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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喂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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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立青直直倒在饭桌旁,背部磕在青石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一声响动,也惊动了饭堂内仅剩的几人,他们的目光朝着声响发出的地方扫去。
只见平日里喜怒无常的大师姐宁欣,蹲在师叔身旁,一脸关切地抓起她瘫软的手臂,两根手指按在她手腕内侧把起脉来。
宁欣分别摸着阿靖左右手两边的脉搏,探到她的脉象脉弱无力,双寸、关尤甚。
她料到阿靖听到后会生气,自己这几天也想好了应对之策。却没想到阿靖直接被这句话气晕过去。又见她脸色发白,唇上无半点血色。结合刚才的脉象,辩证之下应是气虚体弱,心气不足,在受到惊恐或者过度悲伤的刺激下才会导致晕厥。
宁欣面色一沉,当下也有了判断,可仍是不放心。自己虽师从医字一门,在医术方面尽得父亲真传,但也鲜少为人把脉断症。罗象书院中的师弟们,平日也多半是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在断杂症方面经验还是不足。
宁欣一把揽过阿靖的手臂圈在自己肩膀上,踉跄地扶起她。阿靖的身量比自己高些,多少还是有些吃力。她随即瞪了眼一旁呆愣住的向乾开口道:“愣着干什么,把阿靖背到我房间去。”
“好…… 好,师姐。”
向乾缓过神来仍心有余悸。他走到二人近旁,双膝下弯蹲在师叔身前,在师姐的帮扶下,双手向后抓住她的腿弯,把师叔稳稳接在背上,朝着饭堂外奔去。
宁欣则缓缓跟在向乾身后,目光不离阿靖的背影。等将出了门口,一眼瞥见正在角落看戏的向离,随即开口嘱咐道:“让我爹去我房里,就说是阿靖病了。”
向离的性格比向乾圆滑一些,但也同样怕极了这位师姐,自是不敢多问。他更明白师姐是在告诫自己不要在院长面前多说什么。他脚下生风一溜烟也跑出了饭堂,动作比向乾还要快些。
院长宁白同下午一直在殿内处理新生入学后的一些杂务。他穿着一身整洁的中山装,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两只深陷的眼睛深邃明亮,正在认真专注地翻看面前的书页文件。
“师父!” 向离气喘吁吁地跑进殿内。他情急之下也顾不上书院规矩,连门都没敲。
院长宁白同被弟子这一声喊打断了专注力。虽皱起了眉头,却也没有开口怪罪。他后背靠在了椅背上,扶着额头,继而缓缓开口道:“慢慢说,宁欣这孩子又作了什么事?”
“…… 不是…… 是师叔病倒了,师姐让我请您去看看。” 向离心里记着师姐的叮嘱,没把事情经过全说出来,低头心虚地说道。
宁白同听弟子讲完,一向平静自如的他靠在椅背上长叹一口气。
房间内,唐立青已被宁欣脱去外衫安置在了床上,她嘴唇苍白,依旧不省人事。
院长宁白同步履匆匆赶来,进屋后看了眼女儿却是一言不发。他近身走到床沿边坐下,三根手指搭在唐立青手腕上。半晌过后,面上神色忧思。
“阿靖,她……” 宁欣见父亲对病情诊断少有这般沉默,也关切地开口问道。
宁白同望着床上的唐立青,一脸怜惜道:“脉弱无力,革脉浮而搏指,正气不固。”
宁白同观察这孩子面气、呼吸、脉象,断定多半是不久前曾强行引精血起占所致。
唐宗珩还在山门时,便三不五时下山游历到处给人打卦求占。他每次回来都是这副面色苍白的模样。自己好心帮他诊脉调理,把到的也尽是这种杂乱无章的脉象。
每每问他原因,他都漫不经心地开玩笑说是为了露一手给人瞧瞧,只有催动精血,求卦方能事半功倍。
卜字一门行事向来无所顾忌,个个都是如此,这也是逐渐埋没的原因所在。
三年前坚持反对这孩子下山历练,也正是因着这番顾虑。宁白同想到如此,心里十分懊悔自己当年没有能开口对她说出真相。即使这孩子接受不了事实,至少也能劝住她留在明盐山。
“父亲,我刚才也把过了,按常理阿靖现在应该醒了……” 宁欣缓缓开口道来。
宁白同并不打算说出全部病因,他转身看着女儿说道:“不光如此,阿靖这孩子内耗精气,外伤形体。”
“都是些常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病症。” 宁白同忍不住摇了摇头。
听完父亲这番话,此刻宁欣的神情更是凝重。
似是看出了女儿的担忧,继而宽慰道:“无什么大碍,我开几副药调理,往后几日多休息便好。”
宁白同缓步走到屋中案台,写下药方交给向乾,又附在他耳边细心叮嘱了几句。交待完后,他抬起眼,看着心爱的女儿目光仍然不离床铺,心内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向乾手里拿着师父刚刚开好的药方,在屋里站着也不是坐着也不是,便小心谨慎地询问师姐:“师姐,那我先走了?”
半晌,宁欣终于开口说道:“去吧,记得把药煎好。”
得到师姐的亲口批准,向乾如获大赦一般,转身离开的脚步也似乎迈得更轻快了些。
向乾打开房门,右脚刚迈出去一步。
宁欣突地转头朝着房门口方向淡淡说了句:“明早五点,通知其他师弟们在院内统一集合操练,一个都不能少。”
听完,向乾抬起的左脚直愣愣劈了下去,摔个踉跄。
最后师姐的那半句话,传到向乾耳朵里就转变成了:“一个都跑不了”。想必这几天的日子,自己和其他师弟们都不会太好过了。
向乾手撑着门框边,站起身子颤巍巍出了房门。
唐立青躺在床上只觉浑身无力胃疼难忍,她紧闭着双眼,迷迷糊糊间听到宁欣说话的声音。
待宁欣回转过头再次看向床铺的时候,唐立青已经躬起身体背靠床板,半坐了起来。
“……”
两人眼神相对,都极有默契一般,相互沉默不语。
唐立青想着那被摔碎的龟卜,老头子得来不易,又是传承之物,隐隐间想要发作。
她紧紧抓着床沿边似在压抑情绪。突地她指腹摸到实木床板上凹进去的磕痕,使思绪又回到了初始来明盐山与小师妹同住第一晚,也是这般受师妹处处欺压,手背却还要本能地替人挨这一下痛。
那天晚上唐立青手背疼得瑟瑟发抖咬着牙说不出一句,躲在柴房呆了整晚也是想明白了。自此以后开始用尽方法哄着她、骗着她,以求师妹欢喜得她一时安稳。
日久年深,也习惯了处处宠着她,喜欢看她开心,喜欢看她笑,喜欢她朝着自己撒娇。三年前自己一声不响地走了,却是对她没有个交代。
她那一身骄横的脾气,一半是她爹给宠溺的,另一半则是自己哄出来的。真是作茧自缚。
唐立青想到这里叹了一口气,终是不忍心开口责备她。便自个打破了沉默。
“我饿了,胃疼。” 唐立青闭起了双眼,不再看她,抛下这么一句。她内心已然打算在山上多呆一些日子,准备借这次机会,亲手解开这个结。
“……” 宁欣似是意料不到阿靖会这样开口,却也起身去了饭堂。
半小时后,宁欣端着碗坐到了床边,把瓷碗递到了阿靖面前。
唐立青自是不接下,也学着师妹方才的样子,静静地看着她。
“……” 半晌,宁欣压低了眉毛,极不情愿地从碗里撇了一勺,塞到她嘴里。
唐立青尝了一口,舌尖触感到苦涩,皱着眉头咽了下去。
“这是什么?” 唐立青借着嘴里空闲,忍不住开口问道。
宁欣看出阿靖不喜吃,继而嘴角上翘,负气地撇了一勺又一勺,接二连三往她嘴里塞。
“百合汤,宁心安神对你好,阿靖多吃点。” 边说这话,宁欣手里动作也不停。
唐立青本还想再说两句,宁欣也不容她开口。强势地将碗里的百合肉,连带着汤料全数灌进了阿靖嘴里。
“……”
“这汤,比我的命还苦。” 唐立青悉数咽下,眼含泪光说了一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