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树上一只喵

8、第 8 章

　　小妹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却是个很体贴的人。

　　看见来电显示不是谢忱，就自觉领着狗蛋去巷子外边玩。

　　竹鹿接起电话，却只有比巷子深处还要寂静的空响。

　　耳边细碎的动静，分不清是压抑的呼吸、还是手机自带的电流杂音。

　　傅停川不开口，竹鹿似乎也没什么想说的。

　　打破沉默的，只有退让。

　　在电话被接通的第118秒，竹鹿呼出一口白气，开口询问：“傅先生，是鹿小姐那边有事吗？”

　　“嘟、嘟、嘟……”

　　也就是一瞬的时间，傅停川挂断通话。

　　路灯下稀零几点雪，飘扬而落，倒是和手机那头的忙音来了个相辅相成的完美旋律。

　　竹鹿收起手机，快步去接狗蛋。

　　小妹和竹鹿的家是两个方向，两人同路的也就一段50米的小道。

　　但再短的路也抵不住小妹的热情。

　　10米，小妹和竹鹿互加了好友。
　　20米，小妹吐槽竹鹿的朋友太少了，竟然只有2个好友。
　　30米，小妹开始询问竹鹿的单身情况，晒出一排优质男士的好友列表，企图共享。
　　40米，竹鹿无奈表示自己现在只想赚钱，打消小妹的热情。
　　50米，快乐的再见时间。

　　然而没等竹鹿走远，身后传来小妹跑回来的热情脚步声。

　　“诶对了！你有我们老板的联系方式吗？调班、请假，或者有别的什么情况，我们都是直接社交软件上说的。”小妹说着晒出自己和谢忱的聊天记录，大多是请假，而且请假的理由五花八门，最奇葩的一条是早上追公交车被喷了一嘴巴子的尾气，心里委屈不想上班。

　　明显的、只是单纯地不想上班——这种工作态度完全不会发生在竹鹿身上，以至于她多看了两眼，发现谢忱的回复也很有谢忱的特色。

　　一连串的“好的”——标准的老好人。

　　不管小妹的请假理由多么的敷衍，他都是“好的”——也难怪开了这么久的咖啡店却一直没什么客流量。

　　嗯……竹鹿已经开始思考她的第一份正经工作大概能维持多久。

　　*

　　咖啡店里人气惨淡，谢忱却悠然自得地喝着咖啡，心情颇为不错——当初自己硬要加一个没猫用的小乐园，真是明智之举。

　　刘武推门而入的时候，就看到谢忱对着猫爬架笑得开心。

　　他走过去抬手在谢忱眼前晃了晃：“你这是想养猫都想出幻觉了？想什么呢？”他也没见着屋里有多出一只猫来啊。

　　“来了。”谢忱回过神来，将咖啡杯放下，走到木架子前打开木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被重新装罐的瑰夏咖啡，可和以往不同，这一次谢忱看到这罐咖啡，脑海里第一个跳出来的画面不再是葬礼。

　　他垂眸无声地笑，伸手略过瑰夏咖啡拿出另一罐咖啡豆，递到吧台对面已经坐好的刘武面前：“算你五折，钱直接线上转我。”

　　“嗐，你差这点钱啊。”刘武眼前一亮，连忙抱起自己订购的猫屎咖啡，却发现有人偷偷撬了盖子，浅浅用了一层咖啡豆。

　　目光落向谢忱的咖啡杯，刘武直接伸手夺过来，一嗅——重新把杯子搁还给谢忱，嫌弃无比地捏着鼻子：“不是吧，你撬了我的猫屎咖啡，结果喝速溶咖啡？？”

　　谢忱笑而不语，却是伸手准备将竹鹿摆弄过的手磨咖啡机收起来，被刘武精准捕捉到，快谢忱一步霸住就搁在他左手边的手磨机，参与的豆香立刻让刘武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谢忱：“暴殄天物啊！那么珍贵的猫屎咖啡，你磨成粉不立刻泡了喝就算了，还不好好收藏起来？竟然就任它受潮变质呢？”

　　谢忱从刘武手里拿过机器，重新烧了壶热水，笑着邀请：“行，我现在泡，你要喝吗？”

　　“要！”虽然不知道谢忱为什么碾了粉却迟迟未动，但能让这位无名、但被各路咖啡高手吹捧的业余大佬亲手为他泡一杯咖啡，而且还是在保质期内的猫屎咖啡，那自然是不能拒绝的。

　　谢忱手脚麻利，一气呵成，很快一杯正宗纯正的猫屎咖啡出炉——光是闻到香味，刘武就赞叹不已：“我真是搞不懂，你有这手艺，怎么还能让这家店如此的平平无奇。”

　　谢忱笑而不语。

　　刘武品尝咖啡的时候，却突然注意到原本放在视野重心、一排架子最顶端的镇店之宝竟然不翼而飞——那不是谢忱一直都不敢触碰的心病吗？

　　“黎飞送你的咖啡豆呢？”刘武状似随口一问，实则紧紧关注谢忱的一举一动。

　　谢忱摆弄咖啡机的手却不见丝毫停滞，听到黎飞的名字也只是淡淡一笑——是比以前会瞬间冷脸的那段黑暗时期要成熟许多的反应。

　　“放柜子里了。”谢忱坐下，目光落在竹鹿之前坐过的地方，思绪有几分放空，“刘武，我现在才发现，黎飞的事情对我的影响那么大。”

　　在那罐咖啡豆被摔碎之前，谢忱甚至都没敢去注意那堂而皇之的招牌——更甚至，他都快要忘掉那罐咖啡豆的存在了。

　　却原来，每一次踏进咖啡店，余光所及皆是偏执，只是被他刻意忽视罢了。

　　竹鹿弯腰鞠躬的时候，谢忱才恍惚从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找到出路。

　　一个活生生的人，为了一件没了生气的物，在向他道歉。

　　有够恶劣的，谢忱。

　　他披上了友善的伪装，却被分分钟戳破。

　　谢忱知道竹鹿看出来那罐咖啡豆对他意义非凡，却也乐意配合演出。

　　负罪感再度攀升。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针对亡逝之人无能为力的愤懑，他找到了出口——情绪的出口、罪恶感的出口，一个有起有伏、足以自我消化的良好生态。

　　“咳咳。”刘武差点没把咖啡喷出去，谢忱堂堂一个……现在跑来这里开什么破咖啡店，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他现在才明白呢，“所以你现在是怎么个想法？”

　　“什么？”谢忱回神，轻笑着询问。

　　刘武咂舌，不知道谢忱是糟了什么奇遇，多年来的郁结这就开解了？
　　他左思右想，觉得多半是和猫有关。
　　“狗蛋妈妈那件事怎么说？”

　　“昂。”

　　谢忱似乎对刘武突然跳转的话题并无反感，只是他的反应也很奇怪。
　　淡淡的，没有过分的喜悦，也不似青涩的纠结。
　　不像是恋爱，也不像在暧|昧。
　　意味深长啊。
　　刘武捧起咖啡杯，总结：还是咖啡好喝。

　　“她来店里应聘，明天入职。”

　　“咳咳咳。”刘武这口咖啡实在是喝得一惊一乍，搁下杯子，追问，“月薪4千的咖啡店服务员？”竹鹿送给护士的礼物刘武也有所耳闻，那一个包就抵得上谢忱这里三四年的薪水吧？

　　谢忱笑笑：“现在是月薪5千了。”

　　“……”刘武觉得这根本不是重点，谢忱明明也听懂了，但还是拿着一副似笑非笑的鬼模样来忽悠他。

　　无语期间，叮咚一声，谢忱的手机响了。

　　小妹拉了一个群，里面三个人——小妹、谢忱……和一只小鹿头像的女生。

　　谢忱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双手拿起手机，自觉地点进那个多出来的、陌生的群友的信息页。

　　昵称是简单的一个“鹿”字；头像是一只卡通小鹿，有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正对着镜头，漂亮得像只假鹿；简介是空的，朋友圈是白的——也许是因为两人并非好友，也许是……竹鹿本来就不爱发朋友圈。

　　谢忱的目光落在“添加好友”的按钮上，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揉搓食指的指节一侧，其实只是简单地按个键而已。

　　而且，他们马上就是长期的工作关系，加个好友也是理所当然。

　　手指轻轻下落。

　　只是……谢忱第一次想要加好友的时候，竹鹿拒绝了。
　　谢忱觉得他这次要是不招呼一声就直接加过去，更显得唐突。

　　手指停下，复又按回到手机一侧，指腹几下轻点机身，却始终琢磨不出个结论。

　　让他无视吧……
　　小妹都拉群了，他什么也不做的话，难道不会显得更没礼貌吗？

　　谢忱犹豫不决的时候，刘武已经从吧台对面钻进来，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边，将谢忱想要、又不敢要的手指操尽收眼底。

　　他双手环胸，以一种过来人的姿态，笑中夹杂着一分好意、三分自得、六分看好戏的架势，道：“啧啧啧，你上次招员工的时候，不是利利索索让对方填了信息表，当场录用就互换了联系方式、加上好友了吗？小妹我记得也是面试完了她马上就加了你好友吧？怎么……今天突然来了个例外？”

　　谢忱一惊，反应过来闪现的刘武后，下意识就把手机屏幕盖在胸前藏了起来——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并没有什么好藏的后，却也没再亮出屏幕。

　　谢忱：“这不一样。”
　　刘武：“哪不一样？”

　　谢忱说不上来。

　　竹鹿的面试过程真要说起来，确实很敷衍——他的表现完全不像是一个要招人的老板，甚至都没让竹鹿填一张个人信息表。

　　要不是他真有这么家店，大概率像是个骗子。

　　谢忱失笑地扶额。

　　他也不知道了。

　　明明很正常的一件事，为什么会被自己纠结成一件鬼祟的事？

　　“也许你说的对。”谢忱突然看向刘武。

　　“什么？”刘武不明所以。

　　“好奇如果不是害死猫的话……”

　　“……靠！”刘武反应过来，“你连人家什么身份都还没搞清楚呢？”

　　谢忱也是笑：“是啊，我明明还都一头雾水呢……”

　　*

　　竹鹿到家后，发现自己被小妹拉进了一个群。
　　一个新建的、被命名为“老板有猫啦”的咖啡店工作群。

　　她不由失笑，群成员都不用看，她都能猜到这里面都是谁。

　　将狗蛋从猫包里放出来，她就坐在沙发上，点开自己的个人页面，重新修改了自己的相关信息。

　　昵称改成竹鹿，头像换成狗蛋埋罐头的花花脸，简介……

　　竹鹿的手一顿，思考片刻，抄了一句简介。

　　她笑着重新点开“老板有猫啦”的群，在群成员那里点开谢忱的名片——

　　左上角的头像突然更新。

　　谢忱原本的头像是一块价值不菲的蚕丝血玛瑙宝石，上面有个黑色的纹路特别像一只猫——竹鹿认得，这块石头似乎是被设计圈的那位大佬Fix以5000万的天价拍回去了，因此那只猫猫图案也被网友称之为真实的招财猫，是以有一段时间，好多人都换了这个类似的头像。

　　谢忱更新后的头像嘛……也是个熟人。

　　竹鹿噗嗤笑出声来。

　　谢老板，蟹老板，还怪可爱的。

　　*

　　叮咚一声。

　　谢忱捧着手机犹豫不决，竹鹿的好友申请已经过来了。

　　附加的信息：蟹老板好，我是竹鹿，以后请多指教。

　　谢忱认出那个错字，忍俊不禁，第一时间点击了同意。

　　好友页面的刷新，同步更新了个人信息。

　　谢忱猛然看见竹鹿全新的个人简介——祝追逐自由的人，得偿所愿。

　　那一瞬间，他恍惚闻到河畔间、雪落后，千百河灯微光中，清新爽朗的空气，像风一样自由穿梭，透人心脾。

　　他想，过去的就只是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