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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酸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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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的圆台正在弹奏《十面埋伏》,五名清倌身着红纱衣,六名伎伶白裙缥缈,奏得整座凌霄阁气氛此起彼伏,人来人往中如若沸腾。
这凌霄阁虽为玩乐的清馆,可男儿生得傅粉何郎,女子般般入画,韶颜魅姿,不仅色养眼,且孤芳自傲,仗恃技艺而不屈于人。是以,生意十分火旺。
隋云瑾一袭青黑色藤纹缎袍,沿栏穿梭,独特的气宇令他在那喧嚣中尤为醒目。
他八尺余的身量,墨眉深浓,容貌在京中无出其二,担得起那句“陌上人玉如,公子世无双”。
雅座上的江禹川和五王爷凌琋果然注意到了。若较真论起辈分,隋云瑾还可叫凌琋一声表皇叔呢。
庆绥侯府隋家是个怎样的存在?
曾祖父是大晋开国皇帝亲封的侯爵。晋太-祖从前魏朝手里抢了天下,门前挂灯笼第一个归附的就是隋家。
隋家原本是魏朝的武将勋贵,百年沉淀之士族门阀,在朝中拥有威赫的声望。奈何魏朝逐渐奸宦当权,幼帝难堪大业。晋太-祖夺了天下后不想与这些勋贵为难,就先表彰了隋家,赐封侯爵,其余归附的也都赐了寄禄官,虽没实权但都有俸禄养着。
庆绥侯府因是头一个归附,太-祖还把义女嫁给了隋家曾祖的长子,这义女也就是先帝的义妹、如今隋府卧病在床的凌老太太——
老太太虽为义女,用的却是皇家亲赐姓凌。单就这份殊荣,难怪当今太后都拿她没辙。
表面看庆绥侯府只封爵无实职,可到底两朝沉淀,根深枝繁,加之弯弯绕绕什么手段都能使,一般人却没胆在头上拔毛,得罪不起。
作为凌老太太最珍重的嫡世子,隋云瑾清正矜威,克谨勤严,更是京中多少女子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可惜却洁身自好,一点风花雪月之心都没有。
说起来,似乎当年老太太和先帝还差点有过些渊源,因而接连被晋太-祖嫁了两次人,第二次嫁的才是隋家。所以与太后之间有着说不明的过节,平素隋家也与皇后那边走得更近。
五王爷凌琋作为太后最宠爱的幼子,可谓心知肚明。
江禹川用讨好的口吻嘀咕道:“隋世子也在这?先前抓了那络腮胡子,接连几天没见动静。莫非是又听闻了什么风声,今夜过来查案的……”
凌琋笑笑,转而一想,答道:“不像是。他左不过一个刑部司门郎中,说直白点,盯梢城门的六品官,能掺和起来什么?有大理寺少卿霍骧在,轮不到他。大抵皇上催逼得紧,刑部各司总要做点儿样子,且看他想干甚!”
说得也是,但凡霍骧在,要破案可容易可难,全凭五王爷安排。
江禹川点头,颇有不解道:“按说太后娘娘仁义清明,与隋府老夫人的过节,并不牵扯于他。隋世子弱冠之年高中榜眼,想去个什么身份体面的曹部,哪里去不得,却偏挑个司门郎中,名不见经传的闲差……莫非是心中深受情伤,便如此消遣萎靡?”
都知道隋云瑾对归德将军府彭大小姐情愫深重,认真考上榜眼也是为了迎娶她。自考上那年,却听说彭大小姐在边塞与人私定终身,杳无音信不归京了。打击之下,归德将军府很惭愧,而隋云瑾更过了二十岁未成婚。
凌琋扯唇淡漠:“耽于儿女情长,有何可叹。”
目光又忍不住盯向那边的姝黛,美人儿天鹅般的颈子微微后仰,眼波泠泠,又娇又媚,看得他咽了咽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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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公子还请放开,莫仗势欺人。”姝黛被江禹衍隔桌抓着衣襟,身子不得不吃力半倾,眯着杏眸呵斥。
又加上温蕾也在旁帮腔道:“就是,代公子她哪里惹你了,动手动脚真过分!”
江禹衍更气了,猛地把姝黛往反方向一搡:“懦夫,打不过人,就给爷滚远点。”
……真是个有眼无珠的二愣头,活该不得六妹妹好脸!
姝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哪经得起他这般重搡,只觉胸腔憋痛,本是绷紧的白绸带兀地发出扯散嘶响,整个人向后面的空地倒去。
要完蛋了,眼看着自家小姐衣襟沿两肩滑落,人往地板仰倒下去。
惊得络雪脱口而出:“啊,小姐小心——”
姝黛眼一闭,正要等死。却只觉莫名熟悉的清肃微风袭近,而后整个儿靠上了一堵硬朗的高墙。
她蓦地睁开眼,男人高贵沉冷的玉面,两弯眉浑如染漆,竟是多日前那个六品职官。他今夜微服,青黑刺绣的锦袍与黑玉发冠,肤色净白,似乎这人尤其衬青黑深色。
他正将手箍在自己衣襟下滑的后颈心,摁住那险险就露出的白雪削肩,却面无表情。
“又是你!这位大人怎的还盯着我们小姐诶?”络雪也认出来了,一时竟忘了危险,只记着刚入京他就把自家小姐得罪了,语气顿时也凌乱。
哼。
听见男人低冷轻哼,戏谑淡扫一眼:“只是路过。”
手下部属总算跟上来了,刚才郎中大人步履急促,他还有点不明所以。原来是再稍晚点,就接不住这美娇人了。
……就好奇,郎中什么时候学会怜香惜玉。
他嚷嚷道:“竟连这种场合都少不了你们。我们大人是官,你是民,就查你们又能怎么?”
女人柔软的脑后绒发,挠得隋云瑾莫名发痒,还有那随风沁入鼻息的陌生花香味。男人暗暗又有些发晕,却好像不比第一次排斥气息了,调整了扣掌的位置。
姝黛力道未收,整个儿翻了个转,踉跄跌进他的胸膛里。这下变成面对面拥搂了,女子光洁额头贴近他脖颈,只觉那一双无比的丰软隔着松散的白绸颤动,将将擦拭过他矜贵的锦绸。
把他素来冷硬的心,都拭得刹那间暂停。
姝黛脸颊顿地灼红,亦想起了浴缸里被他看去的起伏。
她可不是随随便就怯场的人,咬了咬唇瓣。紧忙借着被他遮挡的阴影,顺势把下滑的斜襟长袍整理好。
就算掩不住婀娜的曲线,也好过让人看到里面的风光。
整理好了,她便恢复释然。
她想起上次隋云瑾离开时所说:“我会查证你说的每一句话,姑娘初来乍到,还望行事谨慎!”
不料转头自己女扮男装又撞上了他,男子通体有着与生俱来的威正,一双狭长凤眼,却像桃花眼一样眸中带笑,但是很冷的那种笑。仿佛对她多么轻蔑,姝黛莫名便不舒坦起来。
她眸中起疑,无声在问:“还怀疑我?路过能这么刚刚巧出现?”
却忘了她的柔软仍抵着他肋骨之上,隋云瑾也有点窘,不自觉低头觑了眼。
之所以低头觑,是想看她有否包裹妥当。他可不想让她衣冠不整地挂着自己。
然而甫一低头,却蓦然睇见女人颈窝之下一缕嫩白深壑,以及那奇异软和的触感。她眼角妖冶的红痣,因着女扮男装而素颜的细腻肌肤,愈发的媚惑,樱唇微抿,欲说还休。
呵,俗媚商女本色。
忽然不知道为何,却想起她大半夜点的餐——两个小女子,竟点一整只荷叶蒸鸡和烤野鸭,嗞嗞地冒油气,难怪长肉。
隋云瑾前日调查过姝黛背景,一个土生土长、刚退亲的平江府茶叶商之女,前任未婚夫是江南道首富嫡子,婚期临近却倏然退亲。这般急将将进京,只怕是为了随她那个姨母另攀高枝。
他对她并无多好印象,眼见着她没露什么不该露的——虽然他也搞不懂,她露不露跟他有何干系——隋云瑾便腾地把手臂丢开,任由姝黛趔了一趄站稳。
眼睛扫看楼下的灰衣伙计,因不想被五王爷注意到,便干脆将错就错道:“本官有调查相干人等的权利。”
姝黛一听气上了,又记起男人在酒楼里傲慢官威的审查,还有那盛气凌人的一幕。
但念在他好歹帮自己挡了一幕的份上,算了,姝黛便说:“大人既有此等闲情雅致,不如弃了小女一枚无名小卒,先查查这座凌霄阁吧。一座清馆里何以有合欢、淫羊藿等烈药合制的催-情-药酒?还是你们朝中官员聚众饮乐的,查我也是白查,不如换个角度找找线索。”
说罢,把刚才拾到的那枚朝廷配置玉佩摁到他心口。
宫绦上仍浓香酒味萦绕。
隋云瑾扯至手中,敏感地嗅到一股淡涩香味,只他却并不识药。但看其上刻字,认出是从四品少府少监的玉佩,便问:“这些气味你能分辨得出来?”
少府少监可有不少油水。
姝黛也瞄到字了,看他忽然这般谦虚请教,莫名解气的同时又不乐意起来。偏故意说:“大人忘了怀疑过我的体香么,我擅长调香,自然对气味熟悉。对了,据说今夜十五,晚些时候还有额外的大节目,具体在何处,其余的我就不知了。”
她官话中带着吴侬软语,自有几分厉害的噎人劲儿。隋云瑾晓得她在奚落自己,他过来本不为查她,不过利用来掩人耳目罢。
眼见楼下的灰衣伙计跟随一名婆妇走去拐角,他便无心停留。
只转头看姝黛,沉敛眼睫淡道:“且收下,近日邺京是非多,适龄女子过晚勿要徜留街市寻乐。”而后做出冷漠状离开。
落在旁人眼里,便像是他专程为她过来一趟。
姝黛气息松弛,两人不过短短几句话,莫名却对峙紧促。
好在楼下的舞乐声遮去,并未被人听到。
江禹衍惊诧地反应过来,他也看到姝黛衣襟的变化了,尴尬问道:“小、小姐……你是个女子?”
温蕾要气哭了,好好一场局就被揭穿,还是庆绥侯府嫡世子应的场。听家仆议论说,现下两家结了暗梁,温蕾看见他便油然心惧。但若是没他出现,刚才黛儿表姐就该摔着了,还不算太可怕。
温蕾呵斥道:“笨死你江老三,你才知道啊,从今往后我们绝交!”
姝黛亦凉凉附和:“绝交得好,喜欢姑娘可不是动用武力就有用的,江公子准备何时向我道歉?”
江禹衍窘迫:“谁说我喜欢她了,仗势欺人的分明是温老六……我可没说喜欢她。”
温蕾嘴角一酸,立时间恨天恨地起来:“瞎了眼的江禹衍,你睁大眼睛瞅瞅,这可是我江南的黛儿表姐!当年你还为了她打过架,你忘了?今日竟如此失礼。”
姝黛理顺气息,愈发悠然淡定:“哦,原来是不喜欢六妹妹呀,难怪出来喝花酒、品美人呢。六妹妹却也别试探了,为这种人不值得。”
江禹衍听得焦急,眼瞧姝黛分明和自己差不多年岁,怎得这般伶牙俐齿。
他蓦地记起了姝黛是谁,当年她来京城时还是个小姑娘,江禹衍因为她是温蕾的表姐,又听到别人说要娶她做妾,这才帮忙打架的。
明白今天是又着了温老六的道了,气急之下忙口不择言起来:“我当年打架,还不是为了帮你们出气。更没不喜欢阿蕾,只是读书累了,跟二哥出来逛逛,哪里想到就这都能撞上。你要道歉,我郑重道歉好了,禹衍给黛儿姑娘陪不是。”
言罢端正揖一礼,急促离开。
阿蕾哦……
温蕾脸烫红,得意洋洋。知道他是这样才来凌霄阁的,心里变得舒坦了。
两厢各在位置坐下,江禹川戏谑道:“三弟回回拿捏不了温家小六,竟当众又被算计了一把。那女扮男装的姑娘是谁,怎的面生?”
江禹衍泄气不已,坐回来后又把温蕾恨得牙痒,沉声回答:“是她母亲娘家的表姑娘,才来京城做客的。”
这边温蕾气鼓鼓攥撸着烤串道:“别理他了,我们自己玩我们的。”问姝黛说:“黛儿表姐怎识得隋世子,刚才得亏他拦了你一把?”
姝黛往下看,已经找不到隋云瑾去哪了。说来她见他两次,还不知他姓甚名谁,却原来是个世子。
她便答说:“那日进城被他盘查过,怀疑我是采花大盗,六妹妹说可笑不?”一边说,一眼瞪向络雪,生怕她乱说话。
络雪却已然张开了口,忙不迭地泄愤起来:“还是在酒楼里呢,小姐都泡在浴缸里准备歇息了,他突然闯进门来,可没把奴婢吓到。还好小姐躲在水里,什么都藏起来了。”
温蕾噗地差点呛到茶水:“一个个没眼力见的男人,黛儿姐姐如此娇貌,不被采花倒好了,还采别人呢。幸亏没看到,听说他家老夫人正着急娶世子妃,若是被看到,就非嫁他不可了。”
心虚地拍拍胸口,隋府老夫人对温家有隔阂,若嫁过去哪能被善待。
一时表姐妹俩转头去欣赏楼下的歌舞,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便结了账下楼回府。
络雪跟着小姐身后,只觉一股什么香味略过鼻翼,她楞了一怔,脚步懵地顿住。
姝黛见她没跟上,回头问:“怎么了?”
络雪晃了晃头,又觉得刚才像是错觉,连忙追了两步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