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弹珠》一隅221

3、2010年 冬 元宵

　　新年过后小桥乡的马路上满是鞭炮屑，密密麻麻地铺满了窄窄的马路，像是一个红毯，傲气的穿过小镇中央，昭示着热闹。
　　来拜年的外地轿车，或是拎着礼盒走亲访友的人儿，走过这张红毯全都喜气洋洋的。不管春运的大潮如何消磨掉人的精神，当他们一年到头来赚够了钱，衣锦还乡的时候，旅途的疲倦早已被藏进崭新的衣服里面，带给亲人的全是无懈可击的笑脸。
　　当年夜饭过去，亲情的余温还在小桥乡流连着，像是村里头每天傍晚的炊烟，袅袅地上升着，直到初七初八才开始慢慢消散。 可是十五的到来却又点燃了奄奄一息的鞭炮，小桥乡又开始噼里啪啦地热闹起来。
　　余安也大概知道元宵是个什么东西，在这天要吃元宵，挂灯笼。在南京，幼儿园开学时间在元宵后一天，老师要求他们每个人都要带一个小灯笼来报道。
　　余安从外公那里得知今天是元宵节，朦朦胧胧地知道今天许是要吃元宵、挂灯笼，去年在南京的时候幼儿园就在元宵节前后开学，那时候老师还要他们每人带一个小灯笼来学校呢。
　　可是李平说小桥乡过元宵不挂灯笼，但是却要点蜡烛，元宵也不如南京的芝麻汤圆好吃。
　　当今早余安在柴房看见从锅里捞出的黑乎乎的团子时，她的心早就凉透了，但是外婆是不可能迁就她的胃口的，余安饿的实在不行便吃了两个，没想到居然是咸的，里面不知道包着什么肉坨和杂碎的豆腐块。
　　好在对门的周鸢二兄妹及时过来救她于水火：“余安！出来玩不？”周鸢在他们家场子扯着嗓子吼道。“来了来了。”
　　余安原本是害怕自己一个人上街的，一开始几天一直在家中呆着烤火，直到大约初五初六的时候周鸢忍不住来找她，喊她和哥哥一块儿出门。
　　余安在南京时出门爸妈都要陪着，或者哥哥姐姐带出去的话要和父母说一声。
　　她跑到外婆房里去征求外婆的意见，当时程方正带着老花镜纳鞋底儿，余静还在床上睡着，看到余安这么毛毛躁躁地跑进来，皱了皱眉：
　　“小声点不行？你妹在睡觉？非得把她吵醒？”
　　程方不反对她和对门兄妹出去玩，与其说是不反对，干脆说是完全不在意，这点事情都要问她。
　　余安没得到明确的答复不是很敢出门，最后还是耐不住周家兄妹的诱惑，出了门，回家时见外婆没什么表情，就当她是默许了，于是这几日天天跟着周家兄妹上街。
　　今天元宵比以往更加热闹，原来街上没开的店子开了，街尾打牌的比平常更加起劲儿。
　　李平起的比余安早，老早上街打牌去了，程方像是不想破坏节日的好氛围，都没有骂他。此时李平手里拿着牌，倚在小靠背竹椅上，，坐在烟雾缭绕的人群中间，里里外外围了七八个人观战，家中的土狗惬意地蹲在他椅子旁边。可能是手气好，可能是喝了点酒，也可能两者兼有吧，他面色酡红，浑浊的眼珠子里净是赢钱的喜悦，看到余安便唤她过去，给了她十块钱：
　　“来，外公赢了点钱，拿去！买点鞭炮或者吃的！”
　　余安收下了钱，喜滋滋的，跟着周家俩兄妹下街花两块钱买了一碗海带排骨汤泡的通心粉，开始享用早膳。
　　忽而脚边炸响一声，余安立马抱着通心粉跳了起来，剩余的一点海带汤泼到了她身上，新买的棉袄瞬间就不新了。
　　——完蛋了，外婆回去肯定骂她一顿。
　　——是哪个混蛋！
　　余安四下张望，正想抓住那混蛋，只见周鹭早已把薛嘉那个小兔崽子拎起来了，炸她妹妹的朋友，当他周鹭是空气呢。
　　“你放开我！”薛嘉的小胳膊小腿正在空中晃悠，周鹭一个不稳就与薛嘉俩一同栽倒地上，薛嘉想趁机逃跑，防不住周鹭反应快，翻过身来就把这崽子压在地上，正打算大打出手。
　　早餐店老板娘赶紧上前来把他们俩分开了，周围一圈大人也端着纸碗看戏在。
　　周鹭正想继续上去大战三百个回合，但是被周鸢和余安拉住了。“
　　道歉！”周鹭恶狠狠地盯着薛嘉。
　　薛嘉也瞪了回去，“哼”了一声，跺了一脚，使劲儿挣扎出大人的手，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就跑了。
　　老板娘见薛嘉跑了，也叹口气：“算了算了，你们先回去吧，我到时候去找薛老头说一声。”
　　这边薛嘉蹲在老土房中吃午饭，薛老头吃完饭，放下碗，看了他一眼：
　　“今天有没有犯什么事儿？”
　　薛嘉也不怕他爷爷，也把碗放下，再把两个碗堆叠起来，拿到水龙头那边洗，还是一声不吭。
　　“嘿！”薛老头被他气的吹胡子瞪眼，赶忙走上去扇了他一脑袋，“你还知道你是个皮猴儿！就今天你是不是欺负李家新来的那个孙女儿了？”
　　薛嘉还是不说话，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向那个姑娘扔鞭炮，可能是听爷爷说，她来自城里。
　　城里是什么样呢？他一直很想知道，怎样一个地方吸引那么多人，离开自己生长的土地，抛弃一起生活的家人？
　　薛老头哼了一声，叫薛嘉把他买的莲花灯送到李家去道歉，要是让他那个老战友李平知道自己孙子欺负他外孙女儿……或许他也不关心这个，正是这样，他才更要薛嘉去道歉。
　　薛家离李家并不远，一条窄窄的街，薛家在拐角处，绕过拐角，没几步就到李家。
　　村里家家户户的大门永远是敞开的，薛嘉很容易就看到余安，她正抱着余静守在电视盒前看春晚的重播，身上的夹袄早已被换掉，穿着旧的红色羽绒服外套，鼻头和眼眶都红红发的，大概城里来的姑娘平常都在家里呆着，所以她的皮肤白白嫩嫩的。
　　余安注意到门口的动静，扭头就看到了薛嘉，那一瞬间她眼睛忽然瞪大了，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妖魔鬼怪。
　　薛嘉平常很调皮的，但是他从来没被要求过给别人道歉，村里男生打架打完就了事，没有城里人那么斯文的善后工作，或者说，没有家长会管这么多，因为管事的家长都不在村里。
　　他不擅长和别人道歉，也拉不下脸面，于是把莲花灯扔在门口就溜了。
　　余安头一次见这么稀奇的玩意儿，土帅土帅的。
　　李平看到莲花灯，便和她解释，这其实是一个蜡烛，一点然，这个莲花就会开，还会转啊转啊转。
　　余安很是好奇，但是程方一见到这份莲花灯，就猜想是李平早上打牌给了余安钱，和李平吵了一架，还把余安训了一顿，说李平乱给钱给伢子，余安也乱花钱，越说越气，最后打算把灯收起来。
　　余安早上本就因为衣服被弄脏了和程方吵了一架，程方不听她胡言乱语辩解：
　　“就算人家朝你扔鞭炮，你不知道躲开？再说人家无缘无故为什么朝你扔鞭炮？”
　　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余安就是脾气犟，非要和程方解释清楚，奈何她年纪小，话说不清，只得跑上去又叫又闹。
　　程方不惯着她，最终莲花灯还是被收起来了，说是等停电了用。
　　余安一下午都在为她的莲花灯暗自伤神。
　　暮色渐渐笼罩了小桥乡，山因为夕阳的缠绕而温柔，当太阳落下了山头，家外头的灯便取代了余晖。
　　李平为了哄孙女儿高兴，便带着她一起到门口点蜡烛。
　　这是小桥乡的习俗，每逢元宵，家家户户都要在门口亮一支蜡烛。
　　李家点了一根短短的蜡烛。
　　蜡烛的焰光映在余安的脸上，但她总觉得烛光总是比不过大灯笼。
　　对门的周鹭嘲笑她：“这可比灯笼好看多了。”
　　天色渐渐沉下来，家家户户接二连三的将门口的灯灭了，把世界还给了安静而又微弱的烛光。每支蜡烛都在认真地燃烧，一整条街都被点亮了，矮矮的烛光像窜头窜脑的娃娃，跳着，舞着，构成了凡间的银河，静静地等待仙女的踏足。
　　余安入睡前，都还在想象着，或许仙女正扶着莲花灯，从山的那头赶来，接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