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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东云番三 ...

  •   (一)

      天刚蒙蒙亮,粗使丫鬟便开始蹑手蹑脚地清扫院子,深怕弄出太大的响动,吵着尚未起身的福晋。东云刚去了小厨房转了一趟,让他们照吩咐把红豆粥熬上,此刻却闲下来,靠着抱厦的栏杆发呆。清晨的时光最是无聊,得等到福晋醒了才有事可忙。
      这时见蔓蔓带进来一个面生的嬷嬷,她迎上去,那嬷嬷笑道:“见过云姑娘。”
      “嬷嬷是?”她问。
      蔓蔓代答道:“这是在马圈做事的惠嬷嬷。西马圈的管事差她来回主子,说今儿用不了马车。”说着狠狠地剜了那惠嬷嬷一眼。
      “怎么回事?”东云皱眉问。
      蔓蔓冷笑了声,斜眼看着惠嬷嬷:“你问她。”
      惠嬷嬷脸色尴尬,解释道:“主子们用的马车本有两驾,前儿裕王府借去一驾,另一驾碰巧就坏了,还没修好呢。”
      “那轿呢?”东云轻问。
      惠嬷嬷回道:“福晋房里一早派人来传话,说今儿指不定要进宫去请安,银顶官轿得备着……”
      东云眯起眼盯着她,那还没说出来的后半截话便吞了下去。惠嬷嬷口中的福晋,指的是嫡福晋完颜氏。进宫请安这等大事早几日便应安排好,怎会有“指不定”一说?十四爷随圣驾出巡五台山,不在府中,所以主子才想回娘家玩儿两天,这车马的事,早就知会了管事。谁知道爷前脚一走,这便有人欺上门来。
      “东云姐姐,主子醒了,问什么事呢?”由儿扯了扯她的衣袖道。
      东云瞧了眼惠嬷嬷,笑道:“嬷嬷稍等,我几个笨嘴笨舌的说不清楚,待会儿劳您自个儿回话。”说完便转身进了正房。
      屋里柳穗正服侍福晋洗漱,东云说马圈的嬷嬷有事回。主子拿毛巾抹干脸上的水,搁在盆沿上,道:“让她进来吧。”
      惠嬷嬷战战兢兢地将事情又说了一遍。福晋托腮斜靠在梳妆台上听完,只是拿指甲盖拨弄着双蝶累丝金步摇红宝石嵌的须儿,也不说话。惠嬷嬷瞧她脸上虽无愠意,却不知心下如何,因而不免忐忑。
      福晋执起那步摇在手心敲了敲,道:“嗯,两驾马车是少了点。”一屋子人都有些愣,不明白她怎么就得出这结论了。“再置办一驾吧。”她搁下步摇,向惠嬷嬷问,“加上马和其他行头,需多少银子?”
      惠嬷嬷本想反驳什么,被她一瞧,却只嗫嚅答道:“三四十两……大约够了。”
      福晋向东云抬了抬手,她便领会,打开大柜拿出一大锭宝银,捧到惠嬷嬷面前。惠嬷嬷吞了口唾沫,不敢去接。东云笑道:“可瞧清楚了?直隶官炉,足纹五十两。”说完拿半旧的帕子包了,塞到她手上。
      惠嬷嬷只觉得手里一沉,赶紧双手捧住了。在贝子府里这么多年,大笔开销不是没见过,但过手多是钱票,这五十两的大锭宝银,她也是头一回摸着。
      “巳初我要出门,到时候必须见着车。”福晋扫了眼珐琅座钟,道:“还有一个多时辰。去办吧。”
      惠嬷嬷不敢忤逆,行礼退下。

      到李府刚好赶上午饭,老爷还没从衙门回来,少爷一早去了翰林院,所以只得福晋一人用饭。娘家的菜色显然更合主子胃口,尽管舒嬷嬷一直抱怨她一次花完了整月的例银,她还是津津有味地进了两碗米饭。
      东云笑着安抚道:“嬷嬷别生气了,那不过是福晋的一点梯己。主子想看各地宝银,二小姐年节下便派人送来许多,这也没用完,柜里还有几锭云南牌坊银呢。”
      舒嬷嬷沉默半晌,轻声说:“也不能这样花费的……”
      福晋漱了口,接了东云递上的帕子,道:“钱嘛,就是用来使的。要我走着来,那多累呢。”

      午后,福晋去了书房,东云便收拾起屋子。主子的闺房与她未嫁时并无多大区别,归置得十分齐整,并无多少功夫可做,于是便乘阳光明媚,将压箱底的衣物拿出去晾晒。
      福晋回屋时,见她们在收拾衣裳,便笑问:“怎么把这些都翻出来了?”
      “东云姐姐说,久藏恐霉坏了。今儿日头好,便晒晒。”由儿捧着条水红色袍子答,又问,“福晋,这袍子可真好看,怎么不穿了?”
      主子轻拍她的脑袋:“你这傻孩子,都是姑娘家的衣裳,我如今怎么能穿?”
      “唔,真可惜了!”由儿抚着袍上锦织的暗花,叹道。
      主子瞧她爱不释手,便笑道:“你要不嫌旧,就给你了。”
      “当真么,福晋?”由儿两眼放光。
      “这怎么行!”东云却急了。
      主子弹了弹她的额头,道:“怎么不行?留着也是占地方。你们也来挑吧。”主子拎起一件藕荷色漫绣雏菊的袍子又道:“这件如何?当初就做小了,我只试穿过一回,勉强可算是新的。”她接过来,谢了赏,这样漂亮的袍子,谁能不爱。只是,主子的衣裳,料子手工都是顶好的,这件连襟扣都是淡金色的琉璃蝴蝶,如此华美,她又如何穿得?
      屋外的几个丫鬟,听说主子赏衣服,都挤了进来。东云只要了那一件,便冷眼看着她们七嘴八舌地将一箱衣裙分了。心底不禁冷笑,先不说合不合体统,光她们那身量,料也撑不起那些衣裳。
      主子见小丫头们开心,也不扫她们兴,转去里屋休息。舒嬷嬷进来瞧这闹哄哄的,眉头一挑,就全散了,各值各事。舒嬷嬷唤了东云出去,在廊下肃然道:“东云姑娘,侧福晋身边,你是最得力的。主子虽……慈和,可规矩不能废,瞧见那些吵的闹的不懂轻重的,就该多约束些。若有说不出口罚不下手去的,只管来找我,自然有我这‘恶人’来磨她!”
      东云听着不是味儿,虽也不喜屋里的丫鬟们没上没下,却更讨厌有人对她指手画脚,于是闲闲回道:“今儿福晋高兴,下边便放肆些,回头我自会说她们,倒叫嬷嬷操心了。”
      舒嬷嬷被她不咸不淡地挡了回来,难免有些不快,可也没抓着她话里有什么错处,便抿了抿唇道:“收敛些便好。”心中却想,这丫头还真不是怕事的,刚才那番话就像棒子打在了棉花堆上,软绵绵的无处着力,以前怕是小看了她。

      这事算了了,东云却不痛快。除自己之外,她们都把主子赏的衣裳穿上身了。不过她很快没心思管那些闲事,因为主子有孕了。

      (二)

      主子与十四爷成亲快一年了,却一直没有喜信。早就有闲言闲语传出,说主子是不能生的,整日霸着爷也是没用。这下可好了,那些难听的流言不攻自破。
      爷原是高兴得没边了,可主子害喜难受得厉害,一遇荤腥便犯恶心,没几天便憔悴了许多,他又不免忧心起来。头两三个月,主子的肚皮一点都没鼓出来,人还消瘦了些,让爷很是心疼。不过好在东云担心的另外一件事没有发生,爷一直住在主子院里,从来没有因为主子有了身子,便要其他女人服侍的意思。舒嬷嬷为此很不高兴,东云看到她绷着一张脸却觉得十分畅快。

      这日下午,难得爷不在府里。东云与柳穗伺候主子午睡下,便退去正房外的抱厦间。柳穗身着半旧月白地折枝花纹窄褃袄,显得修长秀致。她身量高,穿主子的衣裳倒不需要像其他人一样裁短下摆。可是,那织金的妆花缎显然不是下人用得了的。东云瞧她那身打扮,不禁皱眉。
      荻秋进来向东云要库房的钥匙,道:“福晋前些天不是说要拿织黄牡丹的那幅缎子来做床幔么,针线上的乔银这会儿来取了。”
      “哪幅缎子?”东云一时想不起。
      荻秋回道:“就是米白地,花纹像画似的那幅。”
      “啊,什么缎子!”东云轻呼一声,拉着荻秋便走,“那是缂丝的,可金贵着呢!我陪你取去。”
      东云携了荻秋从库房拿了料子,又细细嘱咐乔银要小心裁剪,送了她出去,才回到前院,却碰到十四爷进院门。
      爷脸颊微红,身上带着股酒气,却推开想搀扶他的傅有荣,笑问:“你主子呢?”
      东云福身行礼,回道:“回爷的话,福晋应是在屋里歇着。”
      他点了点头,便从她身边走过,往正房去了。
      东云见他脚下还算平稳,心想应该没醉吧。傅有荣上来问:“福晋恶心荤腥,不怵酒味吧?”
      “不知道呢……”她答。在院里没看到由儿和柳穗,觉着有些不对,便快步跟进正房。只见爷撩起帘子进了里间,她尾随在后,打起还在晃动的夹缬印花布帘,往里一看,见柳穗正背身站在书案前,不知在忙什么。爷悄悄地走上前去,从背后一把抱住她,吻到她耳后道:“宝贝,我跟你说……”话到一半却僵了,放开她退后两步。
      东云才明白他是认错了人,悬起的心又落回了原处。
      柳穗转过身来,双颊绯红,望着他含羞带怯地唤道:“爷……”
      十四爷冷哼一声,转身就要往外走,却看到正愣在门前的东云。他脸色本就不好,望向她的眼神又阴沉了几分,她只觉后背一股凉气窜上来,想让开路,却挪不动步子。
      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她猛地一颤,转头见主子立在身后,笑着问她:“你站这儿做什么?”
      还没等她回答,爷便抢上来挤开她道:“我叫她给我沏壶浓茶去。”
      主子嗅到他身上的酒气,问:“喝了多少呢?味儿这般重。”
      “熏着你了?”爷拥着主子坐到炕沿上,又道,“被保泰他们给灌的。我去换身衣裳。”
      主子摇头道:“没事。没想到这酒味儿挺好闻的,晚上我也喝点好了。”
      爷无奈地笑:“你有身子了,喝酒恐怕不好。”主子有些不乐意,爷便柔声哄她。
      柳穗苍白着脸站在那儿绞着手指,东云扯了扯她的衣袖,拉了她退出去。由儿凑在东云耳边问:“柳穗姐姐怎么了?眼圈都发红了。”
      “没事儿。你进去伺候吧,我去给主子们端茶。”便推了她进去。
      待由儿走开,柳穗才掉下泪来。东云心中厌烦,道:“去洗把脸,今儿不用你当差了。”
      柳穗用手背抹了抹眼角,便往外走。“等等。”东云却又叫住她,冷冷道,“这件衣裳,以后不要再穿了。”柳穗咬住下唇,转身奔出屋去。
      东云哼了一声,自去给十四爷沏茶。

      (三)
      十月,主子诞下一位格格。因是冬天生的,所以主子给取名叫冬冬。那皮肤红皱的婴孩并不好看,过了几日长开了些才漂亮起来,瞧眉眼倒像足了福晋。老实说,东云有些失望,若是个小阿哥该多好!十四爷倒似不在意得的是格格还是阿哥,从洗三开始便大宴宾客,一直折腾到百日。
      主子在月子里,自然不能与爷同房,而自从有了小格格,便每时抱着看着。十四爷总找不着独处亲热的时候,因而虽高兴新得了女儿,却还是有些心气儿不顺,躁得很。
      格格满月那日,等送走了客人,东云已乏得不行,强打精神陪福晋回房,等主子安置了,她便也能回屋钻热炕。院子里黑漆漆的,人影也没一个,正疑惑呢,便被人捂着嘴拖至廊下。她给吓得手足发僵,可转过身看,却发现是傅有荣,还一边指着正房一边比个噤声的手势,她立马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屋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福晋不是好与的主儿,东云倒不虞她吃了亏去,与傅有荣对看一眼,掩嘴而笑。这大约是闺房乐趣,随那两位祖宗闹去吧!

      小格格越长越招人疼,一双大眼水灵灵的,瞧得人忍不住想往那白嫩嫩的脸上亲一口。连舒嬷嬷也喜欢得不行,看着小格格比见到十四爷的时候脸色都要好看很多。
      主子极爱女儿,一直忙着带她,开春之后,终于瞅了个空去外头逛逛。这日十四爷也不在府里,郭科叫了两个侍卫跟着。福晋最喜欢琉璃厂,常上那淘东西玩儿。要叫东云说,那地方最多就是旧书,霉味冲鼻,真不明白有什么好逛的。人都说什么“书香”,不知造这词儿的人闻过味道没有,叫“书臭”还差不多。福晋知她无趣,便笑道:“我瞧我的,你在左近溜达溜达,只是小心别走丢了。”
      东云应了,自去看摆摊画画儿的,又见有卖古玩珠宝,便好奇想挤过去瞧瞧与主子梳妆匣里的比如何。正拿起一个镯子看呢,却被人抓住了手腕。“小丫头长得挺水灵的,许了人家没有?”那年轻公子哥儿言语轻佻,另一手竟向她脸蛋摸来。东云见他衣着光鲜却举止猥琐,强压心中厌恶,皱眉怒道:“放开你的脏手!”
      许是那恶少喝了些酒,竟叫她挣脱了,可惜还没逃出一步,便被他的两个家丁拦住。他晃着辫穗走近,捏着她下巴道:“这小模样,倒看不出竟这样凶!”
      东云在贝子府,别说下人,就算爷也对她和和气气的,何曾受过这样的调戏侮辱,气得一巴掌拍过去。可惜被那登徒子一把抓住,揉捏着她手心道:“小手可真滑。”东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羞愤得双颊通红。光天化日之下非礼良家女子,围观的人竟没有一个出来阻止。她转头焦急地在人群中搜寻雅图、惠英两人的影子,福晋刚才命他二人站远些,也不知哪去儿了。
      “小美人在找谁?”那人又想摸她的脸。东云扭头避开,斜看他叫人恶心的脸,今儿终于明白什么叫□□。
      “她在找我。”这嗓音清亮动人,却是主子分开人群走近来。
      那登徒子望着主子呆了呆,一时忘了抓牢她,东云便挣脱了跑回主子身边。主子安抚地瞧她一眼,握住她的手,才眯起眼看向那人道:“你对我妹子做了什么?”声音不大,却隐有肃杀之气。
      那人似全没了刚才色迷心窍的胆子,结巴道:“我、我……”
      主子踏前一步,睨着他问:“你是在旗的吧,哪家的?”
      那人往后退了退,招了仆从,道:“我们走。”临去却又望了她们一眼。
      雅图和惠英等人群散了才跑来,问:“福晋,可出了什么事?”
      主子笑道:“无事。”
      这时一个小贩模样的人追过来,冲着主子说:“这位夫人,您手里那卷书还没付钱呢!”
      “哦,真对不住!”主子似乎才想起,抱歉笑道,“不过,我身上也没带钱。”
      她刚说完,身旁的另外三人便都低头寻荷包,最后还是惠英动作快,找出碎银将那书贩打发了。
      回程时,主子摸着东云的头发道:“你下回出来啊,记得穿得再好些。那贵价的旗装套在身上,人便不敢随便动你,明白么?”
      东云点头。心里又想,主子比她美多了,却没人敢打她主意,实在是瞧她那通身气派,便知道惹不起。如她,便一看就是欺负得,光靠衣裳,也不知管不管用。

      (四)
      东云从来没想过与傅桓的再见竟然是在这种情境下,她怔愣地看着他,直到少爷唤她:“东云?”她连忙低头,颊上微有些烧,却镇定地道:“大爷,福晋遣奴婢来送书。”说着把手里薄薄的两本册子递了上去。
      李浩接过来,随手翻了几页,笑道:“也就姐姐能找着这么有趣的集子。”说着交给身后小厮仔细收起来。
      东云行了礼退出花厅,门帘在身后落下,便听里面又热闹起来。那一帮子书呆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竟这样高兴致,她进去倒是扰了他们。她冷哼一声,却听厅内一人问:“逸乔,你上哪去?”却是傅桓答:“小弟方才贪杯,现在腹中水涨船高,失陪少许。”内急就内急,拐弯抹角说这一堆,哼,书呆就是书呆!她嘴角上翘,脚下稍顿了顿,便往外走。
      东云缓缓而行,没回福晋所居的院子,反向后园而去。傅桓跟在她身后,见园中林木茂盛,却只得她与他两人,便急走两步,在她肩上轻拍一下。东云环顾左右,瞧四下无人,才转身拉了他隐入树丛。直行至墙根下她才停步,抬头看到他脸上明朗笑意,急忙放开他,缩回手去。她晕红的双颊让他欣喜,也给了他勇气再次握住她的手。
      “抬头。”他说。
      “不。”她抵抗。
      他另一手轻轻搭上她的肩,道:“你不喜欢看我吗?我……我想看你。”
      她脸上更热了,却终于抬头望着他。他紧紧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胸膛上,轻唤道:“东云,云妹……”
      东云心中甜蜜酸软,珍贵的东西失而复得应该高兴才对吧,可为什么水雾却迷蒙了她的双眼。傅桓瞧见她扑簌而下的泪水,有些不知所措,手忙脚乱地翻找手巾给她擦拭。她按住他的手,靠入他怀中,他一怔,随即将她环抱。
      她忽然推开他,盯着他眼问:“你可成家了?”他今年快满十九了吧,别是家里已经有了娇妻,今日见面只想与她叙旧。
      他含笑看着她,用手巾为她拭去腮边泪痕,回道:“家贫,无以娶亲。”
      她暂松了口气,却又问:“那意中人呢?”
      他点头,轻快地回答:“有。”初听之下的恼怒,在他注视中化为欣喜的娇羞。
      两人在树荫下找了块假山石挨着坐下,向对方说了各自的近况。傅桓中了院试,此间于顺天府学为廪生。东云则告诉他,她如今在贝子府当差,正逢十四爷随扈塞外,福晋回娘家小住,所以才有今日的巧遇。傅桓一直含笑听着,然后道:“你说起你家福晋便会两眼放光呢。”
      东云笑睨他一眼,道:“那有什么!你若见到主子自然明白。”傅桓见她神态娇俏,忍不住张臂轻揽,将她拥入怀中。他俩互相倾心,又是久别重逢,耳鬓厮磨好一阵温存。不过这是李府后花园,虽四下无人,到底不是长待谈情说爱的地方。所以两人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便各自回去。

      东云挎着一个三撞提盒站在精忠庙前,心中有些忐忑。原以为一来就能见到傅桓,没想他竟也迟到了。等了小半个时辰,还是不见傅桓来,却有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几步外打量她良久,最后才上前问:“请问是不是东云姑娘?”
      “我是。您是?”东云疑惑地反问。
      那年轻人喜道:“原来真是姑娘!逸乔兄让我来寻姑娘,说他今儿不能来了,请姑娘莫等。”
      “他不来了!为什么?”东云又是失望又是恼怒。
      那人答:“逸乔病了。早上站也站不稳了,还想来呢。好歹被我劝住。他便让我来给姑娘传话,以免你心焦。”
      “病了?厉害么?”怒气瞬而转化为担忧,追问道,“可有人照顾他?吃药了吗?”
      那人说他们几人合住一个小院,今天就他和傅桓在,他被打发来传话,便只有傅桓一人在床上躺着。东云一心挂着傅桓,就要求那人领她去看看。那人应承下来,在前边带路,笑说:“我刚才瞧了姑娘好久,还怕认错了人。”
      东云苦笑,大约傅桓跟他说自己是大户人家的丫鬟,自己今天却打扮得像个小姐,那年轻人当然不敢贸然相认,又低头瞧了眼自己身上这袭袍子,主子赏了至今还是头一回穿。

      之前听傅桓说,他母亲怕弟妹打扰他读书,便不叫他住家里,让他与几个同学租住在府学附近的东盛胡同。
      一进院子,她便皱眉,到底是男人住的地方,脏乱得很。东边屋里传来咳嗽声,东云心急,不等那年轻人便自行推门进去。
      傅桓听到有人进来,以为是舍友,便强撑起急问:“广恩,找到人了吗?话带到了?”一瞧之下发现是东云,便怔住了。
      东云上前压他躺下,给他掖好被子,怨道:“赶紧躺着!这么大人也不懂照顾自个儿。”说着去探他额头,只觉触手滚烫,便抓着跟进门来的广恩道:“他烧得厉害。劳烦你,去找个郎中来。”广恩也看出傅桓更严重了,二话不说便往外走,却又顿住步子看向她。东云道:“我留在这儿照顾他。”广恩闻言方去了。
      东云在屋里转了一圈,发现连热水也没有,便找着厨房烧了水。又想傅桓一早不舒服,准没吃东西,就顺道煮了粥。傅桓窝在被子里看她忙进忙出,心里自有一股甜蜜。
      广恩很快找来郎中,给傅桓把了脉,开了方子,他又去抓了药回来。等东云把药熬上,见广恩从井里打了水上来,就着瓢就咕咚咕咚地喝下去一大口,才想起自己把人家支使来支使去却连名字也没问,心下愧疚,便道:“你还没吃饭吧,坐着歇会儿,我给你做。”
      厨房里没啥东西,半只冬瓜,几个鸡蛋。东云往房梁上瞧,见还有悬着的两块腌肉,便解下一块来,打上一个鸡蛋,蒸了,又炒一盘冬瓜,盛一碗粥,便端出去。她在藤架下的石桌上摆好碗筷,对广恩笑道:“今儿匆忙,我手艺也普通,凑合着吃吧。”
      广恩笑道:“姑娘说哪里话。”也不客气,在石凳上坐了,便大口吃起来,觉得菜色虽普通,却十分可口。他见石桌石凳被擦一尘不染,又环顾四周,院里也整理得干干净净,显是刚洒扫过。他望着东云蹲在廊下小心地看着炭炉的火,深怕煎糊了药,不觉嫉妒起东厢里烧得糊里糊涂的傅桓来。
      东云摇醒傅桓,扶他坐起,将药碗递上,道:“来,把药吃了。小心烫。”
      傅桓皱眉将一碗汤药喝下去,东云端了温水让他漱口,怕他嘴里苦,又将提盒里的糕点端出来,挑了块软糯好消化的递给他。傅桓歉然道:“对不住,害你没看成戏。”
      东云回道:“那有什么,我又不爱看戏。”她是丫鬟,向来主子看戏她站着,幸好福晋是不爱看戏的。
      傅桓握住她的手:“那等我好了,我们去看荷花,好么?”
      她笑了,反握住他的,应道:“好。到时候你得给我买好吃的。”
      “你在贝子府,什么没吃过。”傅桓笑着轻抚她的脸,又道,“辛苦你了。”
      东云不以为意地道:“我伺候人惯了,这哪算辛苦。”
      傅桓笑道:“你以前服侍的都是天潢贵胄,今儿却伺候了我一整天,还不委屈啊。”
      东云脱口而出:“委屈什么?伺候自己的……”说到这儿却住了口。
      “自己的什么?”傅桓故意逗她。
      东云脸上越来越红,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抓住他的衣领,便往他颊上亲了一记。
      傅桓却按住她:“别!”
      她委屈地望着他,问:“你不喜欢我亲你吗?”
      他轻叹一声,道:“明儿我好了,这话便得我问你。”
      她细想才明白他话中意思,啐道:“色胚!”
      他勾起她下巴,笑道:“亲一下又如何?哪有骂自己相公色胚的。”
      东云见他越说越不着边,便强按他睡下发汗。傅桓终是在病中,不一会儿就迷糊睡去。东云将他搁在炕尾的脏衣服洗了,晾在院子里,又煎了一遍药,隔水热在炤上。眼看天色不早,嘱咐了广恩照顾他,便起身回去。

      (五)
      原想在街上雇个骡车回去,不料竟出了这样的意外。看来今儿真是倒足了霉,东云在心里苦笑,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包抄上来的那几个人:“你们想做什么?”
      “你别怕。”那恶仆的主人努力放柔声调。
      可这丝毫不能让她安心,上回被此人非礼有福晋相救,且那时侍卫雅图和惠英也在附近,如今她却是孤身一人,不知报上贝子府的名头能不能逃过一劫。
      “爷就想问你几句话。”恶少大约是看出她的戒备与恐惧,便对仆从道,“你们退下。”
      他打发走了家仆,让她有些惊疑不定,他耐着性子笑道:“借一步说话。”
      东云警惕地看着他,冷声道:“你别过来!有话快说。”
      恶少顿了顿,似是强压下火气,把家仆又赶远了些,让他们看着巷口别让人靠近。东云等他开口,却见他搓着手来回走动,就是不说话。不知他玩什么花样,她不耐烦起来:“您要是没什么事,我便回去了。”
      他望着她神情有些尴尬,嗫嚅道:“我……你、你姐姐怎么没一起?”
      东云张了嘴,一时反应不过来。原以为这登徒子欲轻薄于她,没想到他想的竟是冒犯福晋!呸,就他,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发觉她目光中的鄙夷,他忙摆手,结巴道:“爷不是那意思!那日莽撞了,想向她当面赔个不是……”
      “不用了!”东云冷冷昵着他。瞧这恶少,约二十上下年纪,穿一件牙色的袍子,外面罩着件鹰膀褂子,正是京里的贵阶公子时兴的款式。呵,像他这样的旗下子弟,家里不定有几房妻妾,还打福晋主意!
      他浑然不觉,腆着脸道:“要的要的。请问姑娘府上何处?”
      东云冷笑着反问:“这位爷,您上回见着我姐姐,便应知道她是有人家的吧?”
      他闻言蔫了下去,喃喃着说:“知道……”她不再理他,越过他要走,却被他一把拖住。他抓着她的小臂急道:“别走,你还没告诉我呢!”
      东云惊怒,拼命想甩开他:“放手!你还要不要脸?”
      他牢牢握住她的手腕,咬牙道:“你告诉我吧,我就想再见见她!”
      东云涨红了脸,从没见过这样无耻的人,也不知哪来一股子邪劲,将他推得倒退几步。恶少愣道:“姑娘……”
      “爷不用这么客气!”她站稳了,理了理鬓发道,“奴婢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不过是十四贝子府的一个使唤丫头罢了。您那日见到的,自然也不是奴婢的姐姐,而是奴婢的主子,十四爷的侧福晋。”
      “什么!十四爷的……啊,她是李福晋!”他惊道。
      他怎么知道?东云惊疑,不知这纨绔公子是什么来头。
      “原来是她。怪不得……”他喃喃自语,脸上阴晴不定,半晌才又道,“我叫庆泰。还没问姑娘芳名。”
      “奴婢贱名,爷知道了也记不住。”她答,掸了掸发皱的衣袖,向他行了一礼便往巷口而去。经过他身旁时,却听到他叹息似的低语:“爷会记得的……她的闺名,可是一个‘涵’字?”
      东云闻言浑身一抖,越过他后便快步出了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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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扬生日快乐! ∩_∩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东云番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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