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献祭 ...
-
叩、叩、叩。
卿如瑾是被一阵奇异金属碰撞的声音惊醒的。
她……还活着?
酸涩的苦药、丫鬟们震耳欲聋的哭声、如坠冰窖的身体……
一切都好像刚刚才发生过一般,她无力地闭上了双眼,以为这便是自己生命的终点。
却没想到,能再次醒过来。
只是此刻的她躺在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里,四周一片漆黑,这盒子不晓得是用什么做的,触感冰凉,她原本就是得了寒症命不久矣,但这用材比她冰冷的身体还要冷上几分。
她能感觉到盒子在移动,像是被人抬着般地前进。
她突然想到了……冰棺。
这算什么?起死回生?
她用力掐了下掌心,钻心的疼痛传来,她确信这不是在做梦,她自己也还活着。
如果她此刻真的躺在冰棺里,那定然是家人已经抬着她去送葬了。
不行,她一定要告诉外边的人她还活着,不然她就要被活埋了!
就算还不到下葬的时候,再在这里待下去……她也非得冷死不可。
她用力地拍打着四周的冰板,拼尽全力地嘶吼着,但外面的人无动于衷,仍然平稳地抬着她前行。
怎么回事?难道因为冰棺隔绝内外,听不见吗?
她止不住地颤抖着,一半是因为害怕,一半是因为寒冷。
丞相府的嫡女被活活冻死在冰棺里……若不是亲身经历,谁会相信有这种事?
不过发生在卿如瑾的身上,也不算太奇怪。
因为钦天监的一句“命格极贵”,卿如瑾刚出生就被接进皇宫,在宸妃娘娘的膝下长大,与丞相府的人无甚感情。
卿如瑾在皇宫幸福地生活了十年,宸妃却突发寒症而亡。世人皆说,是她克死了宸妃娘娘,用宸妃娘娘的血来养自己的命。
陛下虽明面上没有怪罪她,但还是将她送回了府中。丞相府骤然得了这么一个烫手山芋,又不得不接,最终由她的生父,当朝丞相卿渊拍板——
就当家里多了个不干活的丫鬟,将就养着吧。
这样,既不会因为太苛待嫡出女儿而被世人指摘,又不会因为善待她而惹圣上不快。
卿如瑾的母亲软弱,当初刚生下卿如瑾的时候,卿渊就要襁褓中的婴儿与她母子分离,她连一句反抗的话都没有。在卿府当主母多年,却让两个小妾占尽了风光,生儿育女,铺面私产比嫡出的还多。
所以卿如瑾回府即雪藏这事,卿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说话。
回想起在卿府人人可欺的那四年……卿如瑾的心比此刻的冰棺还冷。
突然,她感觉到冰棺被放下,周围一片死寂。
卿如瑾的心突然慌得厉害。
她再次拼命地拍打着冰棺的四周,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但在一片漆黑的棺内,回答她的只有越来越冷的阵阵寒气。
卿如瑾的心逐渐被绝望包裹。
就在她眼皮越来越沉,睡意越来越浓,感觉自己要挺不住时,突然,棺板被掀开了。
突如其来的光明让卿如瑾眼前一阵眩晕,过了好一阵,她眼前的景象才逐渐清晰。
阴冷潮湿的气息,灰败寂静的房间,方才令她眩目的不过是一盏点得亮了些的油灯。
她一下坐了起来。
真是奇怪,明明自己在三个月前就染上了寒症,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到最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可是现在“死而复生”了,她却觉得身体较之前好了些许。
卿如瑾环顾四周,她果然是躺在了一具冰棺中,而这房间不见天日,也没有任何摆件,却是出奇的宽敞。
仔细看,房间的地上好像还有种红色的痕迹,只是光线太暗,她实在看不清。
突然,卿如瑾听见了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三个人。
她的心脏砰砰直跳,僵硬地回了头。
一个满脸褶皱的苍老妇人走了进来,身形短小,穿着卿如瑾没见过的奇异服饰,她嘴上喃喃着卿如瑾听不懂的话语,手上拿着一柄与之十分不相称的高大乌木杖。
接着,一名身形窈窕的女子走了进来,女子媚眼如丝,婀娜多姿,身后跟着一名侍卫。
卿如瑾的瞳孔微微收缩。
这是一月前刚刚入宫,陛下如今最宠爱的沉昭仪,也是卿如瑾的庶姐,卿如月。
卿如瑾微眯着眼看向她,沉昭仪一双眼睛生得好看,若是抛开那几分故作的媚态……倒有几分像宸妃娘娘。
卿如瑾眉头一跳。
“妹妹,好久不见了。”倒是沉昭仪先开口,她戏谑地看着卿如瑾,“妹妹的寒症,可好多了?”
卿如瑾紧抿嘴唇。
的确,三个月来,寒症无时无刻不侵蚀着她的身体,让她时时刻刻如同身处冰泉之中,她也就是在这种异常折磨的痛苦中,迎来了她认为的“死亡”。
但现在醒来后,除了冰棺所带来的寒冷和一如既往的虚弱以外,她并没有寒症发作时的痛楚。
卿如瑾已跨出了冰棺,她大大方方地行了个礼:“谢沉昭仪体恤,臣女的确好多了。”
刚从冰棺起身的卿如瑾,头发凌乱,衣衫也起了褶皱,但一双眼睛沉静如水,浑然天成的贵族气质硬生生将这点子违和感给压了下去。
沉昭仪总被取笑是庶女,便是拼命地去模仿高位嫔妃的气质姿态,也做不到像卿如瑾这般与生俱来。
倒显得她,东施效颦。
沉昭仪的眼中闪过一丝嫉妒,她冷哼一声,开口道:“卿如瑾,我也不瞒着你了。今日你入了这祭祀之仪,就别想活着出去。”
卿如瑾心中一跳。
祭祀?
她低头细看,这才发现,那暗红色的痕迹,竟是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走势画在了她的周围,层层向外扩散,将她圈在了这偌大的室内!
卿如瑾的指甲嵌进掌心,索性不再惺惺作态:“什么意思?”
沉昭仪站在圈外,眼中满是得逞的快感。
看吧,就算卿如瑾再如何高贵,还是有手足无措的时候!
“你的寒症,并不是由风寒加重而来。”沉昭仪悠悠开口,“是寒毒啊,我亲爱的妹妹。”
寒毒!
这两个字在卿如瑾的脑中轰然炸开,她看着沉昭仪的红唇一张一合,耳鸣阵阵,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是寒症,是寒毒。
她是被人下了毒!
“你害死了宸妃娘娘,陛下留你苟活四年,已是格外开恩。”沉昭仪非常满意卿如瑾的反应,继续一字一句地说着,“现在得了法子能够让宸妃娘娘重返人间,拿你的命来献祭,也是你的荣幸。”
卿如瑾觉得耳鸣更加严重了。
宸妃娘娘,重返人间?献祭?
沉昭仪的话像平地惊雷般在卿如瑾的脑子里炸开,她身形晃了晃,险些倒了下去。
“宸妃娘娘死于寒症,需得她最亲近之人,以相同方式死去,才能以命替命。”一直站在一旁的苍老妇人开口,眼神定定地看向卿如瑾,“时辰已到。”
沉昭仪身形婀娜地走向卿如瑾,眼中尽是蔑视的笑意。身后的侍卫也跟着她上前,手中端着酒杯,
“卿如瑾,若是四年前,你跟着宸妃娘娘一起去了,该有多好?”沉昭仪上前捏住卿如瑾的下巴,“你为什么要回来?明明我才是卿家最尊贵的长女!”
卿如瑾意欲反抗,但她的身子早就被寒毒伤了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有个嫡出的卿辰煜还不够,你害死了宸妃娘娘居然还能够回府?”沉昭仪手上力道加重,眼底翻涌着权欲和野心,“看看,嫡出又如何?该死的,都得死。”
卿如瑾的眼神一凛,抓住了沉昭仪的手腕:“什么意思?我哥哥,是你害的?”
卿辰煜,卿如瑾一母同胞的哥哥,一年前突发意外,坠入万丈悬崖而亡。
偌大的卿府,只有卿辰煜愿意与卿如瑾说话。
卿如瑾就算此时被钳制,但漆黑瞳孔中迸射出的威压气势却丝毫不减,沉昭仪的手下意识得抖了抖。
“是又怎样?”沉昭仪为了掩盖方才面对卿如瑾的失态,眼底猩红地发了狠,直接让侍卫捏着卿如瑾的下巴,将酒杯中的液体灌了进去。
“唔!”卿如瑾拼了命地反抗,但架不住身体实在虚弱,她只感到杯中液体如寒冰一般,在进入她喉间的那一刻,冰寒的痛楚就遍布了四肢百骸。
真的是寒毒……
卿如瑾被这熟悉的疼痛折磨得蜷缩在了地上,沉昭仪冷笑一声,一脚踢翻了卿如瑾,踩在了她的手上。
“这就是咱们在宫中养大,全京城最尊贵的嫡女吗?”沉昭仪脚下用力,碾着卿如瑾细嫩的手指。
未几便听得骨头碎裂的响声,寒毒和沉昭仪的凌辱犹如钻心之痛,但卿如瑾的一双眼睛却还是如深潭般死死地盯着沉昭仪。
沉昭仪最厌烦的就是卿如瑾的这双眼睛,仿佛总是能看穿她,嘲笑她。
“给我挖了她的眼睛!”沉昭仪尖叫道。
“是。”侍卫不带感情的声音传来。
卿如瑾被寒毒折磨得生不如死,她因为寒冷不住地颤抖着,只见侍卫蹲了下来,拿出了一把匕首,刺向了她的眼睛……
“啊!!!”
凄厉无比的惨叫响彻了整个暗室。
卿如瑾的眼眶被生生剖开,冰冷锋利的刀刃在颅内搅动,撕裂的痛楚远胜寒毒和骨裂之痛,卿如瑾凄厉地惨叫着,鲜血汩汩流出。
“卿如月……卿如月!”眼睛处的痛撕心裂肺,卿如瑾却死死地抓住了沉昭仪的衣角,“卿如月,你不得好死!”
“是吗?”沉昭仪轻蔑的声音传来,“现在不得好死的可是你啊,灾星妹妹。”
接着,卿如瑾便听见苍老妇人极快速地念着咒语,声音时而高昂时而低沉。
她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在一片漆黑中感受鲜血每分每秒地流失,感受寒毒对她身体一寸一寸的侵蚀。
渐渐地,她的身体不再颤抖,寒冷和疼痛也逐渐消失,卿如瑾竟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次是真的死了,她想。
眼前一片白茫茫,突然出现了一个红衣女子,在这惨白天地之中翩翩起舞。
那是……
卿如瑾拼命地跑了过去。
女子感受到卿如瑾的存在,停下了动作,微微偏头看向她,眼中满是惊讶。
“小瑾儿?”
卿如瑾瞬间泪如雨下,她冲上去抱住了女子,哭喊着叫她:“宸娘娘,宸娘娘……”
宸妃温柔地摸着卿如瑾的头发,眼中满是溺爱。
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名男子撕心裂肺的吼叫。
“卿如瑾!我不准你死!”
宸妃霎时变了脸色:“小瑾儿,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卿如瑾紧紧地抱着宸妃:“宸娘娘,我来陪你了。”
宸妃强硬地把卿如瑾推开,严厉地看着她:“你必须回去。这不是你的结局。”
卿如瑾满目悲戚,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我改变不了,宸娘娘……一切都晚了……”
“不。”宸妃目光慈爱,她摸了摸卿如瑾的头,“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孩子。”
言语间,卿如瑾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抽离,宸妃的身影逐渐远去,她伸手想要抓住宸妃的手,却连裙角都未触碰分毫。
宸娘娘,不,不要!
身体的失重感越来越强,卿如瑾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