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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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界的极阴之月再次亮起来，虽不像太阳那般耀眼，但却温柔清明，足以驱散迷惘与彷徨。
如此月色，何须遮掩。
林掩月坐在冥河边，呆呆看着冥河的另一岸。她看到了那个鬼王打理的供品坊，大门的牌匾上竟然空无一字。无名牌匾，你看到的是什么，它就是什么，如此随意，倒是恣意洒脱。
此时望离向林掩月走来，静静在她的身边坐下，楚玄则是退到一边，靠着远处的柳树，彷佛知道望离要干什么。
望离没有选择打断林掩月的沉思，而是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到了供品坊。
供品坊足足有三层楼之高，暖橘色的灯笼悬挂在空中，热闹非凡，来者皆是客。
里面的氛围自然是极好的，大家熟络地坐在楼台上，吃着供品，聊着天，没有座位，就以地为席，畅快自在，无拘无束。
尽管乍一看会觉得可怖，因为大家仍然保留了死前的模样，不是世俗意义上的赏心悦目。有些伤痕尤其触目惊心，鲜血淋漓，无法想象这鬼死前受到了怎样的凌虐与对待，但是大家却没有排斥或者害怕。
就算生前是死敌的两个鬼，在这里相互撞见，也不会骂街打起来，最多就是一笑而过，立场或观点的不同，不代表不能相互尊重。
人活了一辈子，最终死了才意识到，一个灵魂看见另一个灵魂，本就不会因为彼此不同而产生偏见与冲突。
而那些孩子们，忙忙碌碌跑上跑下，真心实意地照顾着每一位客人，他们的眼神之中，尽是掩藏不住的耿直与单纯。
纵然这世间千奇百怪，也无法撼动心之所在。没有爱的匮乏，没有自由的匮乏，因为知道自己向往的是花，所以绝不会在意脚下的泥沙。
哪怕片叶沾身，仍旧心无旁骛，掬捧手中花，瞻仰天上月。
林掩月心想，这个世界广阔无边，山外亦有山，天外更有天。没有她想得那么不堪，也没有她想得那么无瑕。
事情既已发生，不要自我责备，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没有对错。
她要成为像鬼王那样的鬼，如果这世间没有她心中向往的地方，那就将她向往的那片天地创造出来吧。无论结果如何，这行为本身就炽热真挚，足以动人。
因为爱是给予爱的过程，自由是追逐自由的过程。
当她不再渴求别人赋予爱的时候，她拥有了爱，当她不再渴求别人赋予自由的时候，她拥有了自由。
从无到有的改变，往往就在一瞬间。这一次，她想真正自己选择一回。
“谢谢你们，改变了这一切。”林掩月知道，这份恩情无以为报。
望离很温柔地笑了，像那美丽神秘的月亮，承接住了林掩月的所有情绪。
“不，我们确实引导了你，但改变一切的人是你自己。”
望离接着说，“你生来就是肆意的、自由的风。”
如此简单纯粹，想停留就停留，想奔跑就奔跑，任谁都无法阻拦。
林掩月哭了，她不想等到下辈子再做一阵风了，她想从此刻就做起。
“爱与自由，毕生所求，无怨无尤，至死方休。”她由衷地希望所有人，能看见并突破心中那道枷锁，热烈地，全然地，成为自己。
鬼界恢复了以往的安乐，仍是初来乍到时的那般热闹。
“快来看木偶戏咯！只要两功德！”
“听说那个周厉用阴婚作骗局，前后吃掉了七个女鬼！”
“太可怕了，我要给娘亲托梦，别给我整这种包办阴婚！”
“简直令鬼发指！还好他下了地狱。”
“哇！快看快看！有烟花！”
“鬼界有贵客！我们算是沾到一些福气啦！”
大家连忙停下手中的事情，纷纷跑去凑近观赏烟花。无数悸动与期许，在此刻悄然萌生。
烟花绚烂迷人，霎时点亮夜空，像是昙花一现，纵情燃烧自己，绽放出全部生命力，转瞬即逝也足矣。
望离和楚玄两人被推攘着，挤在石拱桥上。尽管人们努力想要凑近烟花，却始终明白，不能离烟花太近。
“你骗我，你是魔界尊主霍九玄。”望离理直气壮地看着眼前的“楚玄”。
被她注视时，霍九玄从那清澈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像是在照镜子。他从不骗别人，也从不骗自己。
“楚玄也是我。”
此话不假，却如同飞蛾扑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望离嬉笑着点评：“你不像一个魔。”
霍九玄挪开视线，像是不甘示弱，悉数奉还：“你也不像一个神。”
不像魔的魔，和不像神的神，不知道是褒义还是贬义。二人相似，却又不相似，不可控地在此刻产生了不该有的默契。
这份默契里，参杂着一种欣赏，也可以说是一种自我迷恋，我欣赏的是和我相似的你，但真正吸引我的，是最不相似的那一部分，让人不禁寻踪觅迹，到底会有多不相似呢？
神魔不同道，理智太多，束缚也太多，谁都不想自找麻烦，一定要在生根发芽之前，一刀剪断。
望离难得安静下来，两个人都不说话，宛如无事发生，继续装作看烟花。
都说最后一个绽放的烟花是最美、最圆满的，可能是因为烟花还没看够，人们匆忙地只记住了最后一个。
见证美好事物的消散，遗憾会多加修饰回忆，但无所谓，只要记得就好。
霍九玄身后的小男孩，想把这最后一个烟花牢牢刻在记忆里，他已在鬼界待了许多年，也从供品坊赚取足够多的功德，今日结束便要去投胎。
但是桥上站着许多鬼，能有个落脚的位置就不错了，他还不够高，于是便跳起来看。
哪知这一跳，不小心撞到了霍九玄。石拱桥的护栏太低，霍九玄眼看着就要掉入冥河，屈尊来到鬼界，没想到魔力大打折扣。
望离有所犹豫：要水泥封心！不要多管闲事！算了算了，就拉他一把！
她刚要伸出手拉过霍九玄，霍九玄注意到她伸过来的手，大惊失色，胳膊肘一躲，唯恐避之不及。
霍九玄默念：心如止水，神魔有别。
真不知道是掉入冥河，还是跳入冥河。完全看不出狼狈，霍九玄高冷潇洒，一身轻松走上冥河边的石子堤岸。
小男孩跑过来，“我想跳起来看最后一个烟花，不小心把你撞下去了，对不起！”
“无事。”霍九玄丝毫不介意落入冥河，拧干湿透的衣角，突如其来地问：“看到了最后的烟花吗？”
其实并没有看到，注意到霍九玄落水之后，男孩就没功夫看烟花了。但没有关系，往后还会看到更多烟花。
于是他说，“嗯！我看到了！”
霍九玄不理不睬没再作答，真是奇怪，他明明是一副冷冰冰的死样子，却能莫名察觉出他内心的柔和，完全不似神界传闻的那般……疯魔，不知谣传到底有几分可信。
不过望离很敏锐地捕捉到男孩脸上一瞬间的失落，她指着刚才放烟花的地方，像是提前预知什么一般，对男孩说：“快看！”
本来所有鬼都已渐渐散去，听到声响，大家又纷纷回头，发出惊呼赞叹，将这意外的喜悦当作是来之不易的馈赠。
承载着愿景，最后一束烟花终于完成使命，圆满落幕。
“哇！！！”这回看得清清楚楚，男孩眼睛都瞪圆了。
霍九玄立马反应过来，这束烟花是望离放的，为所有像这小男孩一样错过它的人而绽放。
他看她，发现她也在看他，任何言语都显得多余累赘，放佛他们是天生一对。
果然不能离烟花太近，迷人的花火会溅在皮肤上烫开痕迹，像花一样生根发芽，又像火一样四处蔓延，让那颗颤栗的心无处藏匿。
哪怕想要剪断根枝，哪怕想要扇风止火，都只是适得其反，根只会越扎越深，火只会愈烧愈旺。
情难自禁，越想推开，反倒越捆越紧，还被现实来个愚弄嘲笑：看吧，你也不过如此，何必与之抗衡。
男孩无意中打断此刻氛围，“哥哥姐姐，你们听过烟花的故事吗？”
二人视线不再相触，望离可是捧场王，好奇问道，“没有，那是怎样的故事？”
男孩陷入回忆，据说古人为了寻求长生不老，于是便开始炼制丹药。丹药中添加了些许材料，故而时常发生爆炸。炼丹师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对会爆炸的东西也丝毫不感兴趣。
某一天，又是更改配方，这次不光爆炸，还能冒出五颜六色、四处溅射的火花，也不知道是不是炼丹师被炸傻，眼冒金星出现幻觉了。
虽然这火花无法让人长生不老，但还算有美感，正在炼丹师为这杰作而取名发愁时，一个不足十岁的孩童大笑。
“哈哈哈哈哈这就是你炼的长生不老药？”
炼丹师感觉被嘲讽，恼羞成怒呵斥道，“黄口小儿！”
“听闻你会炼丹，便来此处晃悠，我倒是命不久矣，得了怪病药无可医。”
炼丹师这才注意到，这孩童确是一副短命的面相，随即感到后悔，今晚半夜起来都要怒扇自己好几个耳光。
两人慢慢聊起天来，这孩童说话的语气实在不像是一个孩童，这样的反差让炼丹师感到惋惜，他字里行间透露出对活下去的向往，但是又夹杂着无奈的豁达开朗。
“我没法身体力行游历远方，所以常爱看书，只不过纸上得读来终觉浅，但也别无办法。我跟娘亲说，别再花钱给我找药方了，但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别在我身上浪费钱和心血，还是再生个弟弟妹妹吧。”
炼丹师听完，宽慰的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笑容也显得苍白脆弱。
“你当真是笑得比哭还难看啊，拜托，我才是要死的那一个。”
炼丹师终于开口说话了，“你叫什么名字？”
“烟花。”
“妙哉妙哉，刚刚爆炸的长生不老药，也叫烟花。”
“是吗？这样看来，它活得会比我久。”
“它会代你去看日月更替，它会告诉你川流不息。”
烟与花，往事消散如烟，不妨生作夏花。
世上没有长生不老药，只有一束承载生命的烟花，只有一块记录文字的石碑，只有一念永恒的刹那。
“那我走啦！哥哥姐姐，有缘再见！”男孩心愿了却，转身走向一片雾中，他作为烟花的这一生已经要走向结束，但愿烟花可以见证更多的笑容与希冀。
望离喊着回应：“有缘再见！”
男孩笑着挥手，没有驻足回头，
缘起则聚，缘尽则散。
人与人不断地相遇分别，尽管短暂，但不必贪欢，留下片刻美好便值得。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7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