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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想请你为我唱支歌 · 十二 ...

  •   晓笙坐在病床上。

      点滴的药水顺着针管流入静脉,带着些麻醉效果的药水让口唇的伤痛变得能够忍受,窗外的阳光如同花束般映在病床上,像是为惨白的床品添上了一点儿血气的颜色。于是她逐渐恢复了些精力,将视线投向床头的抽屉。

      那里堆着晏明偷偷或者托人送来的口罩,也是如床品般苍白的颜色,但正因为苍白,上面跃动的彩色音符才显得如此鲜艳。

      其实这些口罩不符合医用卫生条件,会加剧伤口感染,她用不了,但她没有告诉晏。她不忍心拒绝这么鲜活、跳跃的色彩,就像多年之前因为感受到胎儿生命的跳动而放弃自尽一样。

      她喜欢白色,但她总是穿着漆黑的裙子,因为黑色能提醒她在那个黑夜所犯下的罪孽。她固执地认为自己配不上那么单纯的颜色,这么多年,从一而终。

      >

      二十年前的晓笙躺在这里,近乎撕裂的伤痛让她放弃思考生命、温柔和善良的意义;二十年后的晓笙躲在这里,在心理暗示下无所遁形的往事如同噩梦般再次显现,她再次放弃了思考。

      说来好笑,这不是摆烂,这是思考过后得出的结论。

      那些葬身火海的冤魂不提,她是间接杀害晏和贺今亲生母亲的凶手。她轻贱单薄的生命被年轻善良的女性研究员拯救,可反手就让一阵风将她飘摇的生命推下了高楼。坚硬漆黑的地面吞噬了她的生息,血无声地在瓦砾狼藉火舌烘烤的地面崎岖蜿蜒,流向沉默的棺材。

      她该如何面对他们兄妹俩?他们又会怎么看待她?

      不知道,不想知道,不敢知道。

      情绪与身体的失控已经给大家添了太多的麻烦,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晓笙深吸了一口气,口罩随着窗外的风飘落,她直起身,将自己手腕上的输液针拔了出来,血珠立刻从白皙的皮肤上滴滴渗出,在被单上落下刺目的红花。

      她偏了偏胳膊,摸了摸自己颈侧的动脉。过于瘦削的少女没有太多脂肪包裹血管,稍微按压便能找到那片微微跳动的地方。

      她举起了针管。

      >

      笃笃笃——

      >

      窗户被敲响了,晓笙愣了愣转头看去。可可的金属短喙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戳击玻璃窗。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愣神的功夫,可可灵巧地拔开插销,从窗口撬了个小缝钻了进来,站在窗沿上。它的一边翅膀还是坏的,半个身子凹陷歪曲,脑袋也不得不歪着,调整了好久的姿势都找不到重心,最后只能好笑地扭着屁股勉强保持着站立的姿态。

      「你在干什么?」她忍俊不禁。

      「想见你。」小鸟说。

      「可我不是什么值得见的人。」她摇头。

      「想请你为我歌唱。」小鸟说。

      「可我的嗓子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微微笑着。

      小鸟张开短喙,高高低低的电子音蹦跳着组成生硬的乐曲。晓笙愣了愣,她先听出来这是那首晏明请求她为妹妹庆生而贺唱的歌曲,再仔细一听,这似乎是她曾经的声音。

      遇到可可之后没多久她就接受了改造手术,储存的训练样本极其有限,AI模型拟合的结果称不上好,甚至听来有些可笑。晓笙无声地张大嘴笑着,眼角却流下了一行行泪。

      小鸟毫无征兆地停在了最后一个小节前,抬起的曲调被强制扼杀在不该结束的高潮,迟迟不落下。

      「为什么不唱了?这不是唱得挺好。」她忍不住追问,

      「最后的,不会。」小鸟说,「想请你教我唱完。」

      「……」

      「想请你教我唱完。」

      「……」

      「想请你教我唱完。」

      「……」

      少女重复地沉默着,小鸟重复地祈求着。点滴的水不再流动,窗外的阳光不再细斜,只有惨白的病床被炽热的水滴一点点濡湿。她想起自己坐在屋檐下看着雨后的嫩叶啪嗒落下一滴水,想起仰头看着鸟雀掠过头顶留下啁啾啼鸣,想起春夏秋冬不间断拂过身侧带来各种声音交杂如歌的清风。

      >

      想活着。

      好想活着啊。

      >

      她捂住自己的脸,肩膀耸动,嚎啕大哭。

      她本不应该发出声音,但是她无法控制、也不想控制。她是那么地眷恋自由的歌声,眷恋蓬勃的生命,眷恋充斥着清风明月的世界。她不愿再争斗,不愿目睹什么人离开或者背叛,不愿看到刺目的血从她爱着的人身上流出。

      「你真的……真的不在意吗……?」少女的指缝里漏出发抖的声音。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代替那个她说这些,」小鸟,或者说贺今笑了笑,「但如果我真的是我,那我一定是最不希望你死亡的人。」

      「即使我做了那样的事情……?」

      「死亡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晓笙,」小鸟捡起那枚不知何时落在地上的口罩,衔着送到她面前,「如果你真的觉得于我有愧,那么请为我歌唱那首未完的歌。」

      「我、我……」

      「我会等你,等你的嗓子痊愈,等你的身体恢复,等你心灵上的漏缺被爱和希望填充。」小鸟歪着滑稽的脑袋,语气却轻柔,「到那时,你一定能为我献上最动听的歌曲。」

      「……」

      晓笙颤抖着双手捧起金属的小鸟,深深地拥入怀中。在美丽的阳光和温柔的风中少女的心剧烈地鼓动着,如同胎儿健壮的心跳。她像是发誓般,狠狠地咬紧了字眼。

      「好。」

      ->

      脱离晓笙精神世界的时候,贺今仍觉得恍惚。世界似乎正处于虚拟与现实的叠加态,而她刚做了一场噩梦,浑身上下汗津津的。人声被蒙在塑料袋外面模模糊糊,忽然身上一暖,塑料袋瞬间被扎破,喧闹嘈杂的欢呼如涨潮般涌入脑海,她的耳边立刻拉起了刺耳单调的耳鸣。

      “贺今——!!”

      耳鸣逐渐淡去,贺今眨了眨眼,看着挂在自己身上只剩一只胳膊、哭得像街边被粗心主人落下又找回来的小柯基般的少年,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场噩梦所幸有个幸福的happy ending。

      “要、要不然……你把腿脚什么的先接一接?”贺今被他压弯了身子,“你这样很重啊——”

      钟晚从她怀里抬起头,吹出了个非常夸张的鼻涕泡。还没等泡泡破掉,整个人就被拎了起来,像不可燃垃圾一般丢到一边。

      “她好几天没吃饭了,你忍心吗?”

      “我胳膊和腿都没了你忍心吗!?”钟晚在地上翻不过身哇哇大叫。

      “我也没比你好到哪里去。”燕照雪穿着那身八面漏风成筛漏的破衬衫,踉跄着伤腿走来,将钟晚扶了起来。

      “硬要说的话,这里还有个胳膊被戳了个对穿还开俩小时车的。”小弗朗西斯扶着脚步不稳的骑士走来。

      纵然是麻木如机械人偶的骑士,两小时车程下来还是有些缓不过神,他将武器交给贺今以备不时之需,跟着小弗朗西斯去简单包扎了伤口后匆匆赶来,也只蹭上了个大团圆结局。

      “咱们这里是什么比惨大会吗?”教父无奈地叹气,他刚刚解除了这一带的信号屏蔽系统,世界树系统重新连接上这座孤岛,医疗机器人忙碌地在走廊里转悠起来,积极地寻找幸存者与伤员。

      首辅沉默地收起枪支。他佝偻着背脊咳嗽,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穿过机械忙乱的队列离开,给一片狼藉的现场只留下一句话。

      “教父,骑士,善后。”

      “好——”

      “好!”

      教父一脸之后狠狠收加班费爆米的模样应下了,骑士则站直了身体,硬是支棱着破了洞的肩膀向他行了个礼,毕恭毕敬地目送他离开。

      燕照雪清点了现场的情况,跟浮空小机器人要了三个伤员移动小车,晏在他身侧探了个头,大手一挥将数字改到了四。

      “晓笙、钟晚、骑士,还有谁?”

      “还有你啊!”

      晏将不明就里的队长按进小机器人送来的自动病床小车上。教父认命地安置被他伤得惨兮兮的钟晚,而骑士则是以嘴边挂着连串“我不用”“我很好”“我没事”的状态与娇弱无力的小弗朗西斯对峙。

      “我带他们俩回去。”教父拍了拍燕照雪和钟晚的病床,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地离开,“晏,走廊C口还有之前博士送来的那台万恶之源机器人,帮我回收了。”

      倒会使唤人——晏刚要开口,眼角余光瞥见他嘴角和眼角渗出的血迹,不得不将要出口的话换成了一声叹息。

      以一己之力支撑如此大型的电磁波网长达数十分钟,还能站着走路已是奇迹,恐怕即使游刃有余如教父,此刻也是强弩之末了。

      “好吧。”那边小弗朗西斯和骑士的争论终于以后者的妥协告一段落。骑士举起手表示投降,“我们帮贺今将晓笙送去医疗部,然后我就去治疗。”

      “我一个人就能帮她!”小弗朗西斯跳起来反驳,颇有种跳起来打人膝盖的气势。但事实上他跟一周没好好吃饭的女孩儿的力气相差无几,两个人顾头不顾尾的,骑士撸起袖子用那只没伤的胳膊帮他们扶起了半昏迷的晓笙,总算是防止了移动过程中的二次伤害。

      “……”晓笙在移动病床上发出难耐的动静,紧紧抓住贺今的胳膊不肯放,大半个身子快被拖出病床。小弗朗西斯见状调出面板,紧急中断了自动驾驶。

      “又怎么了我的大小姐诶!”小弗朗西斯把可可抱来,这可怜的机械小鸟高强度运转了一天,现在已经浑身发烫。

      “那个、那个密钥的下落……”过载的机械元件仍然在尽心尽力地运转,“在我的记忆里,被博士知道了……”

      走到门口的晏闻言停住了脚步。

      贺今意识到她在说博士拔走的那张储存卡。其实她在晓笙记忆里游转了快一天也没有发现什么相关的线索,大概是记忆主人也不知道某些耳旁流过的不起眼对话是关于密钥的下落。

      “我想起来了,如果要说有什么可疑的……可疑……”她艰难地表述着,整个身子因为头疼不适蜷缩起来,却还是用力抱紧可可,在它的翅下寻找某个按钮。播音器里传出了两个男人的对话。

      「我承认……」

      激进的男声才说了三个字,小弗朗西斯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在骑士探寻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是他的父亲,弗朗西斯,世界树的创始者之一。

      「我承认埋进心脏这个计划很大胆,但是却很有进步性。它拥有永动的特性,如果这种特性能施加在诸如心脏大脑的人体器官之上,它就能使得人类死而复生!」弗朗西斯语调高昂,「白河!现代医学就是建立在失败之上的成功,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良久之后,低沉的男声回答。

      “白、白河是……”小弗朗西斯压低了声音,看向贺今的方向。贺今茫然地眨了眨眼,骑士便替他把后面半句补完,“你的父亲。”

      贺今浑身一颤,她转过头,晏正在门边往这边看,眉头紧锁。

      「我不知道。」男声再次重复了一遍,像是泄了气一般,「你打算怎么做?」

      「燕珏带回来的那个孩子是很好的试验品,足够健康,只要准备好足够应对排异反应的预案。」

      “!!?”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了一处,而处于视线焦点的骑士一脸懵懂地摸了摸自己左侧的胸腔,他的确在研究所做过一些心脏手术,难道是那个时候——

      他哑然地张了张嘴。

      还没等话语出口,一道劲风从众人身后划过,伴随着砰的一声重响——贺今猛地回过头,本该站在门口的晏保持着被撞击的姿势深深陷入墙体,献血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铺天盖地地染红了视线。

      不,不对,染红视线的不是那么遥远的场景。应该是更近、更急迫一些的,甚至能闻到空气中弥漫开来的铁锈气息。

      脑袋里嗡的铮响,她从恍惚的视线中找回一些清明。机械铁钳贯穿人类的胸腔——那里是心脏区域——攥着泥泞的肉块伸出,一滴滴血肉模糊东西落在脚边,发出烫人的温度。

      骑士张着嘴,背后猛然的冲击让他的大脑陷入片刻休克,随后大口的鲜血喷涌而出。他的肩膀之后,脱落了人皮面具的机械人偶眼中闪烁着意义不明的信号灯,难以被称之为口角的地方咯噔咯噔地上提,博士的声音缓缓响起。

      “谢谢各位,密钥,我就先收下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想请你为我唱支歌 ·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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