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业合约》譬辞

31、宿醉

　　顾沅砚从轻微的头痛中醒来。
　　大脑还处于混沌中，他眨了眨眼，随手扯了扯黑漆漆的床帘，心里发着呆。
　　林董桉听到床帘被拉动的声音，招呼道：“醒了？”
　　“嗯。”顾沅砚下意识回。
　　“昨天喝了多少啊，回来的时候谁叫你都不理。”林董桉随口问。
　　喝了多少？顾沅砚泛懵，他有点断片：“我喝了吗？”
　　林董桉服气：“都喝到走不了路了，还是沈学长把你抱回来的。”
　　顾沅砚呆呆地翻开被子，一点一点爬着楼梯下床，过了一会，他很大声地‘啊’了一下，三两步窜到林董桉面前：“沈宵竹把我抱回来的？什么情况？？？给我说说。”
　　见他一脸懵懂，林董桉便一五一十地说了。
　　听完，顾沅砚滞在原地，绝望道：“完了……”
　　记忆渐渐回笼，他模模糊糊地想起来昨天是怎么喝醉的、又是怎样借酒逞凶、对着沈宵竹乱扯一通……直到后来意识彻底消失，什么时候回的宿舍、什么时候睡着，顾沅砚一概没印象了。
　　心里的小人嗡嗡乱成了一锅粥，顾沅砚手脚发麻，拿起手机，想要给沈宵竹发消息解释，结果手机早已电量告罄关了机，他手忙脚乱地到处找充电线，翻找东西时，又差点被床边的水桶绊倒。
　　一个踉跄后，顾沅砚一拍脑袋想起了什么，晃晃悠悠扒住床的栏杆，从上铺扯下充电线。
　　林董桉惊道：“酒劲这么大，还没醒啊？”
　　“我酒量不好。”顾沅砚说，以前家里酿的米酒，他浅酌几口就晕乎乎的。一直知道自己酒浅，却没想到小小一瓶啤酒能醉得这么彻底。
　　“沈宵竹带你去酒局了？喝了这么多？”林董桉纳闷问。
　　顾沅砚不想承认被一瓶啤酒放倒的窘事，含糊地‘嗯’一句，充上电把手机开了机：“我发个消息。”
　　他必须现在、立刻、马上就向沈宵竹解释清楚。
　　点进聊天框时，顾沅砚却犹豫了。
　　说什么呢？‘我酒量不好，以后万一耍酒疯你多担待’？还是‘对不起我昨天失态了，让你为难了，以后不会再喝醉了’？
　　不论是哪种，在第二天事后说都显得奇怪又轻飘飘的，没有诚意。
　　顾沅砚只庆幸好歹酒后的他守住了贞操，没有暴露同性恋本性吓坏沈宵竹。
　　一段话在输入框里删删减减，半天也没发出去，倒是沈宵竹的消息先来了，重启后的手机忽然震动，吓他一大跳。
　　沈宵竹：【醒了？】
　　顾沅砚：【嗯……】
　　沈宵竹：【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顾沅砚活动活动身体，回复道：【还好……】
　　沈宵竹发了一大段过来：【酒后要注意的事项。1.饮食清淡、2.……】
　　看起来似乎是从哪里复制粘贴的酒后小贴士。
　　顾沅砚期期艾艾的：【我昨天没吓到你吧。】
　　消息顿了一会。
　　顾沅砚愈发不安，恨不得立刻负荆下跪，大开大合叩三个响头请罪。
　　他一直都很有自知之明，知道酒量浅，在外就不怎么碰酒，二十多年来醉酒次数不多，大都是在家人面前醉的，也无从得知酒品如何。
　　以前某次宿醉后他问过爸爸，自己是否有耍酒疯，对方点点头，煞有介事地说：“何止，你喝醉后简直太可怕了，到处撒泼，还抱着你奶你妈哇哇大哭，扯都扯不下来。圆圆听我的，以后别在外面喝醉，啊。”
　　彼时的顾沅砚满脸羞得通红，差点抬不起头，直到看见爸爸妈妈眼里促狭的笑才意识到被耍了，对爸爸的话也没有当过真。
　　可是现在沈宵竹的沉默让他不禁自我怀疑……是不是，真的对沈宵竹耍酒疯了？
　　好一会，沈宵竹才意有所指的发来一句话：【还记得答应的事吗？】
　　顾沅砚绞尽脑汁想了想，无果：【……什么事？】
　　沈宵竹：【没事。】
　　没事，应该就是过去了的意思吧。顾沅砚盯着聊天框看了一会，发出一个抚摸猫猫头的动图。
　　顾沅砚：【听我舍友说是你送我回来的，谢谢你。】
　　沈宵竹：【下次别在外面喝醉了。】
　　和他爸爸说的话一样。
　　顾沅砚：【嗯嗯，不会了。】
　　顾沅砚：【小猫乖巧.jpg】
　　这场沟通就在和谐良好的氛围中结束了。
　　顾沅砚划出聊天框，突然发现新朋友一栏多了个红点，他点进去，是个备注【剧务】的陌生人发来的好友申请。
　　吧嗒。
　　心跳漏了一拍。
　　同意申请后，那人很快发来一段消息：【你好顾同学，我姓钱，负责电视剧《在爱中哭泣》的选角事宜，我组将于本周日上午十点开展一场试镜会，不知你是否有意参加，如有意向，请将身份信息发给我登记。】
　　上来就要他的身份信息。顾沅砚警惕：【？骗子么。】
　　对方无奈：【不是，我是经人推荐得到了你的联系方式，这是我的身份证件。】
　　AAA剧务小钱：【身份证复印件.jpg、工作证件.jpg】
　　顾沅砚翻开图片看了看，仍不能放心：【谁推荐的？】
　　AAA剧务小钱：【李菁菁记得么？以前给王导剧组化过妆，她跟我推荐的你……或者，我让她给你发条信息。】
　　李菁菁。顾沅砚回想着，忽然'啊'一声，他以前去王导的剧组面过龙套，就是李菁菁给他化的妆，她性格很活泼，又健谈，常常和他们这些无名无姓的小演员闲聊……这个圈子很小，随着面试过的剧组越来越多，他与李菁菁见面的次数也愈发多，两人渐渐熟络起来。
　　某次化妆间隙，顾沅砚捧着台词一字一句地反复背着，为他化妆的李菁菁却反常的沉默，过了一会她说：“其实这个角色已经被内定了。”
　　顾沅砚惊讶抬头：“什么？”
　　李菁菁化妆的动作依旧利索：“这场试镜只是为新人造势……实际上角色早就定好了。”
　　顾沅砚捧着剧本的手僵在空中，他失落地说：“这样啊……”
　　李菁菁细致地遮掉他眼底的乌青：“这几天都没睡吧？”
　　“嗯。”顾沅砚翻了翻剧本，“我想准备得更好点。”
　　李菁菁说：“也别想太多，可能我的消息有误……今天面试完回去好好睡一觉吧，说不准明天好消息就来了呢。”
　　顾沅砚苦笑说好，心里却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反反复复奔波在试镜的路上，又反复地被拒绝，他是被拒在门外的人，是人声鼎沸的宴会厅外沉默的一隅空地。隔着一道金灿灿的大门，顾沅砚逐渐摸清了这个圈子运作的潜规则。
　　所谓无风不起浪，从来就没有凭空掀起的浪，李菁菁会这么说，已经是明示他放弃。
　　剧务刚说完，李菁菁的消息很快发来：【hi小顾，好久没见了，记得我不？】
　　顾沅砚：【怎么可能忘！】
　　李菁菁：【哈哈哈哈！那个小钱你放心给他说，是我推荐的你。这次的试镜是真的面向大众的，还没有定下人选，你可以去试试。】
　　顾沅砚看着她的消息，忽然被感性的情绪侵袭，眼里蒙了一层热意：【谢谢你。】
　　李菁菁：【害没事，力所能及的事。】
　　顾沅砚：【真的谢谢你……】
　　他的语言系统好像崩溃了一样，组织不出很漂亮的感谢词，只好一遍遍地说谢谢。
　　顾沅砚从高中毕业起，尤其学会了珍惜陌生人的善意。
　　很难过的时期他想，既然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抱着恶意艰难地活着，所以从别人手中得到的善意都弥足珍贵。
　　面对他的感谢，李菁菁显得有点无措，她说：【先别急着谢我，还没一撇的事呢。等到时候拿到角色了请我吃饭吧。】
　　顾沅砚自然回好。
　　回复时，他脑海里泛起很模糊的似曾相识感，错位的时空隐隐重叠。似乎在不久的最近，他也答应了另一个人要请对方吃饭……再仔细想想，又想不起来答应了谁。
　　顾沅砚最后把这种熟悉感的错觉归结于宿醉的后遗症。
　　喝酒果然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