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戬心之重蹈覆辙》梦十四

48、第 48 章

　　解山之上，淮水奔流，荧光四散。
　　漫山的天兵持戈以待。
　　远处被护在龙鳞中的小白犹自惊疑期待。
　　而结界之中，念与当年的少年相对而立，并不为外界喧嚣所动。
　　少年的笑容舒朗从容，似感叹似欢喜：“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啊、、”
　　少年：“念。”
　　念沉默，不知如何以答。
　　蚩尤却并不在意，他与她相处得大多时候，都是他在说，他在笑，他在努力想要讨她欢喜。哪怕他明知道，无心的念，并没有欢喜这种情绪。
　　可他依然在这个过程中觉得欢喜。
　　喜欢，本就是一件让人觉得欢喜的事情。
　　蚩尤收敛起感慨，再度开口时语气中只剩下少年的洒脱热情：“念，你见过人间了。人间，是不是很好？”
　　念想起与敖寸心走过的人间，那里有灯火万盏，有山花烂漫，有逗趣的戏法，有漫天的纸鸢。有垂髫孩童的奔跑嬉闹，有白发苍老者的笑容慈祥，有少年浪漫的羞涩，也有中年人期待丰收的朴实。有喊孩子回家的父母，有帮着丈夫擦拭汗水的妇人，有思归的游子，也有相思千里的情人。
　　念：“人间，是很好。”
　　蚩尤眼角微微弯起，很是愉悦：“那就好。”
　　蚩尤：“以前小虎还担心，说如果有一天，你有了心，说不定会觉得人间不好。可是人间怎么会不好呢！人间虽然有战乱、有死亡、有分离和不可得，可是人间也有肆意的欢笑，有蓬勃的生命，有需要守护的信念和值得追求的梦想，有一起挥洒汗水交托生死的挚友，有始终站在身后做为后盾的族人，有跨越山海的思念和奔赴千里的热忱。”
　　蚩尤：“我就说，人间这么好，你一定会喜欢。”
　　可是，即便确定念会喜欢这样的人间，他却不曾想过将她拖入人间。
　　念没有说话，少年也不在意：“可惜了，我已经死了。不然，我一定带你去玢丘摘果子，那里的果子，滋味难以形容，我一直想让你尝尝。可惜那个时候的你没有味觉；还有石默川的祭祀，他们的祭祀一直奇奇怪怪，我可以带你去吓唬吓唬他们，看看真正的神女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会是什么表情；对了，我们还可以一起喝酒，以前我们躺在地上喝酒喝得东倒西歪就你一个人在旁边站着，我好几次都想把你拖过来，要不是那群臭小子压着我、、、”
　　少年这般侃侃说着，亮起的眼睛让念想起了人间晚上的星河。
　　那个时候整条街灯火鱼龙，舞在河水两岸，所有的灯光火焰都倒映在河水里。
　　风吹皱河水的时候，将灯火撞破，于是散落满河。
　　整条河都是散碎的光，比浩瀚的星河还要灿烂好看。
　　念：“玢丘的果子是酸的，石默川的祭祀是假的，喝酒的时候你总是第一个醉、、”
　　蚩尤的话被念打断，他看着念，听着她一件件细数他说过的事情。
　　原来有了心的念，是这个样子的啊！
　　有点可爱，有点、、、遗憾、、、
　　可，他并不后悔。
　　他舍不得将她拖入这万劫红尘。
　　可她做出了选择，所以，他便也欢喜她能看到这美好人间。
　　念将蚩尤所说之事一件件数完，到最后，沉默了一下，道：“、、、蚩尤，你说的这些事情，敖寸心都带我做过。”
　　尝过滋味殊异的食物，见过盛大怪异的祭祀，喝过酒数过星星折过桃花、、
　　念：“人间很好。所以我是最后，来见的你。”
　　蚩尤反而开心：“那幸好我赶上了。”
　　蚩尤看着眼前眉目认真地念，知道这是他们之间最后的道别。
　　蚩尤：“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阿念。”
　　说罢，话音一转，微微扬起眉梢，尽显少年的张扬肆意：“正好我也想看看，那个让你选择人间的敖寸心，有多好。”
　　她很好。
　　只是这一句，念并没有说出口，她知道蚩尤也并不需要这一句回答。
　　念微微抬头，看着淮水之中那一袭被献血染红的红衣，伸出手，法力流转。
　　刹那间，风尽云散，阵法洞开。
　　魑魅恶鬼，尽数烟消魂灭，只留下举着刀兵茫然四顾的阴差。
　　敖寸心回首，淮水隐没，天光乍泻。
　　于是整个解山，连同满山的阴差天兵、远处的小白、咫尺的天神龙女、阵法中的念与少年，满身清白、尽覆日光。
　　敖寸心看着站在解山上的念，不知为何，心中隐隐不安。
　　可还没等她说什么，便见原本重伤的小白不知什么时候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越过她，跑向解山中央念与少年所在的方向。
　　“、、阿尤、、阿尤、、”
　　敖寸心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小白，泪水滚滚而下，眼中却是狂欢。
　　他步履不稳地向前奔跑，摔了好几次，每次都毫不犹豫地爬起来。
　　伤口裂了也不管，摔疼了也不管，只管向前奔去。
　　他喊着那个心心念念的名字，从不敢置信的呢喃到欣喜若狂的呼喊，任谁都能听得到他声音里的快活。
　　蚩尤听到声音，看向小白。
　　一愣之后，脸上的笑容更显灿烂，少年的意气风发在看到故友的时候更显张扬。
　　小白看到少年看向自己，看到那阔别万年的笑容，一时间眼泪流得更狠了。
　　他仿佛看到了他们的年少，那个时候就是这样，一群肆意挥洒汗水力竭的少年勾肩搭背互相支撑着走远，而后齐齐停下脚步，回头向他招手，脸上的笑容比倾泻的阳光还要灿烂：“小白，发什么呆啊，快来、、、”
　　小白笑着，爬起来扑向蚩尤，像是曾经年少时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可是这一次，他的身躯穿过蚩尤透明的魂魄，生生扑倒在地上。
　　他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泥土，又愣愣地抬头看向见他跌倒，蹲在他面前的蚩尤。
　　原来，他们之间，隔着生死，隔着、整整一万年的时光。
　　蚩尤蹲在小白面前，想要伸手，可看着眼前的魂魄之身又坦然将手收回，脸上的笑容不受半点影响，嫌弃的语气却带着仿佛从不曾分离的亲昵：“怎么还是这么傻，嗯，还和以前一样爱哭、、、”
　　蚩尤笑话他：“小白，这么多年，没有长进啊、、”
　　小白盯着盯着蚩尤，忽然便哭着破口大骂：“混蛋，蚩尤，你个王八蛋、、、”
　　小白：“这么多年，你知道老子是怎么过的吗？那么多兄弟，你们就把我一个人丢下、、、我不想被丢下、、、我想和你们在一起、、、我想和你们在一起啊、、、”
　　蚩尤的笑容一顿，少年的脸上显现出无奈，是解释也是道歉：“抱歉啊小白，留下你一个人。你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本来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的、、、”
　　却没有想到，他在那么漫长的生命里选择困在过去区区几十年的时光，成为了他们之中过得最辛苦的一个。
　　小白含着泪光的目光倔强：“我不管！”
　　小白：“这一次，你们别想再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