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女有毒，生人勿近》今瑟

29、第二十九块砖头 远嫁之途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

　　苡蔷出嫁那日，晴好了五六天的羽化皇都金羽飘起了鹅毛大雪，大雪缤纷之势让送亲的队伍也踟蹰。青霄国派来的迎亲之人却是风雪无阻，对可能出现的大雪天也不以为意，铿锵热血二十八人，正是来自青霄国的一号铁骑兵部落。

　　青霄国对此次亲事的重视，由此也可见一斑。

　　羽化国国土广袤，仅仅是穿越羽化抵达两国边境就花了十数日，这是铁骑兵的速度，换做一般的队伍，却是没有两三个月无法横渡的。

　　一路上苡蔷偶或闻及厮杀声，马车却无半丝停留张皇，稳步前行。

　　停队休息时，苡蔷问及此事，领队的男子笔直着背脊，微微躬身回答“我皇对此次两国联姻极为重视，此条官道已经先一步清理干净，公主无需忧虑”

　　“你叫什么名字？”苡蔷静静打量眼前不卑不吭的男子。

　　“卑职苏晓，拜见公主”男子淡淡吐纳，无一丝遮掩、不磊落之色。

　　“铁骑营苏晓，□□帐连翎。能劳苏晓大人前来，看来此路确实不易”苡蔷一听苏晓二字，便知悉这便是羽化王宫提供的青霄国记事中记载有名有姓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公主贵躯，大人二字实不敢当。这十数日大小伏击四场，来路各不相同，我铁骑营将士皆一一肃清，虽不敢自夸托大，但一定保公主贵体无虞”苏晓话语沉稳。

　　“原来，已经有了四场伏击”苡蔷喃喃自语“想不到竟有这么多人想要我的命，倒是让我受宠若惊了”

　　苏晓微微诧异，偏生苡蔷的语调无半丝嘲讽之意，好似真心实意地感叹——真的受宠若惊。

　　“苏大人前番四次轻巧脱困，虽有羽化国的护卫做后盾，然而以大人未惊扰迎亲队伍半分来看，伏击的力量不堪一击”苡蔷淡淡言语“只怕这只是麻痹神经的前奏，数日前我曾翻阅羽化图纸，这前方的鸦林荒凉死寂，内中自有千秋，林中盘根错节，曲道无数，无数商队镖车在此落马”

　　“公主的意思？”苏晓不禁微微正色。

　　“我只是提醒苏大人莫要大意，眼下羽化国的护卫已经尽数辞去，而真正的伏击，还在后头”苡蔷眼睑流光溢彩，好似在说极开心的事情。

　　苏晓更是不解，既然公主知道这鸦林险恶，并且预言真正的伏击在后头，为何还要任羽化的护卫悉数辞去？

　　“我虽然只是个外嫁的公主，但到底是羽化不多的皇族后裔之一，难保有人生了异心，既是护卫，自然是以女王的安危、羽化的安稳为重”苡蔷全然无所避讳，淡然的神色好似在话家常，可是话的却是皇室家常。

　　苡蔷只是简单地说明为何羽化国护卫未送到边境就先行辞去。而苏晓却听出了弦外之音：羽化国女王疾风骤雨地把刚刚寻回的公主远嫁青霄国，与青霄国交好，羽化百姓拥戴之。可她遂的却是私心，据悉，眼前的晨曦公主才是当年皇后的外甥女，真正的嫡出。只是当年皇后无缘无故偕同当年的晨曦公主出走，漂泊在外杳无音讯，皇位才辗转到了现在的女王手里。

　　当年的晨曦公主，便是眼前晨曦公主苡蔷的娘亲。

　　......

　　好似真的能预言一般，尚未走出那阴暗潮湿繁复错杂的鸦林，行进的队伍便是一滞，明显地感觉到了外来的气息，连着丝丝杀气。

　　第一位黑衣破空袭来，自古树上方直直向下扑来，扑的不偏不倚，正是苡蔷的马车。苏晓长刀自后方掀起，刀锋如电，硬是将来袭的黑衣人逼得转了个方向。

　　与此同时，又两抹黑色飞扑而出，身轻如燕，有意无意地将队伍围在一方。

　　就在苏晓长刀劈下险些取掉那飞燕般的黑衣人首级之时，余下的黑衣人尽数飞扑而出，一时间眼前好似飞过无数只黑羽的燕子。

　　“十二夜莺？”苏晓定了定神，仔细瞧了眼前的阵势“想不到神龙国君元竟有如此雅兴，抢亲”

　　二十八名铁骑兵各个身手不凡，饶是十二夜莺身轻如燕，轻功无匹也无法安然靠近苡蔷的马车将人从苏晓的长刀下劫走。

　　“苏将军好见识，只这么粗略地一眼就看穿来路，果然名不虚传”十二夜莺摆开阵势不撤离，却也不敢轻易冒进。

　　苏晓只冷哼一声，长刀在手，泛着森冷的刀光。

　　“实不相瞒，这马车里的不是羽化的公主，也不会是青霄的皇后，她真实的身份是神龙的九王妃。王妃出逃九王大怒，我们尾随这些时日，今日若是无法将人带回，尸首也是要带回的”如此说完之后，十二人变换队形，端的是飞天入地让人目不暇接。

　　苏晓一声长喝，众骑兵也抖擞精神，长枪自马匹腰腹处而出，上下挥舞，一时间刀光凛凛、枪声忽忽。苏晓瞅准一个破绽，长刀自天际划下，一声闷哼，两只夜莺折翼。

　　队形一乱，骑兵便寻到了空子，数十把长枪直接招呼而来，马蹄踏得铮铮响，将十二夜莺尽数逼退，削落一地黑色碎布。

　　“慢”沉静已久的苡蔷忽而出声，止住了骑兵犀利袭去的长枪，转而掀开帘子，眸光淡而无波地看向衣衫破败却无半丝狼狈之色的十二夜莺。

　　“请转告九王，既然是我和他的私怨，便没必要拼得伤了神龙青霄两国和气。大婚前，我定会将请帖奉上，届时九王若是不嫌舟车劳顿，大可前来”苡蔷说完，放下帘子“上路吧”

　　苏晓神色变换，终究不发一言，手一垂，放下长刀，领着队伍缓缓前行，众骑兵见状也将长枪立时归于马匹腹下。

　　待得终于出了鸦林，苡蔷才淡淡地对纵马慢慢走在马车边的苏晓说道“苏大人可是奇怪我为何要手下留情，纵虎归山？”

　　苏晓也不遮掩，他确实有此疑问，当时，明明骑兵的二十八支枪眼看就要招呼到那一群黑衣身上，却堪堪止住。

　　“苏大人以为，你们真能将他们拿下？”苡蔷质问“十二夜莺若是只有这点本事，何以被历代国君器重”

　　这也是苏晓的疑惑之处：交手之下，只觉得轻功过人，除此之外，倒没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

　　“还请公主明示”苏晓性子直爽，不知道就直接问。

　　“他们虽然看似处于劣势，可是却身形未变，全无狼狈之色，因为，他们并未准备跟我们拼命，也不想撕破这层脸。想必定然是新登基的国君元交代过，不能伤了青霄国君倚重的苏晓大人和二十八位骑兵”苡蔷语声如冰，滴滴如冰晶砸在苏晓的耳际。

　　“世人都道十二夜莺最厉害的是轻功，其实不然，他们混迹江湖的时候最拿手并靠之吃饭的，是毒和暗器。只是后来归了朝廷，在情报处，只余下轻功是最常用的技能”

　　“轻功只是逃遁之能，毒和暗器君是杀招，他们一招杀招未出，却逼得铁骑兵团团围住长枪尽出，如临大敌。如此，苏大人以为，若是那长枪真的刺下，激怒了他们，败下来的会是谁？”

　　苡蔷不疾不徐，看着苏晓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故而，我只是自保。并假借两国大义，寻一条退路。并非苏大人以为的，宅心仁厚，手下留情”苡蔷觉得看苏晓的脸色变幻是极有意思的事情，故而打开了话匣子，倒没有要收拢的意思。

　　“公主为何要将这些尽数告诉卑职，公主只要吩咐即可，卑职莫敢不从”苏晓终究是见过大场面的，瞬时便定了心神，镇定问道。

　　“让未来的臣子对他们将来的皇后有所了解，不是坏事。苏大人现在，莫敢不从的是你们的皇。苡蔷不才，却冀望有一日，苏大人能真的从心底里对我莫敢不从”苡蔷说完便闭了双目，不去理会苏晓的反应，倚着马车壁沿凝神休息。

　　苏晓一时间不知是何滋味。这公主善于攻心，短暂的这一行路，已然让他生出了钦佩臣服之意。可怕的是，她竟是坦荡荡地将目的呈现在他面前。就好似有个人挖了个坑，然后指着那个坑对你说，这是我挖的坑，跳不跳随你。这坦荡荡的性格，不经意的又合了苏晓的秉性，让他真正思考起来，这个坑，要不要跳，值不值得跳。

　　......

　　辗转数日，终于抵达青霄国境内。

　　“这行人我倒是猜不出来意”苡蔷看着地上未能逃遁，吞毒自尽的几个面目全非的人。这是进入青霄国以来遇到的第一波伏击。

　　“朝堂之上虽然多数极力赞成公主入嫁青霄国，但也有少数觉得此举不妥，恐公主日后会扰乱皇的判断，影响青霄国的壮大”苏晓略一思索便也不加避讳地说道。

　　“苏大人说话倒不避讳”苡蔷道。

　　“公主冰雪聪明，这些肤浅的道理，公主想必早就心知肚明”苏晓倒是无半点奉承之意，继而又说道“不过，也不乏后宫作乱的可能。毕竟，我皇后位空置多年，以后位迎娶公主。想不让人嫉妒也难。况且公主过去履历颇丰，难堵悠悠众口”

　　“听闻青霄国君命硬无匹，身边妻妾陆续暴病，这后宫作乱之说又是何解？”苡蔷问道。

　　“公主，传言不可当真，后宫佳丽三千，每年还有进贡的美人，后宫无论如何都不至于空虚。广妃和菊妃便是我皇宠妃”苏晓诧异。公主对江湖之事，甚至朝堂之事都知悉甚多，却连青霄国君后宫虚实都未曾费心去了解过，竟然以为那荒谬的传言是真。

　　自古后宫就是厮杀血腥的战场，传言也不是空穴来风。青霄国君的后宫血液也确实更换频繁，却不是所谓的命硬克死，而只是宫斗的牺牲者。女人和女人的争夺处处都有，却没有哪一处像青霄国这般激烈而明目张胆，因为青霄国君的视而不见和纵容，因为那空悬的后位。

　　“居然骗我”苡蔷愤愤，女王不可能不知道这传言的真实性，居然拿这个来骗她，说得好似天底下只有她可以嫁给那青霄国君，说到底，谁都可以，只是女王想把她送得远远的而已。

　　“晨曦公主与我皇的婚事是二十八年前就定下的，如今终于达成，缘分天定，公主又冰雪聪明，气质过人，我们青霄国风不似羽化那么死板，也不似神龙那般拘谨，我皇定会不计前嫌，宠幸于公主，公主不必过于担忧”

　　苏晓此话一出，苡蔷就愣神了：二十八年前，她还在奈何桥的另一边看着彼岸花盛开，何以就已经定了终身。

　　苏晓说这番话却只是为了宽慰公主，看她听闻后宫并非空虚并且有两个宠妃时愤愤然，以为她是未进后宫，便先生怯意，怕以后失了宠幸。

　　“敢问苏大人，二十八年前，世间并无我，何来婚事一说。就算是指腹为婚，未免也太早，堪堪早了八年。便是我的娘亲，二十八年前也只不过堪堪十岁”苡蔷不可置信。

　　“二十八年前也有个晨曦公主，正是公主贵母。只是后来突生变故，这桩婚事便被搁置，这一搁置便是二十八年”苏晓也唏嘘，二十八年前，他才是个刚刚入军营的小伙子。

　　苡蔷心头微微叹息：若非当年外祖母突然带着娘亲出走，如今她要嫁的青霄国君兴许就是她的生父了，她的命运就全然要被掀翻改写，当真是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