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蓝》龙门说书人

24、3

　　晚上，卡曼橘直接买了离京的火车票，提着行李，买了点吃的，上了车。

　　火车开动的时候，卡曼橘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想起，她头一回坐火车来到帝都时，看见铁轨旁，一只只肥硕的大喜鹊，在野草堆里觅食。

　　她曾感叹帝都真是物华天宝，连鹊儿都能生得这么富贵。

　　那时候，卡曼橘还是个不怎么沉重的小姑娘，活蹦乱跳，坐不住，得了多动症似的，天天有闲心胡思乱想。

　　但等时间无情流逝之后，卡曼橘已经变成一个可以长时间麻木、且不怎么青春的姑娘了。

　　她不再觉得时间很慢，她坐在火车上，即使长时间沉静，一句话不说，也不会觉得无聊。

　　卡曼橘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不管怎么样，她总算下定决心回老家了，她深深以为，自己算是迷途知返，老天爷估计不会再为难她了……

　　一天一夜，到站时，故乡的天，正下着小雨，没有带伞的卡曼橘，看着满眼苍翠的群山，雨下得亲切，没有打算避雨。

　　卡曼橘一直认为，江南嘛，就应该这样轻雨连绵，带点微寒最好，她沉醉地嗅了嗅山间飘荡的草木之香，出了站台。

　　站口有好多打伞等待亲人的乡民，卡曼橘不打招呼就回来，肯定没有接自己的故人，人算不如天算，卡曼橘才出了小站的栅栏铁门，就被人喊住了！

　　一声声的小明！小明！激得卡曼橘后背一阵鸡皮咯瘩。

　　话说，卡曼橘大名明艺，是个多么美好的名字啊，偏偏上小学的时候，同学们嫉妒她应用题做得好，不知道谁起了头，一见着她，就逮着她叫小明。

　　那时候，明艺还很较真，见一个挑衅的，就堵一个，硬不让人叫，可同学们不干了，还说她如果不是小明投胎，绝对不可能每道应用题都做得那么熟练，谁叫她是应用题主角呢？

　　记得小学应用题里，常写什么“小明买了十斤苹果，每斤单价三元，总价多少”、“小明上学走了半小时，路程五百米，求小明的速度”、“小明家养的鸡兔同笼，共有八个脑袋二十四条腿，求鸡和兔各有多少只”……

　　但明艺还是不屈不挠镇压来着，最后只剩下一个叫林故的男同学，天天逮着明艺叫“小明”。

　　只因为林故是小学校长的儿子，一呼百应，明艺想镇压人家，但人家有人墙挡着,明艺没得逞。

　　后来他还是见着她一次叫一次，直到明艺转学，她才总算解脱。

　　但卡曼橘绝对没有想到，她这次一回老家，就碰上冤家了，等她顺着声音一回头，看见了眼前一个高大的男生，或者说男人，撑着伞，朝她挥着手，顿时感慨万千。

　　果然应了那句话，你的朋友，也许会忘了你，但你的敌人，绝对不会忘了你……

　　一脸心虚的卡曼橘抬头看林故的眉眼，虽然有十年左右没见，但果然是他。

　　这时，林故冲卡曼橘笑着说：“我来接我妹妹和妹夫，咱俩这么多年没见了，你来我家喝喜酒怎么样？”

　　卡曼橘正不知道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下站的人很多，她只能下意识往边上站一站，林故连忙轻轻把她挡在里面，还不忘打伞往她那边遮，他自己沾湿了半身雨，却浑然不绝。

　　这时，一对拉着行李箱的情侣，朝林故招了手，梳起马尾的大姑娘笑嘻嘻跑上前来，搂住林故的手臂，亲昵地问：

　　“哥，你来接我？”

　　林故笑着说：“当然了，不过你都要结婚的人，怎么还这么孩子气？”

　　“我很稳重的，不信你问他，陈南，你说，我是不是世上最稳重的姑娘？”

　　说着林故的妹妹转头问自己的男朋友，卡曼橘看着好笑。

　　陈南怎么可能不向着要过门的媳妇，连连笑着点头说：

　　“小沁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林故的妹妹叫林沁，卡曼橘看着这个水灵灵的姑娘，果然和沁字相衬。

　　正在卡曼橘不自觉恍神时，林沁正朝她哥哥挤眉弄眼，揶揄：“哥，你还说不找女朋友的，怎么我一回来，你就找着未来嫂子来接我了，是不是我要结婚这消息太刺激，你这个当哥哥坐不住了，终于知道要考虑终身大事了？”

　　林沁直来直往，要是卡曼橘再年轻几岁，她一定会羞涩，但这会，她已经羞涩不起来了，说：

　　“我也是刚下火车，刚巧遇见你哥了，不是你未来嫂子。”

　　“这样啊。”

　　林沁仿佛有些失望，立马又精神奕奕地自我介绍，卡曼橘也说：“我叫明艺。”

　　林沁一听这名字就皱起了眉，一副苦思的表情，还自言自语：

　　“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熟悉啊，明艺，明艺，哥，你是不是跟我提起过？”

　　林故笑着说：

　　“没有的事，我看你是在火车上睡糊涂了，这雨越下越大，别站这了，快上车吧，家里爸爸妈妈还等着你和陈南呢。”

　　林沁这才没有继续追问，林故把自己的伞递到卡曼橘手里，顺手还接过卡曼橘手里的行李箱，自然地安排：“我送你回家，顺路。”

　　卡曼橘还没答应，林故就拉着卡曼橘的行李箱，往停车场那边走，打开后备箱，塞进行李，接着还把他妹妹和妹夫的行李，一齐塞了进去，咣一声关上。

　　卡曼橘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李被围困在最里头，想拿也拿不出来了。

　　她正怀疑这个林故是故意的，就看见他朝自己笑，那笑容和小时候，他站在人墙后头，朝自己示威的时候，一模一样，他还喜欢反反复复地叫：

　　“小明啊小明，小明啊小明……”

　　卡曼橘一下就有上贼船的感觉。

　　林故坐上车，特地替卡曼橘开了副驾驶车门。

　　这时候，坐在后车座的林沁摇下车窗，探出头朝卡曼橘喊：

　　“明艺姐，你不要跟我哥客气，快上车啊！”

　　卡曼橘挪动脚步上车，车子一开动，林沁就凑到前座卡曼橘那，问：“明艺姐姐，初十我结婚，你过来喝喜酒啊。”

　　卡曼橘见新娘子亲自邀请，不好再推，点头答应。

　　林沁一见卡曼橘答应了，就特高兴地问卡曼橘，是什么时候和她老哥认识的。

　　卡曼橘老老实实地回答，林沁一听是小学同学，顿时想起什么似的，尖叫起来，吓了卡曼橘一大跳。

　　开车的林故严肃了，说：

　　“林沁，你不要这么疯好不好，也就陈南不嫌弃你，不然我真怕你嫁不出去！”

　　林沁毫不在乎地拽住陈南的手臂，说：“哥，你不懂，我和陈南是互相不嫌弃，这样才能结婚呢！要像哥你那样，老爸老妈一给你相亲，你就故意找茬，猴年马月才能结婚呢！”

　　“你再说我就把你丢下车去！”

　　林沁缩了缩脑袋，躲到未婚夫陈南的怀里，装怯弱，嗓门却一点也不减：

　　“哥，我已经不用你当靠山了，你这样威胁不了我。”

　　林故一下就笑了，卡曼橘在旁边看着，觉得十分温馨，也跟着笑了。

　　林沁又咋呼：

　　“哥你别打岔！我刚才想起一件大事，明艺姐，你说你和我哥是小学同学，你一定记得，我哥和一个叫小明的，特别要好吧？”

　　明艺吃了一惊，林沁以为别有内情，更加热情地追问：

　　“明艺姐，你别替我哥遮掩了，我怀疑我哥从小就看上人家小明了，所以这么多年来，才不肯结婚呢！明艺姐,你说，我哥是不是喜欢男人？”

　　林故一听这话，脸顿时就红了，拦着：

　　“林沁你别瞎说！”

　　“我哪有瞎说！你要不是喜欢男的，干嘛一天到晚提什么小明，这小明不就是男的么？人家一转学，你就闷闷不乐的，这么多年老念叨人家，还说什么不知道小明在北京过得好不好……”

　　卡曼橘脸皮再厚，听到这里，脸也开始红了，转过头，看车窗外的风景。

　　林故同自家妹妹争辩：

　　“我什么时候说过小明是男的了？”

　　“啊？”林沁仿佛受到打击，用资深腐女的口吻，特失望地叹气：“原来老哥你不是断袖啊！明艺姐，明艺姐，那你跟我说说，小明是谁？长得好看不好看？怎么会有女的叫小明呢？难道是带着一个明字？”

　　林沁自顾自地推理，越推理，越接近现实，卡曼橘被问得耳根子热乎乎的，一看见通往自家老宅的路口，连忙提醒林故说：

　　“我到了！”

　　林故也十分尴尬，连忙停车，替卡曼橘从后备箱提出行李，还把伞塞到卡曼橘手里。

　　卡曼橘想着短短的一段路，淋一点雨也没事，就没接，林故却很坚持，还说过几天喝喜酒，再送回来就成，卡曼橘只好接了过来。

　　林沁趴在车窗，看着这番情形，忽然什么都明白了，脑袋探出车窗，朝没走多远的卡曼橘喊：

　　“明艺姐？你不会就是我哥的小明吧！！！”

　　卡曼橘一听这话，就觉得后背一阵寒风，连忙加快速度，飞快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