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3、南墙 ...
-
救护车的警报声在老旧的小区里响了很久,医院的走廊上,许母抱头痛哭,嘴巴也不停,骂许明天就是个白眼狼。
所幸伤口也不深,缝完针后许明天又去打了个破伤风,最后安整地回到了家。
这个年龄段的少年筋骨好得很,伤口痊愈得快,当晚就恢复了平时的脾性,回到家就和许母大吵一架。
最后他拿起那把还沾着血的小刀抵上脖子威胁,终于让许母松了口。
许母气得夺门而出,许明天只是冷漠地看着,将小刀清洗干净,收好,放回茶几的柜子里。
许今天站在他的身后,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看什么?我不是在帮你,我想休息,你们吵到我了。”许明天同样没给她好脸色。
许今天双手交握,看着他,小声说:“明天,谢谢你。”
许明天往卧室里走,“她没读过书,思想跟不上,你……”话语停下,他抬了下眼,又很快移开,“算了,你们真的很吵,我要睡觉了。”
男生将卧室门重重关上,几分钟后,屋子里传来了激烈的鼓点。
许今天依然站在客厅,听着强劲的韵律,最后抬脚返回自己的房间。
从此许今天一直早出晚归,许明天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下课就跑去地下酒吧,和道上交的那些兄弟们组成乐队混在一起,经常是凌晨才回家。
偶尔两人会在昏暗的楼道口遇见,许今天总是会张开嘴,却什么话都不会说。
许明天也不会主动说话,两人的关系就这么僵着,一直到女生考上了外省的一本大学,没有升学宴,没有庆祝祝福,许今天走的时候,只拎着生母留下来的破烂行李箱。
她没什么东西,离开的时候留了两张纸条,一张从门缝里塞给了许明天,另一张放在了父亲的公文包上。
她走的那天许明天没有睡,纸条被塞进来的时候他将门猛地拉开,女生被吓了一跳。
“明天……”
少年头发凌乱,眼下两片青黑,脖颈上还架着一个黑色的头戴式耳机。
一个崭新的黄色信封被扔出来,砸在女生的怀里,最后掉在地上。
“以后别回来了。”
少年淡淡开口,留下这句话,转身将门关上。
许今天嘴角抽了抽,默默蹲下身将信封捡起来,手控制不住的颤抖,慢慢打开。
里面装了一沓不厚的纸币,入眼全是红色。
她扭头就走,一直到上了拥挤的大巴,看着窗外飞速退后的风景,终于掩面,忍不住哭了出来。
许今天走后,许明天更加无法无天,在地下酒吧赚来的钱,他给自己买了一个智能手机。
后来因为学习太差,加之常常旷课,他被留了一级。
他也不在乎,继续和兄弟们混着,喝酒抽烟样样没落下,许母压根拿他没办法。
直到许父被公司裁员的那天,家里彻底塌了,男人拿着拖鞋和皮带将男生打了个半死,许母带着少年离家出走,他却半路跑了。
他拿手机给兄弟们打电话,等来的却是警察的抓捕。
地下酒吧被查出毒品,所有人都被拘捕。
最后彻查,许明天没有违法行为,进行了教育后需要监护人来领人。
没人会来。
许明天仰头靠上椅背,没有给任何人打电话。
但是凌晨一点,一个年轻女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是许今天。
憔悴,瘦小,无助。
两人相顾无言。
许明天被许今天领走了,女生带着男生进了一家面馆,点了一碗牛肉拉面。
这晚和往常一般,非常安静,吃完面后许明天就走了,还要笑着数落一句:“不是说了别回来了吗?”
许今天没说话,打车将弟弟送走了。
之后许明天的生活里没有了乐队和架子鼓,他开始研究滑板。
许父许母整天吵架,两人没多久就离婚了,许母要带走许明天,少年谁都不想跟,可是他没成年,最后赌气地跟了许今天。
许父将房子卖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两人没了家,许今天给他办理了住校,许明天却想退学。
他要去参加全国滑板锦标赛。
许今天坚决不同意,许明天没有像从前那样和女生大吵一架,而是不动声色地离开了这个小城市。
空荡的课桌还有打不通的电话,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再次见到许明天是在新闻上,他所在的团队高分夺冠,每个人都笑嘻嘻地面对记者的采访,喊话自己的父母,表达对未来的期许。只有许明天,沉着一张脸,开口就引了个炸弹。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比赛,接下来,我想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许明天再次消失,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辗转了多少个城市,十年后,在许今天创立自己的传媒公司时,她收到了LiveHouse的邀请函。
现场人声鼎沸,舞台上灯光炫人眼目,将帅气的少年照耀得熠熠生辉,十分夺人眼球,现场气氛瞬间被煽动起来。
少年敲打出极富韵律而又强烈的鼓点,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勇猛叛逆和无所畏惧。
姐弟俩在最后一刻对上视线。
许明天的眸子里闪过一点明亮,嘴角斜斜勾起,露出一颗尖利的虎牙,乐队正好唱出最后两句歌词。
“去冲锋陷阵,看南墙坍塌。”
“别害怕,浓雾之下,还有两个不避斧钺的傻瓜。”
至此,电影落幕,这是剧情的最后一幕,也是许明天几乎全部的戏份。
电影里大部分的戏份都在围绕着许今天,戚桉闲下来的时候,跟着乔茉前辈学到了很多技巧。
其中他印象很深刻的一个镜头,就是许今天刚出大学,步入社会,在一家传媒公司担任实习记者。因为长得漂亮,分管喜欢带着她出去应酬。
酒席,总是带着点利益纠缠。
不算年轻的分管笑眯眯地拉着她给年到中旬大腹便便的老总嘘寒问暖,觥筹交错间,酒敬了一杯又一杯,他们还不肯放过她。
几双手同时摸向她的身体,她避之不及,下意识将酒泼了出去,弄得整个酒席气氛僵硬。
老总们一下沉了脸,刚谈拢的合同瞬间黄了,分管毫不犹豫将她开除,还不忘骂道:“这点事情都受不了,他们又不会真把你怎么样,再说长成这样不就是干这种事的吗?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这样的,谁知道劈腿过几个男人?”
许今天没说话,默默收拾自己的东西,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天已经很晚了,公交车已经没有班次了,她没有钱打车,只能蹬着双劣质高跟鞋走回六公里外的破旧出租屋。
路过一家地下酒吧时,她怔愣了会儿,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酒吧人头涌动,她走到吧台,点了一杯Margarita。
这其实不是她第一次来酒吧喝酒,之前弟弟许明天混地下乐队的时候,她经常躲在人群里,点一杯果酒,静静地注视着舞台上挥洒汗水的少年。
这个酒吧也有乐队在表演,节奏很快,所有人都在欢呼,甚至调酒师的身体都跟着音乐一起律动。酒制作得很快,她一饮而尽,思绪渐渐模糊。
视线里有人一直盯着自己看,耳边落入议论声。
她听见了什么,立刻打开手机,微博上刚刚辞退自己的传媒公司,因为一篇不恰当的关于女性的报道引火上身,而她的离职正好给公司找好了借口,她就是那只替罪羔羊。
事件闹得沸沸扬扬,一条条污言秽语如尖刺,一根根刺进脆弱的心脏。
从酒吧里出来后城市下了暴雨,雨幕浩大浓重,连灯光都穿不透,几乎将世界染成灰白色。
许今天哼笑一声,就这么走进雨中,后脚跟忽的一痛。高跟鞋很不合脚,此刻磨破了皮,一直在渗着血。
女生脚步停了片刻,最后在暴雨中的街道上蹲下,无声地捂着脸。
她是光着脚回家的,开门后全身的水还在往下淌,“噼噼啪啪”砸在地板上。
她什么都顾不上,麻木地走去浴室,打开莲蓬头,冰水一倾而下,女生像是一瞬间没了力气,跪坐在冰凉的瓷砖地板上。
她哆嗦着拿出手机,手指滑了又滑,能联系的人只有一个。
可是那人不会接听。
耳边传来忙音,最后电话被挂断,女生终于情绪崩溃,坐在地板上,双臂抱着双膝,将脸埋进臂弯,手里还握着手机。
这里是老式居民楼,隔音很差,她不敢喊出声,只能轻啜,小声低语:“明天……”
“我该怎么办……”
“我为什么要长成这样?我恨自己长成这样……”
乔茉将许今天无声的崩溃演绎得淋漓尽致,整个浴室里无人说话,导演和很多人眼里含着泪,戚桉很久都没有出戏。
尽管知道后来许今天因为一首不知名乐队的歌曲重拾希望,而后开了自己的工作室,遇见了自己的第一次爱情,以后的路途都没有这么艰难的时刻,但是他还是很难过。
这个镜头结束,电影的拍摄进度已经过去了一半,戏份差不多结束的戚桉又被安排去学习唱歌。
角色必须使用原声,而很多ost都是许明天的乐队演唱的,电影里也有很多许明天唱歌的场景,这也就意味着,戚桉必须去录制歌曲。
这确实十分为难他,恰巧取景地回到了A市,他应要求在剧组和公司之间两边跑。
经过之前穗安娱乐起诉私生的事情后,公司十分重视这件事,所有艺人的私人账号和电话号码能换的全部替换了,微博账号也被刷新。
公司里的员工也全部签订了新的合同,不能泄露艺人的私人行程和任何隐私,一经发现违约金将是天价。
在此期间裴岁聿还将其它经纪公司派来的卧底揪了出来,违约金足足八位数,还留下了档案,这辈子都要还不清了。
这一招杀鸡儆猴,整个公司的氛围头一次战战兢兢,生怕自己说漏了什么,一辈子就完蛋了。
这天晚上下戏后,戚桉照常来到公司录制歌曲。
王栎因为换季不幸感染流感,今天请了假,于是自己的助理不知道怎么的就变成了小齐。
虽然在上大学前苦了点,但好歹他是名牌大学毕业,自从步入社会就在穗安娱乐工作,一直跟在裴岁聿身旁,一路顺风顺水,而此刻小齐站在录音棚外,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得搭在这里了。
“你怎么来了?”戚桉坐在墙角,接过水喝了口,问。
小齐一言难尽地眨眨眼,解释道:“老板让我来找你。”
戚桉点点头,盖好瓶盖,又问:“你觉不觉得我进步了?我现在几乎都在调上了。”
“……”小齐决定回避这个问题,他咳嗽一声,随口问:“饿了吗?”
这句话让戚桉想起来什么,男生下意识伸手去掏裤兜,随后愣了下,接着倏地站起身,往外走,“裴岁聿在公司吗?我记得他今天应该出差回来了吧?”
他是这个公司里唯一一个敢直呼裴岁聿大名甚至更甚的人,很多员工已经习惯了,包括小齐和蒋烨。一开始蒋烨还会纠正他,小齐也会感到惶恐不安,但是裴岁聿似乎并不介意,于是两人也就不管了。
小齐习惯到甚至直接跳过了为什么戚桉会知道裴岁聿今天回来这个问题,急忙起身跟着他,点点头说:“老板刚刚回来,现在应该在办公室。”
戚桉快步走到裴岁聿的办公室,里面果然亮着白光,他抬手敷衍地敲了敲门,不等里面回应,径直推开了玻璃门。
谁想门内的场景吓得两个男生完全怔愣。
“……卧槽?!”
戚桉平生第一次听见小齐爆了粗口,瞪大眼睛一时不知道该看哪里。
门内依然是宽敞的办公室,对面是巨大的玻璃窗,不远处的写字楼灯火通明,在黑夜里交相呼应。
房间的正中间,一男一女抱在一起。女人的黑发被随意卷在脑后,穿着一套粉色连衣短裙,身形纤细,瘦小的肩膀一耸一耸,传来隐约的啜泣声。
裴岁聿一手轻拍她的后背,一手压在她的肩膀,像是想让她冷静下来。
听见动静,他抬起眼,余光里闪过两个人影,最后对上了男生惊惶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