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定》酒正浓

40、约定

　　林时把那些奖状小心翼翼地放回抽屉，环顾了一下这个房间。
　　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堆着几踏书，每一踏都有半个人高，整整齐齐。
　　林时仔细瞅了瞅。
　　是书本和练习册，还有一整踏的卷子。

　　代奶奶脸上都是心疼的表情，从另一个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相册。
　　“小时，来，坐着。”
　　代奶奶指了指旁边的凳子。

　　林时听话地点了点头。

　　代奶奶一双皱纹的手在相册封面上抚摸。相册没有灰尘，却能看出陈旧。
　　整体红棕色的外壳。

　　代奶奶翻开相册，第一页有四张照片。第一张里是个小女孩，手里抱着单耳兔子娃娃。
　　第二张是一个证件照式的图片，是个女孩，穿着校服，第三张也是，不过和第二张不是同一个人。
　　一个短发，一个高马尾。

　　第四张是这两个女孩的合照，也穿着校服。

　　“奶奶，这时您年轻的时候吗？”

　　代奶奶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笑容:“你看这个女孩漂不漂亮？”
　　手指停留在第三张证件照上。

　　林时点头，心道应该是代奶奶的好朋友吧。
　　“很漂亮。”

　　“她呀，是奶奶的高中同学，也是我的好朋友，更是……我喜欢的人。”

　　林时听到最后一句时，原本平静的内心突然泛起了涟漪。
　　他看了一眼代奶奶，代奶奶也笑着看了看他:“很震惊吗？”

　　“没……没有。我只是……”

　　代奶奶笑道:“奶奶是想告诉你，喜欢一个人，不用埋藏在心底，不仅要对你喜欢的人大声说出来，还要敢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林时好像知道代奶奶这样做的原因了。

　　或许代奶奶早就看出了他和终风晴的关系，林时却很担忧这层关系被外人知晓。

　　“奶奶，我明白了。”
　　“其实……我……”
　　林时看了看代奶奶，然后深呼吸了一下，这感觉像见家长。

　　“我……我和终风晴……是恋人！”
　　说完后，林时反而觉得心安。

　　代奶奶慈祥地笑着，握紧林时的手:“刚才怎么不这样说？”

　　“我……”林时尴尬地笑了笑。

　　“好了，不逗你了，奶奶希望你们一定要相信彼此，一定要……遵守承诺对方的话和约定。”

　　“一定会的，奶奶。”林时点了点头。

　　代奶奶又翻了一页相册，都是她和另一个女孩的照片。

　　林时进来时，能判断出这个房子是一个人住的痕迹，那照片中的那个女孩呢？她们……不是恋人吗？
　　没有住在一起吗？

　　“小时，我猜你肯定想问，照片中的女孩怎么不在身边，对吧？”

　　这么神？！

　　林时笑道:“还是您厉害。”

　　代奶奶手指停留在那个高马尾女孩的照片上，眼神里都是故事。

　　“因为……我失约了。”

　　“失约……”

　　“嗯，我们在一起后，都在规划着我们的未来，但因为诸多原因，我们规划的未来并没有实现。”
　　“曾经我们约定，工作后有机会一起去看海，但那天，我失约了。”
　　代奶奶的眼眶里水光闪着。

　　“这一别，就是永久。我再也没见过她。后来时间久了，我忙活着现在的生活，这段情也终成过往。”

　　“所以……”林时心道，为什么一个失约，一别，就会成永远呢？
　　她们不联系吗，没解释吗？
　　为什么后面不去找她呢？

　　代奶奶笑了笑:“小时，很多事，都是没有办法，迫不得已的。我当初……”
　　代奶奶顿了顿，又道:“我当初也是被迫的。我没有办法……”

　　“在那之后，我想过我们会重逢，我想过我们重逢的时候我一定要告诉她真相，向她解释。”
　　“但是缘分没有让我们重逢。”

　　林时越听越觉得不合理，那个女孩发现代奶奶失约，没有去找代奶奶吗？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一定很在意对方的。

　　“代——”

　　“小时，今天和你讲了些乱七八糟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呀，就是想借我的经历，奉劝你一句，这条路不好走，当真不好走。”
　　“一定不要失约。”

　　林时点了点头:“我明白。”

　　“不说这个了，小终呀，不爱拍照，我这儿只有一个证件照。”
　　代奶奶翻到相册的最后一页，一张证件照被拿了出来。
　　林时伸手接过。

　　照片上是一个男孩，和现在的终风晴相比，变化不大，应该是初中的时候拍的吧。

　　依然是那张冰山脸。

　　林时想把照片放回去，发现最后一页的角落里还有一张证件照。

　　“代奶奶，这是？”
　　林时指了指那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男的，年纪看起来比较大了，应该三十多岁了吧。
　　代奶奶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冷漠，又带着点气愤。

　　“终正华。”
　　“他是小终的爸爸。”

　　他就是终风晴的爸爸，看起来和终风晴一点都不怎么像。
　　他爸爸看起来有点和蔼的样子。
　　和终风晴两个样。

　　终风晴应该是遗传了他妈妈吧，林时心道。

　　“他——”

　　“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代奶奶脸上气愤的神情更多了。
　　“他以前和我在一个厂里上过班，一次他帮了我，我们就认识了。”
　　“他说他有孩子要养，所以干活特别卖力。”

　　“终正华有时候会把小终接到厂里，他干活，小终就找个角落写作业。”
　　“我第一次见到小终，他很小一只，缩在厂里的角落，坐在地上，把腿当桌子，在那写作业。很乖。”

　　“我没活的时候就去逗小终玩，小终也很活泼懂事，每次见我都笑嘻嘻的。”

　　“后来有一段时间，终正华没来厂里了，听说是去大城市打工了，飞腾了。我挺为他感到高兴。”

　　“在那之后，我没在厂里上班，找了份新工作。”
　　“直到2014年的时候，他跟我打了个电话，拜托我一件事，说照顾他儿子。”
　　“我才知道，他在他儿子7岁那年就走了，他把他儿子独自放在那个村子里待了六年。”

　　“一个几岁的孩子啊，终正华就算再怎么样，也应该带着自己的孩子呀，当初在厂里打工都会带着小终，到底为什么啊？那孩子妈死的早，就一个父亲，结果父亲自己走了。”

　　“我当时就骂了他一顿，然后赶忙把小终接到城里来。我问他有没有受委屈，他一直不说话，很沉默。”
　　“和当初那个看见我就笑嘻嘻的小终完全不一样了。”
　　“听终正华说，他给村子里的邻居打钱，让那些邻居照顾小终。”

　　“我才不信那些人，一打听果然，小终爸爸走后，那些邻居见只有一个小的，他爸又走了，打钱给他们照顾小终，就等于白拿钱给他们。”
　　“那些人，把终正华当提款机，钱却一分也没有流向小终！”

　　代奶奶说着握紧了林时的手，很是气愤。

　　“林时，你知道小终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吗？每天只能吃到剩饭。还要给那些邻居干活。那些邻居说他爸打的钱很少，让小终帮忙干活来补，小终这孩子老实，就真给那些人干了六年活。”

　　终风晴……

　　“终正华这六年根本没过问一下，这好歹是他亲生儿子啊。接到小终后，小终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他要好好学习，让爸爸少累一点。”

　　“这孩子太懂事了，到我这后，什么活都抢着干，就怕他爸打的钱少，我嫌弃他。”
　　“他爸刚开始的那一年，确实是每个月按时给够，后来一个月比一个月少，我猜他应该遇到经济困难了。”

　　“但他不打钱也没事，我早就把小终当亲儿子一样看待了，我也养得起。这整个小区都是我的。”
　　“我能养的起小终。他爸没打钱后，我发现拿给小终的零花钱，小终全都放在抽屉里没动。”

　　“小终初三毕业后，我收拾出一个房子，让他搬去楼上，因为他长大了。”
　　“但那些钱，依然在抽屉里……”

　　终风晴没有要代奶奶给的钱，是因为发现他爸没打钱了吗？

　　“我想呀，他也多半都是猜到了。”
　　“这孩子。”代奶奶叹气道。

　　“一直到现在，终正华已经联系不到了……”
　　“只是……苦了小终啊……”

　　–

　　林时站在四楼的走廊上，看着天空中飘荡的雪花，思绪万千。

　　没想到，终正华走后，终风晴的这些年是这么过来的……

　　林时想了想，似乎有了个打算。正看着雪发呆，楼梯那方传来的熟悉的声音。

　　“林时，我回来了。”终风晴举起手中的几袋菜给林时看。

　　那几年，终风晴也是这样一个人吗……

　　终风晴见林时发愣，走了过去:“在想什么？”

　　“终风晴。”

　　终风晴看林时脸色，应该是有什么事，忙问:“我在，怎么了？”

　　这时刮起了微风，雪花顺着风的方向涌向走廊。
　　飘飘扬扬。

　　老小区破旧的走廊上，站着两个少年，两两相望。
　　头发随风飘扬，微风也带起了衣襟。

　　林时看着面前的那个人，露出青春年少最纯洁的笑容:

　　“终风晴，我想说，不管以前怎么样，你都是一个勇敢坚强的人。”
　　“现在以及将来，我都会陪伴在你的身边！永远！”

　　“我英语虽然不好，但我知道英语中有很多个时态，我想，过去时态终究不是一般现在时的模样，一般现在时，有ing，而你，有我！”
　　空气安静了几秒，林时突然觉得自己有病。

　　终风晴嘴角微微上扬，止不住笑意。

　　“终风晴，我是认真和你说这些的！”

　　终风晴良久才止住笑，道:“好，不过……是现在进行时。”

　　“什么？”林时有点懵，随后又反应了过来。

　　靠！这算不会用硬用吗！早知道不拿英语举例了！
　　丢脸丢大了！

　　林时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东瞅西瞅，瞅见了终风晴手里的菜。

　　“你买了什么菜？让我看看。”林时赶紧找个新话题。

　　“谢谢你。”终风晴正色道，脸上神情温柔可亲。

　　“谢我……什么……”

　　“谢谢你的安慰。”

　　“害，这有什么好谢的。”林时挥了挥手，笑道。

　　“不过……我不在的这十多分钟，你干嘛了？怎么突然说这些话？”终风晴问。

　　“对哟，终风晴好像还不知道我是谁，说这些话确实显得奇怪。”林时心道。

　　要不要告诉他呢？怎么告诉他？说……

　　咳咳咳，终风晴，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行不行，搞得跟黑老大式的。

　　那……

　　终风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

　　这个不错！

　　林时清了清嗓子，道:“终风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

　　“你见代奶奶了？”

　　“咳咳咳，等等——”

　　“你怎么知道？”林时有点惊讶。

　　终风晴却温柔地笑了笑:“不重要，你想说什么？”

　　“啊？”林时刚刚被打断，愣了一秒。

　　然后道:“其实……我们早就见过了，只是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终风晴顺着林时的话问:“记得什么？”

　　“在你小时候，我们是见过的！你还记得一个男孩子吗？和你同岁，却比你矮一点的那个，你带他抓过鱼，爬过树，摘过果。”

　　“你记得吗？”林时小心翼翼地问。

　　何止记得。

　　终风晴伸手揉了揉林时蓬松的头发，笑道:“我给你看样东西，你就知道了。”

　　终风晴的房间内，林时站在坐在床上，终风晴打开床边柜子的抽屉。

　　拿出一个黑色的日记本。

　　“你还有写日记的习惯吗？”林时伸手接过去。

　　“偶尔记录一下。”终风晴也在林时旁边坐了下来。

　　林时翻开手中的日记本，一个字接着一个字，一句话接着一句话，一页接着一页。

　　越到后面，林时的手止不住颤抖。

　　终风晴在林时脸颊温柔地吻了一下，握紧林时颤抖的手。

　　“你……早就认出我了，对吗？”
　　林时眼眶里已经满含热泪。

　　终风晴眼角也有些泛红:“早就认出了你了。”

　　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终于滑落，林时把头埋进了终风晴的怀里。

　　“为什么哭？”终风晴一手温柔地抚摸林时的头发，一手替林时擦着眼泪。

　　林时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来:“因为高兴。”
　　“高兴为什么哭？”终风晴依然耐心地揉着林时头发。

　　“不知道……就是……想哭了……”

　　终风晴又把林时抱住，林时的脑袋搭在终风晴肩膀上。
　　“想哭就哭吧，你说了，会永远陪伴我的，对吗？”

　　“绝对不骗你！”

　　“撒谎是小狗。”

　　这算是他和终风晴的约定吗？

　　少年人肆意张扬，这个约定他们在今天许下，只有他们知道，也只有他们能完成。
　　这一年，他们十七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
　　既然约定了，就不能失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