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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100章 一拜天地 ...

  •   棋子闲敲,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鹿棠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秦长川,丝毫没有在意步步溃败的棋局。
      “若是真断了,如何?”鹿棠钰压下声音问道。
      秦长川哑然,捻起一枚白子结束了早就该结束的棋局,道:
      “别问我,问你自己。我秦家有我大哥,嫂嫂第三胎都生了,我身为老二就算没有子嗣有无伤大雅。但是鹿三少的母亲怕是只有三少一个孩子,你就算无后也不是断你父亲一脉,而是你母亲一脉。”
      鹿氏可没有什么不纳妾的规矩,鹿棠钰的父亲一妻三妾,鹿棠钰底下还有三个庶弟和两个庶妹。只是鹿氏重嫡庶,妾生子大部分到死都没见过压在头上的嫡系,没有这个共处一室的资格。
      “说得对!”
      鹿棠点了点头,笑得别有深意,秦长川无意间对上他的眼神,只觉得像只狐狸。
      “你今日就为了这一局棋?”
      秦长川闻言拈棋子的手停了下来,顺手指向棋盘,道:
      “一局?一局已过。”
      鹿棠看了看手上的黑子,又看了看棋盘,脸色发苦。他觉得他昨天答应秦长川的“不情之请”就是个错误。谁能想到秦长川棋艺竟然如此高超?他在他手下连半盏茶都不到就死得透透的了。
      就这样他还想赢?还得赢?
      他这些年在岭上跟棋圣学的是个假棋吧?!
      “与人对弈,棋品见人品。对于不清楚棋路的对手,你在选棋色的时候就该开始布局,你第一颗子该落在哪,第二颗该在哪,你该步步引导对方去到你想让他落子的地方,这样你才有赢的机会。”
      鹿棠待秦长川落下一子后拧起了眉,道:
      “若是布局被打乱了呢?”
      “那就顺着这个乱象来布局,布一个你能操控的局。”
      说完鹿棠眼前一亮,抬手落子。
      谁料秦长川看也不看棋盘就落下一子,直接切死了鹿棠看好的那条路。
      “若是遇到步步为营的对手,你所有的棋路都被对方看穿了该怎么走?”
      鹿棠本以为秦长川不会回答他这个问题,不料还是回答了。
      秦长川说:
      “如果你的棋路被对方看穿了,那说明你从一开始你就已经落入了圈套里,你的每一步都是对方静心替你准备预留的,你要想跳脱出来你就得站到对方的棋路去思考,走哪一步会让自己产生麻烦……”
      一盘棋,一盏茶,幽幽坐了一下午。月升中天,凉亭里已经掌了灯,明亮如昼。
      秦长川到后半夜伤口裂开了,二人才散去,回到屋子里的鹿棠仍旧满脑子都是今天一天的棋局,直到最后睡着了,梦里都是黑白的棋子。
      第二日便是秦长川和鹿棠的婚礼,鹿棠被迫起了个大早。
      他们的婚礼在虞城举行,鹿棠身为一个刚生产完的“妇人”,不宜遮盖头,便同秦长川一般大咧咧地敞着脸。倒是令看到的人好一番惊呼,这新娘子也是容貌不俗的。
      甚至在秦长川带着鹿棠花轿游街时,还有人暗中感叹他们二人天做一对。
      婚礼仓促,但是该有的东西一点不少,甚至当真被秦长川实打实用真金白银摆出了“十里红妆”的阵仗。
      从城主府出嫁,接到秦府。假装逶迤出了两条街,这头已经进了秦府大门,另一头还没出城主府。
      秦长川直接用一场再仓促也盛大的婚礼昭告天下——他还活着。
      只有参加了那一场婚礼,亲眼见到了秦长川的人才会知道,这位名冠天下的巨商秦二爷,真的已经弱不胜衣,脸色是搽了胭脂都能看出来的苍白。
      直到二拜高堂时,鹿棠钰才第一次看见了秦府的大少爷秦子义。
      入目的确是个一身正气的人物,一看就是个义薄云天的江湖中人。
      但是也不像鹿棠所认为的,光看就知道是个没脑子的,反而是眼神里不经意地流露出精明。
      突然见到最先准备讹上的对象,鹿棠钰一时不知道该用个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样一个场面,他甚至怀疑秦长川是故意的。
      眼含热泪,冲着秦长川笑得欣慰的还有秦老爷子秦镇,他也千里迢迢地……把自己的画像让秦子义带了过来。
      画面上的人及其生动,也笑得格外开怀,甚至眼角的热泪盈眶也是栩栩如生,就是秦子义挺胸抬头地提着一张秦老爷子的半身画像站在上座……别说鹿棠钰觉得诡异了,就连秦长川也对着那张画像弯不下去腰。
      最后还是秦大公子良心未泯地把画卷了起来双手捧着,这高堂才是拜了。
      婚礼全开放,满城皆可参与,不少人远道而来,都想守着这位天下第一商的第一手消息,楚越两国存亡此时可都系于此人一身了。只是他们也都是第一次看见了传闻里一身清冷,恍如神祇临世的秦二公子。
      秦长川明明一身鲜红,却神情仿若随时羽化登仙一般的平和。于是这个婚礼很安静,除了门外传来的喜乐,耳边只有司仪在高唱着婚礼的步骤。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紫玉玲珑血,世间只有这两枚,而如今三月之期已到,死劫不渡。秦长川知道,他该走了。
      看着鹿棠钰在小丫鬟跌跌撞撞的搀扶下走入月门,秦长川不动声色地收好手里拇指大小的瓷瓶。
      没人敢让秦少主喝酒,因为谁也不敢保证,秦少主能不能活着走过这一场婚礼。
      于是秦长川只是略略陪坐小会儿,便清清爽爽地回了洞房。
      只是进房间后看着那个坐在床上翻书的,高冠博带的“新郎官”,秦长川愣了一下,环顾四周,房里一个下人都不在。
      “褪了凤冠霞帔着一身男式喜服,你胆子当真是不小。”
      秦长川眸色深深地看着面如冠玉的鹿棠钰,新婚之夜换回男装,这是在提醒他什么吗?鹿棠钰听到了秦长川的话,只是闲闲地挑眉,不做理会。
      然后端起桌上的合卺酒,一头递给秦长川。
      “特意换一身男装就为了体验一把两个男人喝合卺酒?鹿三少失心疯了?”
      秦长川略觉得不可思议。
      “别人我没兴趣,就想跟秦少主喝上一回,秦少主可有这个兴致?”
      秦长川看了一眼鹿棠递来的半个小葫芦,看来鹿棠是不知道这葫芦里装的是烈酒,迦罗今日一早就在他耳边念叨了无数回,他不能饮酒。
      但是秦长川笑了一下,衣服的殷红映在脸上,一笑生辉。
      “喝,舍命陪君子。”
      于是这个新婚之夜,两个“新郎”交臂饮下了辛辣的合卺酒。
      鹿棠钰偷偷觑了一眼秦长川身上的红衣,头一次见他穿艳色的衣物,也不知道是迷了谁的眼。
      “咳咳……”
      酒液过于辛辣刺激,秦长川喝完捂着胸口一阵剧烈的咳嗽,仿佛要把整个脏腑都咳出来一般。鹿棠钰吓了一跳,丢了葫芦扶着秦长川到床边坐下。
      伸手在秦长川背上轻轻顺着,只是手下的触感让他不禁皱眉,这人,更瘦了,如今接触上去,哪怕隔着厚厚的衣物,他依旧觉得手下已经是个皮包骨。
      “秦……长川,你没事儿吧?”
      秦长川咳得厉害,没听见他的话,听见了也回不了,半晌才缓过劲来。
      喝下鹿棠钰递来的温水,秦长川艰难地喘着气,递回去的空杯半晌不见人接,秦长川偏过头去,却见鹿棠钰低下头看着他直发愣。
      “鹿姑娘,鹿三少,夫人……”
      一连换了三个称呼鹿棠钰才回过神来,接过他手里的杯子转身放好,嘴里嘀咕着“一个大男人长这么好看做什么……”
      “什么?”秦长川没听清。
      鹿棠钰撇了撇嘴坐回他身边,说是“没什么”,眼神却也不曾离开过。
      “秦长川,你可有字?”
      秦长川摇了摇头,道:
      “秦某天生体弱,怕压不住表字,只有名,没有字。”
      “那你……可有心悦之人?”
      “并无,你问第二回了,为何这么问?”
      “你看我如何?”
      秦长川愣了一下,抬头撞进鹿棠钰发亮的眼睛里,秦长川眨了下眼,移开目光,靠在床边,道:
      “鹿氏三少,大名鼎鼎,玉堂人物。”
      “就……就这样?”
      “不然呢?”
      秦长川说话的速度总是慢悠悠的,好似一切都运筹帷幄一般。
      鹿棠钰站起身来,烦躁地在屋子里走了两圈,随后在秦长川面前单膝蹲了下来,支支吾吾半天。
      “那个……你……不是,我……我想,就是……那个……”
      秦长川也不催促,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面色越来越红,竟觉得有些新奇。恍然间抬头触及到秦长川宁静温和的眼神,鹿棠钰长舒了一口气,认真道:
      “秦长川,我心悦你。”
      秦长川闻言闭上眼一段时间再睁开,眼神清明,只是不经意地抻直了脊背,蹙眉不语。
      鹿棠钰只觉得口干舌燥,他又说道:
      “秦长川,我心悦你。我知道你命不久矣,我知道我的心思为世人所不容,我也知道你对我无意,甚至我们可能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心悦你。
      与你身份背景无关,与你姓甚名谁,是男是女无关,与你过去未来都无关,只是因为这个人是你,所以我心悦,我爱慕,我满心满眼只有你。”
      秦长川看着鹿棠钰潮红的耳朵和眼睛里一览无余的认真,许是酒意上来了,他眼前竟有些迷蒙,“你,咳!咳!咳……”
      刚说完一个字秦长川就觉得胸口一阵钝痛,喉咙也是一阵发痒,他又一次捂着嘴剧烈地咳了起来。
      鹿棠钰坐到身边把人揽在肩头轻轻拍着后背,道:
      “你别说话,别说话……”
      许久后,秦长川才慢慢停下来,但是鹿棠钰却觉得声音有些不对,等秦长川取下手后,手心和唇畔的殷红刺痛了鹿棠钰的眼眶,不经意地,他说话的声音都开始颤抖。
      “秦长川……”
      话音刚落,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秦长川猛地一把推开他,“噗——”一口血吐了出来,随后倒回了鹿棠钰怀里,人事不省。
      鹿棠钰触摸到秦长川冰凉的手腕,一瞬间肝胆俱裂,冲着门外大喊道:
      “来人——”
      守在院子门口的春闻声狂奔进了屋子里,见到嘴角渗血的秦长川后吓得一个趔趄。
      院中各个黑暗的地方走出了青衣的影卫,迅速地控制好了慌乱的院子。有领头的一名青衣进了屋子从满目迷茫的鹿棠钰手里接过人,打横放在了床上。
      春打开衣柜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秦长川的外袍递给了鹿棠钰。,鹿棠钰没接,春强硬地塞进他手里,鹿棠钰这才给了个迷茫的眼神。
      “佛子马上进门,请少夫人带着主子的外袍去到院子里,天凉了,一会儿佛子替爷检查时您不能留下打扰。”
      鹿棠钰抖着手接过衣服穿在了外面,跌跌撞撞地走到院子里后一个不稳直接坐到了地上。
      “他……怎么样?”
      “属下不知道,属下不会看,等佛子的结果吧,但是请少夫人做好心理准备。”
      大抵是早就准备好了会有这一日,春和一众暗卫的反应既压抑又平静。只是他转身看向屋子里,也忘了将鹿棠钰扶起来。
      他心里到底是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等秦大少爷秦子义赶到的时候,迦罗已经进了屋子里。秦子义将鹿棠钰扶起来按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他自己则站在院子中间背着手看着屋子,一直站到了天亮。
      屋子里的,屋子外的,秦府外的,多少人一夜未眠。
      天光破晓时,门开了。
      迦罗顶着一头虚汗走出来,一身洁白的僧衣开出了大朵大朵的海棠。鹿棠钰一瞬间站了起来,眼前一黑又跌坐了下去。秦子义看向迦罗没有说话。
      “最多五日,她若是能醒过来,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吧,若是没有醒过来,该准备的都可以用了。”
      交代什么?准备的是什么?医师没有明说,但是在场的人都听懂了。
      鹿棠钰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一股气盘桓在胸口凝滞不出。
      他好像听见了打雷的声音?错觉吧?鹿棠钰想,阳光都照在门窗上了,那么明显的一片阴影,这个时候怎么会打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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