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梳妆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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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礼拜四的下午，在用过午饭后，石见谷照例把“正在营业”的门牌反过来，拉上店里的遮光帘，再在货物混乱的房间里走了一圈，确认没有野猫藏在某个角落，才打着哈欠往后堂走去。
手指叩击玻璃的钝响正是在他撩开门帘时响起的。
尽管上了年纪，须发染霜，原本就不随和的脸庞也因为日益增多的褶皱而越发严厉，石见谷却依然是个耳聪目明、腿脚敏捷的老人。
打扰他人酣睡是要遭雷劈的——但作为商人的本能还是让石见谷压下眉头，转身往店门口走去。
店门外站着好几个人。石见谷慢吞吞地打开门锁，把两扇掉漆掉得厉害的木框嵌玻璃门往里拉开，外面的人便一下子涌了进来。
“老板，你们这里收旧货吗？”
“这里是骨董店，不要用的东西请转手给街尾的那家旧货店。”
“我是说，比骨董价值要低一点的旧物。”那个开口询问的人，看样子还没有满二十岁，却是进来的人中，外表最成熟的人了。“比如那些因为主人去世而无法处理的首饰、衣物之类的。”
“我们这里也不收没除秽的遗物。”
“啊……事实上，我的祖姑母前段时间去世了，家里人把她生前用的一些东西卖掉了。您看，这一整天，我们把浮世绘町的骨董店跑了遍，就差您一家了。您就想一想，这两天有没有人来把镜台啊和服啊之类的转卖的？”
“我说客人，如果我说有，那你们是准备把那些东西都买回去呢，还是就只是缅怀一番，再给老头子我道声谢然后走人？”石见谷没好气地回答。
“这个……”大概是没想到会遇到如此不客气的店主人，问话的年轻人一下子愣住了。
02.
好热。
走出教学楼，一下子被过于炫目的夏日阳光照得眼前一片发黑，因此不得不停下脚步，后背却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站在这里发什么呆啊，奴良？”
“啊……和光寺同学。”陆生摘掉眼镜，反手揉着眼睛，“被阳光刺到眼睛了，所以……”
和光寺大笑了起来：“什么嘛，我还以为你在哭呢。”
啊？
陆生揉眼睛的动作一滞。
“噗哈哈不说这个了，接下来你没有课了吧？走走走，去找个有空调的地方坐坐吧！”
说着完全不给人拒绝的时间，陆生被和光寺半推着往他平日里完全不涉足的学院休闲区走去。
“等一下和光寺同学——喂！”
和气的人类的陆生，就这样被另一个人类拖走了。
03.
“跟您说实话吧，我们在找一个梳妆匣。”就在石见谷把对方问瘪了时，同来的一个长发垂肩的女孩子走了过来。
“是一个非常旧的双层匣子，而且里面是铜镜。这是照片。”
比起一开始与自己交涉的男生，眼前这个容貌秀丽的女孩子显然更懂得谈话的重点。
“因为那匣子已经非常陈旧，而且并没有什么收藏价值，我想愿意收购的大概就只有您这间‘金相堂’了吧——”
真是个让人喜欢不起来的女孩子啊。
石见谷眯起眼睛，“那么客人是打算以多少价格收回呢？”
“无所谓。”女孩子满不在乎地说道，“钱多少并不重要。那个匣子，能拿出来了吗。”
而且相当地傲慢啊。
石见谷闷声不吭地把照片退回去，慢吞吞地走进后堂，大约过了小半刻钟，他才抱着一个木盒走了出来。店里的几个人早已不大耐烦，但在看到他怀里的木盒时，都收敛起了不满的表情，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望着那个木盒。
“就在这里面吗。”那个女孩子伸手就要打开盒盖，却被石见谷拦住了。望着老头笑眯眯的表情，她蹙了下眉头，转头对那个男生说，“还愣着干什么。”
“啊、啊！”并没有因为女孩傲慢的态度而生气，男生连忙拿出一叠纸钞，“给您。”
石见谷笑眯眯地接过了，并且立刻一张张地数了起来。那个女孩在打开来查看了后，小心地抱起木盒，被同伴簇拥着走出了店门。
真是无礼，道谢没有，连再见也不说。
“啊，抱歉。”这时店门外正好有人进来，与那几个人在门口堵了一下。石见谷头也不抬，一门心思都在手上的纸钞上，又细细数了一遍，在账本上记下一笔，来人已经走到了柜台前：
“下午好，石见谷先生。这时候还开着店门，真是少见呢。”
“噢，正好你来。”点完钱心满意足的老头抬了下眼皮，“午睡可耽误不得，看店的事情就拜托你了，决明小姑娘。”
04.
“事实上，有件事情想请奴良你帮忙。”
“诶？”
在被不由分说地拉到冷饮店后，和光寺还擅自给自己点了“双倍花生和果冻冰激凌”以及“心酸浪漫”（这究竟是个什么？），而他自己却只要了一杯绿薄荷。
“帮忙指的是……”
“奴良有认识在骨董店帮忙的人吧。”和光寺吸了一口看上去很清爽的绿薄荷饮料，陆生望着眼前巨大的混合式冰激凌咽了口口水。
“啊、嗯。”他是怎么知道的？看上去不应该是有跟踪癖或调查狂的样子啊。
“原本不想麻烦奴良君的，但是因为绪子她……唔，如果可以的话，请让你的朋友看一下这张照片，如果在他工作的店里有这个的话，那就真的帮了我的大忙了。至于酬劳，多少都没问题。”
“他”么。陆生按下心中的疑惑，收起照片，“我知道了。”
“真的？太感谢了！”和光寺扬手叫住招待，“请给这位再来一份木瓜曲奇冰激凌！”
“啊……这个就不用了吧……”
陆生的话被兴高采烈的和光寺忽视了。
“噢噢，还要一份激情四射！”
“好歹听我说啊……”
05.
‘七月十一日，朝香氏宋制茶盏二，象牙箸四；七月十一日，柳氏旧男式浴衣三；七月十一日，西川氏剔红碟六，剔红鼻烟壶二，七月十一日，和光寺氏旧女式吴服七，绞丝银镯四，银耳环十，梳妆匣一。’
捧着记事本照上头的名单清点货物是布布每天都要做的工作。在夏日午后，基本不会有客人的情况下，这也是她消磨时间的办法。
吴服、首饰，那位和光寺氏还真是相当阔绰呢，大约是某地的大族吧。
整理着做工细致的吴服，布布忍不住猜想起拥有过这些的和光寺夫人。手头上这件吴服，是这个时节穿的浴衣，染着清丽的浅青，应该是年轻时期的夫人所着。穿着这件浴衣的夫人，也必定是位风姿优雅的温柔女子吧……
想得正入神，冷不丁背后有只手按到她脖子上，冰凉得像是从深冷的湖底爬出来的。布布想也没想就攥紧了手中的原子笔往回一收，笔尖的一头立刻往那条胳膊刺去，不想却被伸来的另一只手握住了手腕，刺击的冲势一顿，借着这点时间，布布这才扭头看清了来人的面孔。
“……陆生？你怎么来了，吓我一跳。”
褐色头发的少年笑得又无奈又欣慰，“看来我教你的护身术见效了。”他松开手，指向一旁的矮几，那上头摆了一个挂满水珠的雪糕盒，“这个给你。”骨节分明的手指上，还滴滴答答往下掉着水珠。
“雪糕？”布布有些脸红，“唔……你到前面坐一会，我把这些收好了就过来。”
“噢，好。”陆生也没多说，捧着雪糕盒就往回走。越来越多的水珠沿着手掌往下滴，他又回头补了一句，“快点啊，好像有点融了。”
“知、道、啦。”
炎热的夏日里，吃冰是最爽快的一件事。
唔，虽然外形古怪，味道还是不错的。
捧着雪糕盒一脸幸福地吃着的布布好一会才注意到陆生的欲言又止。
“怎么？”
“嗯……那个，味道好像不错的样子？”
布布立即挖了一勺递过去，“吃一口？”
“不，刚才已经吃过了。对了，这个。”一向不爱甜腻东西的少年连忙从包里拿出照片，借以转移话题，“照片上的梳妆匣，不知道你见到过没有？是我的一位同学拜托寻找的。”
那照片明显是抓拍的。布布吃下一勺冰激凌，咬着勺子接过照片，可转来转去看了半天，也没看清楚照片上梳妆匣的花纹，究竟是卷草纹，还是忍冬纹，或者是其他什么装饰纹。
“店里头倒是有几个梳妆匣，只不过和这上面的都不大一样。你那位同学有过其他描述吗？”
这时候后堂响起一阵响亮而短促的咳嗽声，石见谷捂着鼻子出来了。
“哪里来的野猫搅翻了墙角的那堆香灰，呛死了……”
一边抱怨还一边拿那双精明的小眼睛斜睨着陆生。陆生知趣地站起身，向这位脾气古怪的老先生打招呼，“下午好，石见谷先生，我又来打扰了，真不好意思。”
“是该不好意思。”接过布布递来的茶碗，石见谷咕哝着，“工作时间怎么能用来谈恋爱。”
饶是已经正式接任了奴良组总大将职位的陆生，在白天人类形态时候听到这话，仍是免不了红了下脸。
而与他相反，原本应该脸红的布布却一本正经地拿了记事本向石见谷询问：
“正好您起来，七月十一日和光寺氏的梳妆盒，我刚才整理的时候没有发现，是已经售出了吗？”
连着喝了好几口茶，摸着发红的鼻头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后，石见谷先生才慢慢吞吞地回答，“是啊，之前你进门时碰到的那几个年轻人，就是他们买走的……咦，我记得照片还回去了啊，怎么还在这？”
石见谷指的是那张陆生带来的照片，此时正搁在放茶碗的小几上。
布布心头一跳：“这个是陆生……”
“——您刚才说，被买走的梳妆镜就是照片上的这个？”陆生按住布布的手，“是和光寺？”
06.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阿海。”
与母亲打过招呼，到了后屋，意外地发现妹妹绪子及同辈的几个孩子都在，和光寺奇怪地问：“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怎么都聚到一块儿了？”
绪子跑过来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哥哥，你快过来，给你看样东西。”
“怎么神神秘秘的。”无奈地被妹妹拉着往里室走，和光寺还想着刚才那家冷饮店绿薄荷的味道。
“我和谭二郎他们跑遍了浮世绘町的骨董店，终于在中华街那边找到了！”绪子止不住兴奋地说道，“祖姑母的梳妆盒，你看，我找到了！”
被放置在房间中央的木盒子，在绪子的示意下被兄妹俩的表亲谭二郎缓缓打开。尽管对于那个传闻中可以使人青春永驻的梳妆镜不是很感兴趣，此时和光寺也忍不住好奇地往缓缓移开的盒盖内望去……
07.
“是和光寺没错，而且他们单单只要那个梳妆匣。说起来，那东西我还怎么收拾，不过感觉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呢……”
“您的意思是？”
“柳木、槐木、柏木一直都有招鬼的说法吧？一般来说，贵重一点的梳妆匣除了瓷质，还有用到红木、黄花梨等名贵木材，可那个梳妆匣里外全是用柳木制的，匣子上刻的花纹，还是荷花纹。至于里面的那面铜镜，映照出的人脸也比普通铜镜要扭曲许多，光看着就让人感到不安呢。”
“拜托我的那位和光寺同学说，他去世的祖姑母，至死都保持着二十来岁的年轻容貌，家族里传闻她之所以青春永驻，是因为她有一个妖怪的梳妆匣。和光寺的妹妹对此很感兴趣，因此他才来拜托我……”
“什么青春永驻，我看是被鬼怪夺取了身体吧。”对此种说法嗤之以鼻，石见谷哼了一声，“货物售出，我就不负责了。他们要是来找麻烦，就说我不在。如果要退货，小姑娘你可千万别一个心软答应了。”
说罢，一连被打扰了两次午睡的石见谷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往内室走，“这次有什么事情，我也不会再起来啦，老人家的午睡时间可是很金贵的！”
这位老先生……还真有点无赖奸商的势头。
怎么每次布布打工的地方都有些古怪？国中时候那个双镜馆也是……
陆生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回头却发现布布的脸色有些凝重。
“有什么不对吗？”
“希望是我的错觉，总感觉有些不安……对了，墙角的香灰要收拾一下。”她摇了摇头，拎了扫帚往后头走，陆生不好跟上去，转头望见那份吃了一点被搁在廊上的冰激凌，犹豫着要不要去尝尝味道，却听到布布轻轻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
“刚刚，似乎是有人在这里。”
人？
如果有第四人在场，陆生不可能会没有察觉。他立即警觉起来，跑到布布身边，没有屋檐遮蔽的空间阳光一下子落进眼睛里，刺目得让他再次闭上了眼睛。只是这闭目的短短一瞬，他便敏锐地察觉到，这里，还有其他气息。
“不，那个人……还没有走。”
他说着，睁开眼睛想去拉布布，却发现自己身旁，只有一丛芭蕉的阴影。
有双手无声无息地从后头绕过来，遮住了他的眼睛。
“嘘……”
08.
“长生不老，青春永驻，是人类长久以来的梦想。”
那名着青色吴服的女人自黑暗中转过身，她的样貌说不上十分美好，却分外得光彩照人。她看上去很年轻，至多不过二十五六，举手投足间却十分沉稳，属于老者的那种沉稳。
“可真正得到‘长生’的人类，真的还是人类吗？”
她说着，便掩了嘴轻轻地笑起来。和光寺怔愣地望着她，妹妹绪子缩在他身后，瑟瑟发抖。——明明刚才还在家中，打开装着梳妆匣木盒的一刹那，几人便坠入了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眼前这名女子是谁？
谭二郎勉强在他耳边悄声说：“……她……她莫非是你们的那个祖姑母？！”
和光寺家的这位传闻中容颜不老的人物，海和绪子这样的小辈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只听长辈提起过几次，似乎是独自居住在别宅，常年闭户，鲜少见客，见过她的人寥寥无几。甚至是前几日为她而设的灵堂之上，也没有遗像。
“您真的是……祖姑母？”和光寺海是几个人中唯一还算镇静的，即便如此，他也没办法直视那双眼睛。
“你们不认得我也是正常的。”女人朝他们走近了两步，“我一直被关在别院，嫂嫂不让我见你们。对了，你是海吧？这个是你的妹妹绪子？啊，果然是我们和光寺家的孩子，都是一样的漂亮。”说着，她微微弯下腰，望着躲在兄长身后的绪子，目光和蔼又亲切，“好孩子，永远年轻美丽是每个女孩子的愿望，你又是如此美貌，连我都不忍心看你吓得面色惨白的样子。来，别怕，我是你的祖姑母呀。”
说着，便伸出了一只手。绪子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睫，眼前这只手，纤弱、白皙，比她见过的任何人的手都要美。
原来青春永驻便是永远容光焕发吗？
她仿佛受到了某种诱惑，痴痴地伸出手。无法忍受自称是自己祖姑母的女人的目光的和光寺海紧闭着双眼，他怀疑那看似亲切的双眸中隐藏着诱使人堕落的毒药，因此他并未发现身后的妹妹抬手回应了来自面前之人的邀请，只不停地说，“闭上眼睛，不要看她，绪子！不要回应她！”
“好孩子……”轻柔的仿佛哄孩子入眠一样的话语落进几人的耳中，“好孩子，果然是和光寺家的好孩子……”
兄长的声音渐渐消失了。绪子痴痴地望着女人，她感受到手心那只与其说是手，不如说是柔软细腻的艺术品的东西，在对方的注视下缓缓合上了眼睛。她的话语像一片羽毛般轻柔地落在少女的耳侧，“乖乖的，很快……你就可以永远……”
紧闭着双眼，心中有着对未来无限美好憧憬的绪子并未看到，她握住的那只手的主人，面上诡异的笑容。
09.
“……布布？”
站在自己身后伸手遮住他双目的人，怎么感觉都不会是自己的恋人。他试图挣脱那双手，却发现身后之人除了那双手，其余部分如同烟雾一般，只能隐约察觉到一些存在的温度，完全无法捕捉实体。
“不要说话，陆生。”熟悉的声音却出现在他面前。有双柔软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掌，他下意识地回握住对方。
“来不及解释了。”身后的人说，听声音是名年轻的女性。“这位……请相信我并无恶意，只求你们帮我阻止那个……那个纠缠了我一生的妖魔！我不能让它再用青春永驻的诱惑去伤害我家的孩子！我的亲人！”
陆生听到布布说：“请您放心，和光寺夫人。”然后自己的手指被稍重的力道捏了一下，“作为梦境的妖怪，就请陆生你带路吧。”
——有多少次，快要记不清了，穿梭于云与风之间。
那仿佛是一滴从冰雪中融化的水，也宛若从枝头缓缓落下的花瓣，悄无声息地连接了梦境与现实。而穿越其中，银发红瞳的少年，则是最轻描淡写的一笔，悄然渗入了梦境这张画纸的最深处。
陆生握着布布的手，带着和光寺夫人一起轻巧地跃进了梦境与现实的裂缝。
那里是一片黑暗。
纯净的黑暗。
无限蔓延的寂静空间，妖魔们的栖身之所。
在妖魔的世界里，人类的存在格外显眼，布布不得不紧握着陆生的手，借以掩盖自己身上常世之人的气息。陆生也同样紧握着她的手，并递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我被自己的妄念束缚，被因妄念而生的妖魔囚禁。那全是因我一人。”
和光寺夫人缓缓俯下身去，她望着双目紧闭的几个小辈，透明的泪水落下来，连着她的身形也模糊不清，像一片半透明的青色纱布，在黑暗中微微地颤动。
“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什么都晚了。哥哥被杀死了，嫂嫂的第一个孩子也没有了。我成了妖怪……永远不会老去的，那根本不是人类啊！为什么我明白得那么迟……在我的妄念快要消弭时，那个妖魔放弃了我，转而寻找新的宿主。这几个孩子……绪子，绪子……嫂嫂的孙女在哪里？”
黑暗的地面上躺着几个人，其中有中午跟陆生说过话的和光寺海，其余几位皆为男性。和光寺夫人所说的绪子，并不在其中。
这时，有个娇俏的少女的声音自虚空的黑暗后回答道：
“我在这儿啊，祖姑母。”
名为绪子的少女缓缓从黑暗中走出，她的面孔年轻而美丽，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那样的夺目神采让布布都为之一怔，右手心一紧，抬头望见陆生紧抿着的嘴角，她立即反应过来，掩在身侧的左手悄悄动了动。
“天……”和光寺夫人越来越透明的身形彻底瘫软在地上，“我……我都做了什么……天哪，我的孩子，你快回来，不要被这个妖魔蛊惑了……那终究不是属于人类的东西啊……”
也许已经被妖魔夺取了身体的绪子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她少女的声音里挟带着一丝辨不清声线粗细的音色，“何必作出一副幡然悔悟的虚伪样子，当初的你可是比我要狂热许多吧，祖姑母？你那时候的痴狂，可是让我大开眼界哦。”她抬起手按在心口，并惋惜地摇了摇头，“可惜您的愿望还不够强烈，仍旧被时间消磨掉了彻底。如今的您落魄至此，却对我说出这些话……怎么，您是想阻止我成为继您之后世上第二个青春永驻的人么？果然是好可怕的嫉妒心啊。”
在妖魔的梦境之所，除非是出于自愿或是过于虚弱，常人是无法看见妖魔的。绪子的目光一直在和光寺夫人身上——她看不见陆生和布布。
她还没有被妖魔占据身体。
也许只是被蛊惑了心智。
想到这一点，陆生与布布对视一眼，彼此都点了点头。
因妄念而生的妖魔，栖身在镜匣与人心之中的异物，只能靠蛊惑和欺骗而存活。在这片梦境之所，妖魔之地，从梦境之中诞生的滑头鬼可以说是拥有天然的优势。陆生和布布两人却全都没有察觉到那个妖魔的实际存在，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弥弥切丸悄无声息地从宽袖中滑落掌心。
布布望着陆生，用口型对他说：去吧。
瑰红眼瞳的妖怪少年扬起一抹自信的笑容，在他松开手的刹那，无垠的黑暗之地自远方响起了一股激烈的颤动之音，像是回应这足以撕裂空间的颤音似的，伴随着和光寺夫人的惊叫，当那柄刀直直地刺进少女的胸膛时，几人所处的位置也如同镜面一般裂开了。
自妄念中诞生、避于人心的妖魔，依靠蛊惑和欺骗存活，藏匿于绪子心中的那面扭曲之镜，被斩妖的利刃刺中，一同与这片虚幻的世界碎裂了。
眼睁睁地望着自己的梦想被击碎的绪子，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继而面色惨白地晕厥了。而终于看见妖魔被杀死的和光寺夫人，流尽了最后一滴泪水，凭靠着最后的、那张并不十分美丽的面孔，向着陆生和布布露出了令人心神安宁的微笑：“多谢你们了……”
她的身形也如同镜片一般，碎裂后化成了无形的烟尘。
10.
今天罕见地下起了雨，连日来的炎热被一扫而空，冷饮店的生意也冷清下来。下午一点半的时间，只有两位客人光临。小和田拿着纸笔，在这两位客人的桌前快站了五分钟，那个女孩子却还是没有下定决心点哪种冷饮。
“上次陆生你带来的是木瓜曲奇……唔，我看草莓酸奶还有蜜桃花生酱好像也不错。这个‘魅力四射’和‘什彩冰纷’看上去也蛮有意思的……嗳，果冻跳跳糖的组合也……”
“你要是喜欢，都点了尝尝也没问题……”坐在对面的那个男孩子说，看来是个相当体贴的男朋友啊。
“啊，不要。我一份就吃不完，让我看看，唔……我要两份柠檬茶和一份水果拼盘，谢谢。”
松了一口气的小和田浅鞠一躬，往柜台去了。桌边，陆生奇怪地问布布，“不是来吃冰吗，怎么点了这个？”
布布神秘兮兮地凑近了陆生，小声说：“我把菜单看了一遍，发现材料我家附近的超市都能买到。”
陆生哭笑不得：“噢……哦。”
“等我做好了请你第一个吃噢。”
“其实布布我……”
“对了，做冰激凌怎么能没有雪女帮忙呢。决定了，明天去陆生家和冰丽还有若菜阿姨一起做。”
“……哈……”
陆生想象了一下母亲、雪女还有布布三个人端着三份实验型冰激凌让自己品尝的情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梳妆匣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