着,胖子伸手指出了一个方向。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我看到栓船的绳头,系在了岸边一个很不可能的地方。
      说岸边,也就是个形容。实际上,溶洞里乱峰林立、石笋横生,除了河道一无坦途。
      谁能在这种怪石嶙峋的窄道上健步如飞,必定有些真本事。但这远未到很不可能的地步。因为就连小爷我,只要拼命点,也是能勉强过去的。虽然少不了磕磕绊绊。
      所以系住这根绳子的石笋,着实生在了一个草泥马的鬼地方。
      干吗这样说呢。因为绳头系住的地方,四周都是花瓣状的石头,一层一层地裹住,彼此间的缝隙小得十分之可怜,目测塞进去两张废纸就差不多了。然后这根石笋就是包在最里面的花芯。而更蛋疼的是这朵石花它不像伊岭岩那朵方便游客、平平开在地上,想要挨着花芯,辛苦点爬过去就是。丫的就长在我们头顶斜上方,举目四顾,除了它自己本身完全没有别的着力点。那根要命的玩意还特别害羞地躲在花瓣包裹里不肯伸出头,你想省力点套牛马一样套住它——还不如想个办法爬上去。虽然有如达摩克利斯之剑,它毕竟悬得不是特别高。你可以试着跳一下。能不能凑巧抓住又不会滑下来摔河里,就非常难说了。我反正很有自知之明。无论怎么着都是耍杂技。
      胖子问:“霍丫头和顺子。你觉得是哪一个?”
      我拉了拉绳子,发现是个活结,不过系得很牢。这手法透着女人般的贴心细致,况且也只有秀秀会这么关照我们,向导同志能记得栓岸边就不错了。可没有更多凭证。脑子里忽然浮出过年时的影像:小妮子先跳上桌子,再一蹿,不知怎么就见她攀了梁。据说,那用的就是霍家独门武功。
      仰头又望了一阵。我笑道:“胖子,你看那个。”
      石笋尖端有个浅得几乎辨不出来的印迹。小,看样子是女人的手。五指并拢,排得很齐。
      顺子不会有这样一双手。至少,他那奇长的食指和中指,没道理突然缩得这么短。
      我得意于自己的推测。胖子却好像只关心船确实给拴住了的事实。至于到底秀秀还是顺子,根本无所谓——不过看我挺在乎,就顺口一问。“好。这绳子是霍丫头系的。她爬上去或者跳上去,不管哪样肯定需要时间。天真你是不知道自己躺着船上最好的位置,睡得有多香,胖爷可没瞎。我们仨都不在自己原来醒着的地方,摆弄三个昏迷的大人,又得费工夫。要是干这些的时候,旁边有一队人马候着,甭管之前之后吧……你还能那么悠闲?”
      有道理。虽然我知道秀秀受的是九门霍家内定继承人的教育,打小就被霍老太太带在身边,长大后的行事作风多少和常人有区别,具备某些特殊性。很难说她会不会慢条斯理地让一大群人干着急、像热锅蚂蚁那样团团转,如果这是手段的话。可胖子说得也对,不要把事情想太复杂。
      “所以,要胖爷我说啊,霍丫头和顺子肯定是趁咱们不注意把一切都商量好了。可能是打暗号,也或者他们很有默契,交换个眼神就彼此明白。然后顺子负责把小船划上这条水路,一旦确定我们都倒下,他们就收拾收拾,乐颠颠地执行计划去了。”胖子摸着下巴说道。
      我傻傻地问:“可是秀秀为什么要瞒着我们和一个陌生的向导搞这些呢?”
      “看看、看看,说你天真无邪、你还不承认!”胖子恨铁不成钢掐过来的那一把让我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嚎。幸好声音都被这鬼地方给压低了。“你怎么知道霍丫头不认识顺子?因为他们没有在明面上招呼介绍?大学两年,她一直没少往老家跑。进榕树坡的规矩,好像就是得先去燕子岭。游客可以一年换一批,就那个招待所都没有的荒山坡,难道向导也能一年换一个?搞不好再十年前都只有这么个顺子!霍丫头能不认识他?这种话也只有你个天真无邪才会相信。照胖爷我说,那小妮子没准连顺子祖上八辈有没有娶小老婆坟头安在哪都一清二楚!”
      “那、那……为什么是现在?照你说的,他们完全可以选个更隐蔽的时间和方式掩人耳目地进行交流。为什么偏偏在进榕树坡的这条不特别安全甚至还挺危险的水道上?把绳子系在那根石笋上,摆弄三个昏迷的成年人,哪件都不是简单事。单单为了二人对话,不麻烦么?”我嗫嚅两声,还是坦诚公布了自己的看法。
      胖子摇摇头,“这就不清楚了。也可能他们本来商量好的,在半道上忽然因为什么发生冲突,只得临时找个地方对话……霍丫头精得很,顺子又不明底细,谁知道他们搞的什么鬼名堂。反正那两个肯定有点猫腻。根据我的经验,需要这么费劲遮掩,大抵不是什么好事情。”我们面面相觑了一阵,他忽然想起什么似地把手抓过来,“天真!”
      他这样一搞,我也紧张得要死。完全忘了这地方音量根本大不起来,屏声静气问:“什么?”
      “你看…他们会不会是商量,”胖子似乎也被气氛感染,哑着嗓子神秘兮兮凑过来,“解蛊的事?”
      “一边去!”我感觉自己整张脸都扭曲了。
      苗疆巫蛊的传说,和湘西赶尸之类的轶闻一样,迄今层出不穷。哪里都流传着诸如此类的民间故事。苗瑶一家,巴马这带又是个偏僻地方,胖子的怀疑不能说毫无根据,却也太捕风捉影。秀秀就算不是那种时髦的新潮女性,离现代也决不遥远。分开时且不论,大学里就跟我家小妹似的。再有,这支队伍是秀秀带进来,最早还是她撺掇我来的。
      说这妮子与顺子合谋在我们三个身上下蛊,听着实在很荒谬,怎么想怎么不可能。
      大约是我将不屑表现得太明显,让胖子有些生气,他嚷嚷着从怀里掏出什么,塞了过来,“哎我说你怎么就不信呢?胖爷着了道能那么快醒,都仗大喇嘛给的这张符;天真你睡得不像宁婆娘那么死,八成也戴着什么宝贝!”
      我看着手心里泛黄起毛的符纸嘴角抽搐。那上面用朱砂和料酒混合不知什么药材,散发出一股子酥油和羊奶的味道。如果不是因为字迹过于狂草、画面上的魔鬼骑裸女太黄暴,还有这味道,整个就和街边算命骗钱的玩意儿真心没两样。
      死胖子非坚持这张符本来是金色的,上面画的叫阎王骑尸,唐卡上赫赫有名的辟邪图案。有一年他跟着新闻队伍跑西藏,在某个寺庙里被大喇嘛叫住,说他是有缘人,让他带这张符回家、将来渡劫之用。还说这东西只能顶一次,褪色就失效了。呱啦完还不忘两眼发亮地盯着我,“哎,我说天真啊,你九门老吴家的长孙揣了啥宝贝,也让兄弟开开眼?”
      我险些背过气去。这迷路的关头还有心情惦记别人家的宝贝,除了王胖子这死财迷没人干的出来!真正一佛出世二佛跳墙!“你…我算怕了你了!小爷身上祖传的就这块木头疙瘩,你拿去看!”
      我解下脖子上的吊牌,半赌气半好笑地连红线一起塞给胖子。
      老吴家祖上确实有不少稀罕物,但不包括这块九门时代的木头疙瘩。听说当年老九门上三姓平三姓下三姓,每人都有这么一块吊牌护身符,只字样花纹略不同。不清楚秀秀是不是也挂着,反正爷爷把它传给了我。事到如今也不过是点纪念意义,根本不值钱。我毫不担心王胖子会看上它。
      胖子毕恭毕敬把吊牌接过去,摩挲两下,才郑重其事地研究起来。那一本正经的样子看得我直发噱。心道小爷这东西非金非玉照古董算年代也不久远,根本不值两个钱,待会就有得你哭了。
      “天真,你们老吴家有能耐,这是块麒麟竭啊!”等了又等,胖子忽然一拍大腿说道。
      什么玩意?我立时傻了,“麒麟竭?那不是中药名吗?”
      爷爷病重的时候,来了个老中医给他抓药。那位据说是挂牌国医的老人说,所谓麒麟竭,其实并不真的是麒麟血凝结成的块,而是一种叫血蛇藤的植物的汁液。只是因为这种植物在比较南边的地方才有,又都生在崇山峻岭,北方很难搞到,所以过去曾经是非常名贵的药材。
      胖子听了我的疑问摇摇头,说天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那麒麟竭,放得越久功效越好。初期它只有一些普通的功用,一般用来入药,但是中医还有一种罕见的用法,就是用来熏尸。古时候有些少数民族和一些山村里的习俗,会将一块麒麟竭压在尸体的肚脐之上一起入敛,可以剔除尸体的阴气,尸体会腐烂,但不招虫。随着时间的流逝,麒麟竭还会逐渐由暗红变黑。年代越久黑的越沉,到了一定时候,性质就会改变,变的入口即化,人吃了以后。血液邪虫不近,夏天连蚊子都不敢找你。
      “可那不都是传说吗?”我越听越觉得不靠谱。
      胖子点点头,“对。那只是个未经证实的传说。而且,按上边的说法,你这块吊牌表面深褐,颜色不对。要么是假的,要么时间不够。”
      “那你还说个屁!”我使劲呸他一口。简直要气乐了。
      胖子慢悠悠道:“可是天真,也有人说,会改变颜色和性质的是药用麒麟竭。还有一种用特殊的榕树做了吊牌,白天祭祀晚上祝祷,在真正的麒麟血里泡了七七四十九夜,人戴上去百邪不侵、福泽子孙;这么个玩意,也叫麒麟竭。”
      “……怎么个特殊法?真麒麟血哪来的?”我没好气地问他。你就扯吧。扯吧!
      果然胖子说到这种关键问题,脸色就有点不太好,“这我要是知道的话,就不止是传说了。”
      “我就知道!”翻了个白眼,我拿过吊牌挂回脖子上。“所以别惦记劳什子宝贝啦,快来参详出路吧英雄!!!”别忘记大家蹲这是干什么的。
      这话一出。胖子也乖了。苍天在上,我们还得谋离开这条水道的出路呢。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我与王凯旋同志通力合作。大家的分工基本是这样的:我们各自发散思维、互相提出各种不靠谱的奇思妙想,然后又以现实主义的精神彼此否决。他从数落我天真无邪不长记性一路损到九门简单粗暴祸及子孙;我边骂着死胖子看你再胡说边自巴马溶洞神游至玉门关外,魂兮不肯归来——直到脑内灵光一闪。“对了!草标!!!”
      “什么标?古时候在头上插根稻草、就算是把自己卖身葬父那种?”
      看得出胖子很努力在跟紧我思维跳跃的步伐。
      我不忍心为难,便主动解释道,草标是瑶族的一种生活习俗。秀秀告诉过我,在瑶山的道路、田间或地头,经常能看见形态各异的草标,根据样子的不同,它们都自有其独特的寓意。比如十字草标是在拦路,告诫行人此路不通或很危险,请走别道。人形的草标提醒附近居民,注意防范牲畜误吃庄稼;『7』形意味着草标下面的物品已有归属,不可轻率拿取。而屋前若竖起一根顶端插有一枝茶树尾或金竹尾,那叫出世标,顾名思义,就是这户人家添丁了。茶男金女。
      我说:“这条水道洞连着洞,路线实在太复杂。我们对它无比陌生,而除了每年少说要走个百八十趟的向导,其他人怕也很难熟起来。万一记性不好的大妈大爷都赶着出洞,难道都要集中在一天,然后由顺子划着船分批运出去?不可能。人没那么蠢。那怎么办呢?其实也容易。好比我们从五里亭去机场,沿途肯定有各种指示牌,司机一看就知道该往哪里走。同样的道理,这儿绝壁有诸如此类的东西——快找找,附近有没有十字型的指向标?”
      “靠!天真你这孩子,念书念得都傻了,也不看看环境。这洞窟里水深难测,涨潮的时候还不知道要淹了多少新地方。你放根草在目前裸露的石面上试试,胖爷赌一条小鸡内裤,日出之前就全给冲走了!”胖子拍着我的肩膀,眼神怜悯地说。
      我也是。真他妈驴出下限了。半天愣没反应过来,还傻傻追问:“那要怎么办?”
      “找不会被冲走的记号呗。形态各异,但道理是一样的,你不也说过嘛。”胖子贱贱地笑。
      其欠揍程度,虽然比之墨镜兄还稍有逊色;但他抖着神膘扭屁股的动作,绝对是独领风骚。
      让我看后忍无可忍地踹了上去,“卧槽你娘的死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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