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业合约》譬辞

37、风波

　　秋天渐渐走到尾巴，气温转凉，a市电影学院却少见地热闹了几天，荣誉教授柳学材带着他的新电视剧来学校路演，这次是压轴的大制作，去看的学生不少，校方还专门为此铺了红地毯，演播厅外摆满花篮。摄影师来了一拨又一拨，闪光灯几乎没停过。
　　演播厅内是名利场的缩影，拥簇者纷纷而上，演播厅外的顾沅砚和柳学材有过节，不愿去凑仇人的热闹，没课时就窝在宿舍。令他意外的是，林董桉也没去，还是那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坐在他的位置上打游戏。
　　“不去看看吗？”顾沅砚问他。
　　林董桉按下空格暂停，站起身倒腾：“没意思，懒得去。”
　　顾沅砚拿出手机搜这个剧组，随便点进了几个词条，片刻“咦”了一声。
　　“怎么了？”林董桉拿起装脏衣服的盆，准备下楼。这时候大多学生都在演播厅边上凑热闹，洗衣房没人用，正是洗衣服的好时机。
　　“有个女演员自杀了。”顾沅砚顿了顿：“就是柳学材这部新剧的一个演员。”
　　“谁？”林董桉闻言，停下脚步，也拿出手机搜了搜：“没听过的名字啊……新人吗？”
　　“好像是大四的学姐。”顾沅砚往下翻，点开媒体爆料的照片，微皱了皱眉：“他们怎么随便把逝者的照片放出来了？”
　　“诶？等等，我去校内论坛看一下。”林董桉忽然觉得名字眼熟，坐回位置，点开论坛页面，鼠标滚动，搜索关键词。
　　顾沅砚把自己装脏衣服的盆拖出来，拎上洗衣液，顺手端起了林董桉落在原地的盆：“那你先查，我下楼洗衣服。”
　　“行。”
　　回来时，林董桉面色十分凝重，端着椅子守在门口。
　　顾沅砚被唬得一愣：“干嘛这样看我。”
　　“你……最近和沈宵竹还走得很近吗。”
　　“之前的项目还没拍完，怎么了？”顾沅砚不解。
　　“啊，我发个链接给你，自己看吧。”林董桉说，半晌，他犹犹豫豫补充：“要是有什么困难和我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都帮你。”
　　顾沅砚满头雾水，点开林董桉发来的两条链接，点进去发现是校内论坛的帖子，他按照指引注册了一个账号，才看见正文。
　　【标题：什么情况，是表演系的学姐？？？】
　　【主楼：rt，今天那个自杀的女明星好像是我们学校的？有没有知情人来讲两嘴，她有部片才刚上吧？】
　　【1l：不晓得，楼下说。】
　　【5l：知情人来了，听说前段时间刚办了休学，后面谁都没联系，包括舍友，大家都没有她的消息……没想到再听说居然是这种事。】
　　【11l：刚毕业就接触这种大制作，应该前途光明才对，怎么突然想不开？】
　　【14l：她休学时填的理由是抑郁症，还以为是借口，没想到……】
　　【15l：楼上怎么知道的？偷看了档案？】
　　……
　　【20l：在L做编剧的剧组出的事，最近L风头很大啊。。。】
　　【21l：是啊，唉，看不惯烂人得意。】
　　【22l：回21l：放个耳朵，怎么个烂法？】
　　【23l：蹲蹲。】
　　【30l：不能说，等有没有人放料吧。】
　　【31l：回30l：脱裤子放屁，故弄玄虚。】
　　【45l：不敢说？那我说，L姓教授仗着自己的社会地位欺男霸女，作威作福，利用剧组资源招兵买马——噢，这里的马，指的是马子。】
　　【46l：勇啊。】
　　【48l：大胆猜测一下，或许是受不了L的潜规则压迫，不堪重负跳楼自杀的？】
　　【50l：L现在还在大谈他的创作理念呢。】
　　【53l：真不怕亏心，早晚有鬼上门。】
　　【60l：等等……现在台上讲话的，是S？】
　　【61l：S是哪位？导演？明星？教授？】
　　【62l：笨，还能有那个S？导演系那个啊！】
　　【63l：sxz？他们怎么搞一起去了？他不是安导的内定研究生吗？】
　　【65l：谁知道。说不定是臭味相投呢！男人至死是少年，都有点见不得人的龌龊心思，一拍即合不就搅和在一起了？】
　　【70l：啧啧啧啧。】
　　接下来楼里大多是不靠谱的猜测，还有几场小规模的骂战，顾沅砚往下翻了翻，没继续看下去的意义，便点开了另一则帖子。
　　【标题：818导演系那位“天才”学长S。】
　　【主楼：rt，最近在扒教授L，偶然间看到S的料，开帖818，总结一下就是——我抽烟酗酒、欺男霸女、爱好飙车，甚至和人渣搅在一起，但我是个好男孩。】
　　【1l：嚯，看到标题我倒吸一口凉气。】
　　【3l：本来听S和L在台上你来我往打太极快睡着了，随手一刷论坛瞬间清醒。】
　　【4l：搬好小板凳，lz快来！】
　　【6l：S本来就是优秀学生，配合教授上台发言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因为L是人渣就连坐S，未免忒不公平了吧。】
　　【7l：楼上别急，等我慢慢说来，既然你问了，那就以这个料开场吧。】
　　【8l：去年的剧本创作大赛，还记得不？L是评委兼颁奖嘉宾，而我们本帖的男主角S，以跨界的身份在这次大赛中夺得了优胜，L给他颁的奖，还发表了很多对S的欣赏言论，S也很捧他臭脚，说有机会一定到L的剧组学习。图片1.JPG、图片2.JPG】
　　【10l：眼神都拉丝啊！我都有点磕他俩了。】
　　【15l：呃，我觉得你有点冤枉S了，他个天生笑眼，看谁都亲和又温柔吧……】
　　【16l：啧啧，S还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就已经有粉丝暗戳戳洗了。】
　　【20l：长得好看的人天生就赢在起跑线上了。】
　　【25l：会说他们搅在一起，那当然是因为S有前科啊。根据朋友的消息，S还是郊区某俱乐部的会员，那是个跑车俱乐部，一堆不愁吃喝、领着信托基金的狗二代嫌生活太平淡，天天凑一起山顶飙车，半年前还出过人命呢。】
　　【26l：为防止有人杠，我上图。图片3.JPG，喏，S你们应该都认识，站他旁边的，其中一位是a市著名官二代，目无王法无法无天，还搞大过他爸情妇的肚子、另外还有位，以前喝酒撞到了人，没死，家人拿钱权给摆平了。跟这么些人混在一起，你还相信S是什么小白花？】
　　【30l：那官二代我听说过，当时还上了热搜，没多久整个词条都被屏蔽了。恨死这些有钱人了。】
　　【45l：这些人玩得很花，海天盛筵都是洒洒水，不知道S有没有资格加入他们的银帕，但酒局肯定少不了，抽烟喝酒那些……之前还有同学在校内看见S躲在角落抽烟，综上，S和L混在一起的时候，肯定一起干了欺男霸女的事。对了，L这个组，S也在呢，今天跳楼的学姐，是被他们共同用潜规则逼死的。】
　　【51l：其实……有没有人觉得，S并不是那么有才华，挺匠气的……】
　　【52l：说说看。】
　　【54l：同意51l，之前看过S投递的一个作品，通篇意识流，看不懂一点，也无法共情，似乎他只是在用学到的技巧拍片子，没什么感情投入。】
　　【60l：说白了，这个圈子只是不断地在造神，好卖出更多的票。几个有话语权的权威人士吹捧吹捧，“天才”自然而然就能被批量制造……人人都夸S是天才，可又有几个人看过S的作品，几个人看明白了？】
　　……
　　顾沅砚不再往下读了，他愣在原地，一时半会竟想不出沈宵竹究竟是何模样。他人只字片语，把他认知中的沈宵竹全部打碎了，重组成另一个面目可憎的人，可是真正的沈宵竹是什么样的呢？如果温和只是表象，冷漠才是本质，那么之前那么多次的对话又算什么呢？如果沈宵竹是个和人渣搅在一起的烂人，那为什么会同意和他一起去找离家出走的学生，甚至事后愿意陪他一起去董秋雯的家里提供建议呢？
　　或者从根本上说，如果沈宵竹再冷漠无情一点，打从一开始，他就大可以拒绝和他见面——人情是李黎欠下的，跟沈宵竹无关，也不用耗费精力在和他拍视频上，有这些时间，回那座山包飙车都更快活些。
　　如果沈宵竹贪图享乐的话。
　　顾沅砚一直有清晰的自我认知，他一穷二白，也没什么背景，在权贵如云的a市电影学院，就是个没什么赚头的赔钱货，一眼望尽两手空空，除了有点可以调侃的美色，可沈宵竹是直男，从他身上也揩不到任何油水。
　　他没有看到，那个扒沈宵竹的帖子被锁之前，有人发：【说S匠气的大概没看过他早期作品，很灵的。再说，就算再有背景，安导也不可能一开始就捧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生，总要有个契机。】
　　……
　　忽的，远处一阵轰动，顾沅砚凑到窗边去看，是校内路演结束了。柳学材志得意满地从演播厅走出，身边霎时围上了一群人，长炮□□纷纷指上他鼻头，柳学材伸出双手压了压声势，却不奏效，人群依旧闹哄哄的，其中一个记者问了句什么，他的脸一瞬间由晴转阴，“无可奉告”，撂下这句话，他便排挤开两侧向中间覆压的记者，上了漆成黑色的保姆车。
　　顾沅砚踮脚眯起眼睛，探头继续望着。
　　学生代表满头大汗地和保安一起维持秩序，让出一条供校领导通过的小道，费了好大功夫，终于让人员安全退场，人散光了，记者见无料可扒，也散去了。
　　场地冷清下来，保洁人员慢慢扫去地上的碎屑，最后一片残骸倒进垃圾桶、最后一张椅子被摆正、最后一个花篮被撤下，昭示盛宴的结束。
　　沈宵竹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