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汲温 ...
-
被涩泽家收养的当天，涩泽龙织就觉得这个同样作为养子的哥哥不正常。
当然，像那样被孤儿院虐待后的孩子能有几个会正常呢，其中的残忍涩泽龙织已经不想再提。
而孤儿院掩盖得也十分高明，纵然涩泽夫妻可以算是一对很棒的父母，看上去也从未发现过自己养子的惨痛历史。
于是一个与他相似的孩子——涩泽龙织出现了，压抑的情绪如泥沙俱下泄入海洋。涩泽龙织从孤儿们的保护伞变成了哥哥单方面的挚友。
从她被收养起，相处的大部分时间里，龙织吃饭他夹菜，龙织看书他端茶，其余时间无事可做，他就会抛出话题，然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龙织的反应。直到晚上回房入睡前，他都和龙织形影不离。
简直就是被鬼盯上了。
黏人、过度热情又脆弱。这是涩泽龙织对她哥哥的印象，虽然涩泽龙织情绪还算稳定，但也需要喘息。她只好每天躲进书房，因为只有在看书时，涩泽龙彦才会停下他多余的行为，静静靠坐在一旁打发时间。
即使生活环境发生彻头彻尾的改变，涩泽龙织每天要做的也只是静静地阅读。
家人会离开，但脑子里的知识永远不会背叛。
入学手续还在办理，她前几日通过了跳级考试，成功进入了高中，再过几日就可以恢复中断的学业，和涩泽龙彦一起念高二。现下她只需要享受知识填满大脑的快乐。
而涩泽先生的确像承诺的那样，给了她一房间的书，涩泽夫妻都是异能特务科的研究员，家里的藏书丰富且专业。他们也乐得见到龙织如此好学，只是时常叮嘱她不要太晚休息。
如今战事渐起，从每日早餐桌上涩泽先生举起的报纸头条也能看出形势已然相当严峻。涩泽夫妻的工作越发沉重，即使满身疲惫的回到家，晚餐时也不会将工作的苦恼带到餐桌上，只会饶有兴趣地问她今天又读了什么、作何感想，龙织都能对答如流，提出自己的见解。
“《异能力理论研究》，龙织也很喜欢研究异能，将来想和爸爸妈妈一样做一名研究员吗？”养父笑着开口，却被涩泽夫人在餐桌下轻轻踹了一脚。
“啊……”他这才想起来，龙织的亲生父母死在异能力事件下。担心触碰到她的痛处，涩泽先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一时竟是不知道说什么。
“没关系的。”涩泽龙织察觉到他的拘谨，罕见地笑了。她面色平静，夹鱼肉的筷子却不停：“异能力很有趣，不是吗？我还小，什么都不懂，希望爸爸妈妈和哥哥能告诉我更多。”
“煎鱼很好吃，谢谢妈妈。”
然后她的餐盘上立刻多了一块鱼肉，身旁涩泽龙彦咬着叉子，注意到她质问般的视线，也只是神情无辜地回看过去。
餐桌下，涩泽夫妻的手交叠在一起。
“……好孩子。”
温情伴随着体温缓缓流动，填满了房间。
-
涩泽龙织通过考试从国中跳到高二，和哥哥同一所年级，只是不巧没在同一班。
幸好没在同一个班，不然难以想象会有多麻烦。涩泽龙织大松一口气。
兄妹开始一起上下学，几日后，全校都知道了涩泽龙彦多了一个红眼黑长发的漂亮妹妹。上学路上，他的同班同学甚至会耐不住好奇向涩泽龙织打招呼。
涩泽龙彦高兴了好几天，他的同班同学都能发现，连带着他脸上常年不变的礼节性微笑都变得有些真挚，可惜他拒人千里之外的风格依旧未变，私下独来独往仍是常态。
但很快涩泽龙彦又不开心了。
二人走在街上很显眼，一个纯白一个纯黑，却有着如出一辙的红色眼睛。此前为了保护两个孩子，涩泽夫妻从未对外主动提起领养的事，学生们便理所当然地会认为他俩是亲生兄妹，涩泽龙彦也只是噙着礼节的笑，从不做否认。
每当有同学过来搭话，打探龙织的消息，涩泽龙彦就会微笑着黑下脸。很快他们就会发现平日在少言寡语的涩泽龙彦身边，看上去面无表情，实则会认真和同学交流的涩泽龙织都显得友善开朗起来。
甚至某天放学路上，涩泽龙织收到了一封看着就很不妙的粉色信封。
“这样的人，以后不要搭理就好了。”等到搭话的学生受不住涩泽龙彦的目光先一步离开，他扭头语气有些冷硬地对涩泽龙织说。
“只是几句话而已。”涩泽龙织没将他的言语听进心里，只是转头将情书塞到了路边的可回收垃圾桶中。
-
涩泽龙彦平日里的爱好是制衣和收藏。与他清俊优雅的外表相符，他是个艺术细胞丰富的人。
涩泽龙彦提着和妹妹在咖啡厅排队买来的曲奇，悄悄走进书房，就能如愿以偿捕捉到一只在地板上看书的妹妹。龙织只是看了他一眼，又继续低头和深奥的文字搏斗。
涩泽龙彦看见妹妹举了一本很厚重的书，单手甚至夹不住全部书页。他扫一眼封面，照旧是与异能力相关。
涩泽龙织看着他藏在背后的手，直接问道：“你想做什么，哥哥？”
“可以量量你的尺寸吗？”见被拆穿，涩泽龙彦露出手里的软尺，“我想为你做几件衣服。”
涩泽龙织没有拒绝。涩泽夫妻工作异常繁忙，目前腾不出时间为她置办新衣。她确实需要几套新衣服，从孤儿院带来的衣服布料有些粗糙，时常会磨伤她的脖颈。
于是她放下书，在哥哥的邀请下进入了他的房间。房间装饰与极简风的客厅不同，和他本人一样充斥着纯白色，却在布料的繁复装饰下可以称得上是华丽，颇有一种中世纪宫廷风。
房间内的窗台下摆着一张宽桌，摆满立体裁剪所需要的工具，桌旁立着几个男性形体和女性形体的人台。一侧的柜子里堆叠着成卷的各种材质的白色布料。
看来涩泽龙彦每日穿的衬衫西裤也是他自己做的。
“只需要几身日常穿的衣服就可以了。”量尺寸时，她莫名有点不放心，嘱托道。
随后，显而易见地，涩泽龙彦忙碌了起来。她难得享受了几日独处的安静时光。
等到过几天，涩泽龙织收到成衣的时候，沉默比她的道谢先一步到达嘴边。
——全是纯白色的西洋式礼服，或长或短。抛开别的不谈，涩泽龙彦制作的确剪裁精美，在品质上与商店橱窗中的服装完全没有差别。
只是这些衣服也太……隆重了。无论如何都不是日常该穿出去的类型。
涩泽龙彦还有些赧然地说，他每月的零花钱不足以支持他买最好的布料，等之后一定会给她更好的。
“……我只要几件日常的衣服就够了。”
涩泽龙彦的嘴还挂着公式的微笑，“你不喜欢吗？”
“不，我很喜欢，只是我总不能穿着这样的衣服出门，外面又不是每天都是舞会。”
“不要苦恼，如果可以，我想替妹妹决定每天的穿着，都交给我吧？”
——然后让她每天都穿得像个中世纪贵妇吗。
“你怎么不每天早上替我刷牙洗脸呢？”涩泽龙织罕见地有些无语。
“……也不是不行。”涩泽龙彦好像真的在认真考虑。
她不愿探究涩泽龙彦究竟为何行为如此诡异，毕竟每个人都有些不可言说的经历，她也一样。只是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必须要给这位毫无血缘却一直得寸进尺的自来熟哥哥设定一些界限，才能守护住自己在这个家中少得有些可怜的生活空间。
“那，如果我拒绝会怎样？”
“会哭。”涩泽龙彦即答，他照旧笑着，令话语间的说服力大打折扣。
涩泽龙织最后只拿走了里面勉强能穿出门的几件白绸衬衫和半身裙。
“我拒绝。”有话直说向来是涩泽龙织的优良美德，“谢谢你的衣服，明天放学去咖啡厅写作业吧，我请你吃一周蛋糕。”
涩泽龙彦立刻垮了脸。龙织没去看他的神色，很无情地关上门，离开了他的房间。
于是当天晚上，涩泽龙织正和养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吃餐后甜点。是的，虽然涩泽龙织喜欢看书，偶尔她也会追令人牵肠挂肚的悬疑剧，只有看到主角大仇得报的爽快剧情才能让她睡个好觉。
片刻后，一碗布丁挪到了龙织的手边，龙织面无表情地转头看过去，是不知何时坐到她身旁的涩泽龙彦，他脸上立刻挂上了讨好的微笑。
这也许是求和的信号。但龙织没有搭理，只是吃完自己的甜点就回了书房。之后，坐在沙发上的涩泽夫人发现自己儿子正站在书房门前面壁，就是不进去，过一会又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房间。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涩泽夫人弹起身子，电视里的剧情突然不香了。
在书房找到她的养女，涩泽夫人端着一杯牛奶，坐到龙织身旁，有些忧虑地轻声问道：“龙织，龙彦让你不开心了吗？”她是个细腻的人，这个优点不仅投入在她的工作研究种，也作用于养女和养子身上。
“不是的。”涩泽龙织从文字里将脑袋拔出来：“哥哥做了一堆洋服，想替我决定每天的着装，让我有点困扰。我辜负了他的心血，现在是他在难过。”
“这家伙要把你当成洋娃娃了……”夫人扶额，作势要起身为女儿出头，“你放心，等会我去说说他。”
涩泽龙织接过她手里的热牛奶，回给她一个笑：“没关系，都是小事，让我去跟哥哥说吧？”
-
涩泽龙织走到她卧室对面的房间门口，敲了几声门仍是不应，她直接按下把手闯入。
白日里还整洁如新的房间，如今地上满是杂乱的布料碎片，像是为了泄愤而被撕扯过。
走到他的桌子前，涩泽龙织有些惊诧，她弯腰想去看哥哥埋在臂弯的脸，于是右手卡着他的下巴，不费多少力气就将他的脸掰过来。有些红肿在眉眼间染开，落到涩泽龙彦苍白的脸上格外明显。
“妹妹……”他鼻音浓重，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不是，真哭了？
涩泽龙彦又一次身体力行地刷新了在她心中的印象。
涩泽龙织是实在想不通为何，但她记得孤儿院里也有孩子像他一样，想占领她生活的某个方面，借此拉近关系，涩泽龙织自然也拒绝了。
作为一个只有十五岁的人，她还不太理解譬如占有欲之类复杂的情绪，也不会把它当作朋友间的小情趣。她并不想交朋友，只希望和所有人相安无事。
后来那个孩子在她面前大哭大闹，她是怎么解决的来着……
……
房间安静，晚风休止，涩泽龙织的声音轻柔而语气冷硬。
“别哭了。”
“明明是你在有求于我，委屈的却是你自己，这让我感觉很苦恼。我喊你哥哥，你就觉得自己可以过度干涉我的生活了吗？”
“是你有求于我，对吧，哥哥？”
她直勾勾地盯着涩泽龙彦的眼，从下颏传来的疼痛令他尾椎骨发麻。他像是痴了，目不转睛地看着涩泽龙织，眼中还残着一点泪水。
“——你要先满足我的条件，作为交换，我才能给你想要的，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