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雁归》霜景行

24、第二十四章

　　宋怀瑾这山庄附近有一书院，书院长是前任中书令李东明，李大人十几年前告老辞官了之后，在家中闲着无事，就办了这间书院教学生，只是收的学生多少都有些背景与来路，并不似旁的书院那般来者不拒。

　　今日书院放了假，几个留在书院的学生闲着无事，就约到山上来赏景吃酒，正聊到尽兴处，忽听得一阵马蹄声起，就见两男三女结伴而来。

　　宋怀瑾与沈知岚都算得上是京中的名人，因而这些个书生多少都认得他们，自然纷纷起身向他们二人问好，又要将这亭子腾出来给他们五人使用，宋怀瑾却道他们不过是来此地歇一歇马，叫他们不要如此兴师动众。

　　几人在前头正说着话，楚思瑶突然驱马走到钟月身旁，身子往她身边微微一斜，小声道：“瞧见那穿灰色衣裳的儒生了吗？”

　　钟月本没怎么注意去看那些个书生，楚思瑶一说，她才认真得往人群里打量了一番，果然见到一个身穿灰色衣裳的儒生。

　　那书生年纪莫约二十上下，生的白净端正，虽然比不得宋怀瑾那样的天人之姿，却也算得上英俊，在人群之中颇为显眼。

　　他穿一身灰色长衫，头戴纶巾，衣裳似乎不是新做的，穿得有些旧了，却洗的十分干净平整，想来人也是个整洁的，钟月只匆匆往人家身上扫了一眼，就应了楚思瑶一句：“瞧见了，怎么了？”

　　楚思瑶附在她耳边，嘀咕道：“那是前大理司直陈恒的次子陈书羽，前年才中了解元，正等着明年会试呢。”

　　这样的年纪能够考中解元，倒是能称得上一句年轻有为、青年才俊，又拜在李东明的门下，将来的仕途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但钟月向来想不到这些，只问了句：“陈大人是不是几年前过世的那个？”

　　“是了，就是那个陈恒，”楚思瑶点了点头，又道，“他上头有个兄长和姐姐，都已经成了家，兄长在城南开了个铺面，赚的不多，倒也能养活家里，他到这个年纪也没个通房什么的，院里也干净不吵闹。”

　　钟月这时候听出味儿来了：“哦——你对他有好感？”

　　“连话都没讲过半句，又哪里来的好感？不过是瞧着条件不错，可以考虑一下看看罢了，”楚思瑶撇了撇嘴，“他家里前些日子才托媒婆往我手里递了帖子，我还没回复，今日却在此处遇见他，倒是有些尴尬。”

　　钟月向来不插手楚思瑶的事情，只是如今她真的要谈婚论嫁了，免不得对她有些担心，却又不知道要如何劝起，只说了句：“……不管怎么说，你总归要找个喜欢的才好。”

　　楚思瑶没回她的话，反而抬起眼看了钟月一眼。

　　她只觉得钟月这话说得好天真。

　　这世间又有多少女子能嫁个称心的如意郎君，又有多少姑娘能够活得像钟月这般自在？自己这样的身世正是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能这般挑挑拣拣已经是沾了王府的光，只要婚后能够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过日子，于她就已经是足足够的了，“喜欢”这件事对于楚思瑶来说，飘渺的好似天上的星、云间的月，是半点都容不得她去肖想的。

　　但她也知道钟月是好意关心自己，因而也只能回上一句：“我心里有数，你别操心。”

　　“你向来心里有主意，也从来不乐意听我的，”钟月小声嘀咕了一句，似乎对楚思瑶的态度有些意见，却又话锋一转，笑嘻嘻地道，“罢了，你做好决定就是了，将来若是谁待你不好，我便把他捉起来教训一顿，好叫他知道你有我给你做靠山。”

　　“那还有谁敢娶我？”楚思瑶笑着往钟月身上拍了一巴掌，“你少来给我添乱。”

　　他们一行人下了马，只在溪边席地而坐，楚思瑶原以为陈书羽会借此机会来与自己攀谈几句，却不想那书生也不知是真守礼还是假正经，只在与宋怀瑾说完话之后远远地向楚思瑶作了一揖，便不再有其他的动作，也一眼都没有往钟月和沈知霜这两个绝色美人身上瞟，倒是十分的老实。

　　那一头的沈知岚正从马背上解了水囊下来，二话不说就递给了钟月饮用，钟月却又顺手将水囊给了宋怀瑾叫他先喝，沈知岚倒也不在意这个，反而接着递水的机会与钟月攀谈了起来。

　　他任职大理寺少卿，钟月又打小有个做女捕快的梦，因而很快就与沈知岚聊得投缘，沈知岚觉察出钟月对这方面的兴趣，便滔滔不绝地讲些奇案给她听，叫钟月听得十分津津有味。

　　楚思瑶原本正坐在枫树下歇息，宋怀瑾突然一言不发地拿着水囊在她身边坐下，楚思瑶往钟月和沈知岚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好就瞧见钟月正和人相谈正欢的模样，当即起了捉弄宋怀瑾的心思，开口揶揄他道：“你也不管管？”

　　宋怀瑾却连头都不抬一下，用那常年如井水无波的声音回了句：“她要与谁交好是她的自由，我又如何管得了？”

　　他似乎觉得楚思瑶问得问题十分没头没脑，便又补了句：“在你眼里我难道是这样不讲理的人不成？”

　　楚思瑶心道你当然是，只是那个“是”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沈知霜就捧着些果干之类的吃食走了过来，开口与宋怀瑾说道：“小王爷，用些果干垫垫肚子罢。”

　　她今日穿了身桃色骑射服，原是十分俗气的颜色，但穿在清水芙蓉一样的沈知霜身上，非但不显得艳俗，反而衬得她整个人十分娇俏，一举一动都十分得惹人怜惜，但偏偏宋怀瑾向来是个不解风情的，对这样的美人殷勤无动于衷，连抬个手搭一把都不愿意，只开口回了句：“多谢，只是我向来不爱吃这些甜的，你分给别人吧。”

　　楚思瑶实在没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

　　平日里钟月给他喂那些个酥饼糕点的时候，也没见他说什么不吃甜的之类的废话，哪一个不是老老实实地咽进肚子里去？虚伪，实在是虚伪！

　　那厢沈知霜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主动与宋怀瑾搭话，不想却吃了个闭门羹，她本就面皮薄，自然不好意思再留下与宋怀瑾说些别的，只把手里的果干给楚思瑶留了一份，便匆匆向宋怀瑾行了礼，往钟月和沈知霜的方向走了过去。

　　钟月正与沈知岚聊得兴起，正在问他大理司愿不愿意收女捕快的事情，沈知岚没想到她还有这志向，十分意外地道：“那捕快做的都是些粗鄙活计，又整日与些亡命之徒打交道，还是交由男子来做更稳妥些。”

　　钟月却十分疑惑：“你们既然从未叫女子做过捕快，又如何知道女子做得不够稳妥？”

　　“女子大多瘦弱胆小，面对歹人时更是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要与穷凶极恶的人搏斗？”沈知岚倒也十分好脾气，耐心解释道，“我知晓钟姑娘有武艺傍身，只是若真的与那些歹人相遇，便是姑娘你也很难全身而退，更何谈将其捉拿缉案？若是姑娘受了伤，那岂不是叫沈某伤心吗？”

　　他这话分明意在指自己会担心钟月安危，偏偏在钟月耳朵里听着，却是话里话外都在瞧不起她的武艺的意思，叫她十分地不服气。

　　她正想开口叫沈知岚与自己比划比划见真章，却听得不远处的宋怀瑾突然低声叫了她一句：“阿月。”

　　宋怀瑾的声音不大，随着微风飘来的时候，更是有些朦朦胧胧的不甚清楚，钟月却听得真切，当下什么气焰也都消了下去，只回过头去看宋怀瑾。

　　宋怀瑾并不知道她们两个人在聊些什么，只是眼瞧着钟月与沈知岚越说越高兴，心里就越发不是滋味，终于忍不住开口叫她了。

　　当钟月像只小狗一样蹦蹦跳跳地向宋怀瑾跑来的时候，宋怀瑾只觉得有阳光撞进他的怀里，叫他的世界在这一瞬间就亮了起来，连嘴角都忍不住想要向上翘起，是压都压不下来。

　　钟月走到宋怀瑾跟前，问：“怎么啦？”

　　宋怀瑾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弯下腰来自己有话要讲，待钟月老老实实地蹲到他身边时，宋怀瑾这才附在她耳边，低声道：“过两日我就带你去见阿伊莎。”

　　钟月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又哪里还有半点心思去想沈知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