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一只猫》Krantz

9、力敌千钧-3

　　教导主任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陈嘉穆原本坐在沙发上，看见萧越出现在门口，刚要站起来，五十多岁大腹便便的教导主任就“噌”地站得比陈嘉穆还迅猛，快步迎了上去，在萧越面前不住搓着手，“这位就是来调查的警察大哥吧？”

　　林炎一听这称呼，想笑不能笑，于是板住脸低下头。

　　萧越就算再怎么不年轻了，也还没过三十，被教导主任这么一叫，直接涨了辈分。

　　萧越淡道：“不用紧张，我们不是警察，就是来问问话的。”转头问陈嘉穆，“名单呢？”

　　陈嘉穆刚要说话，教导主任抢先回答，“马上就来马上就来，还得一会儿呢。警察大哥先坐着等一下吧。”又抹了抹额上的汗，难为情道：“你也知道，现在学生不好管……”

　　刚才来的路上，林炎上网查了查这个振威中学。这所私立学校口碑一般，学生成绩两极分化严重，而之所以能收揽到优秀学生和优秀教师撑住升学率，主要是靠学校有钱。

　　学校有钱，那自然是因为除优秀学生以外的学生家都有钱。

　　萧越和林炎在沙发坐下，萧越问林炎道：“现在的学生，真那么不好管么？”

　　林炎笑笑，“我们学校的学生不用管。我们学校以外，那就是我的知识盲区了。”

　　又过了将近十分钟，有个老师跑着来送学生名单。萧越接过来一翻，林炎在旁边看着，心里暗叹，好家伙，总共五六百学生，一天能缺八十多个。

　　萧越把名单扬了扬，问陈嘉穆，“就这么一个名单？就完了？”

　　教导主任更紧张了，“您……还需要别的什么吗？我们立刻准备。”

　　陈嘉穆慌里慌张把名单翻了两遍，努力镇定，跟教导主任说：“让班主任和学生联系，联系不上的就和家长联系，务必确定能找到学生。找不到的，统计一个名单出来交给我们。”

　　萧越的眼睛眯了起来。

　　林炎善意补充，“把女生筛掉，只查男生就可以。”

　　陈嘉穆猛点头，“对！”

　　教导主任赶紧照办。

　　这次的效率比林炎预想得高了一点。不到半小时，就有八份学生资料交到了萧越手里。

　　萧越翻了几份，问道：“名字前面这个星号，是什么意思？”

　　教导主任咧嘴笑着，“是……向学校提供过赞助的学生。”

　　八个学生，七个有星号。

　　萧越扔开两份单看照片就十分不符合的，“这六个人，继续打电话继续找。叫班主任过来问话，还有和他们关系好的同学，也叫过来。”

　　教导主任忙不迭答应。

　　跑腿的老师前脚刚走，应颉后脚就打来电话。萧越接起，应颉说：“又出事了。居民楼有人坠楼。看情况，很可能我们要找的人在这家。死者女性，四十二岁，邻居说今天早些时候看到她儿子回来，可是现在找不到他人。她儿子在振威中学，叫郭烨。”

　　萧越眼神一凝，将资料翻到最后一页。

　　唯一一个没有星号的名字，就是郭烨！

　　按照应颉的现场调查结果和公安调取的资料来看，这个郭烨属实原生家庭不怎么样。

　　郭烨父亲早亡，从小被母亲带大。郭母在一家小公司当会计，收入十分有限，工作时间以外只有两个爱好，打麻将和鸡娃。邻居一到提郭烨，都说他聪明、学习好，但据邻居说，郭母从来就没对郭烨的成绩满意过。

　　林炎翻开郭烨的成绩单，一水儿的……

　　年级第二。

　　客观来说，郭烨从小就成绩不错，也算得上别人家孩子。但中考那天郭烨突发阑尾炎，缺考一科，最后考出个天崩地裂的总成绩。大家都以为郭烨要重考一年，郭烨也确实这么计划了，振威中学却适时向他抛来橄榄枝。

　　振威中学常年捡好学生的漏，与郭烨境况相似的学生不少。要说振威中学的缺点，那就是富家子弟太多，学习氛围不行。但振威中学胜在硬件条件优越，师资良好，加之主动向郭烨提供奖学金，郭烨在中考考崩的前提下找不出任何理由拒绝。原本自中考之后，郭母对郭烨骂骂咧咧，看他百般不顺眼，可突然出来个振威中学兜底，郭母喜出望外，欢欢喜喜将儿子送了进去。

　　如果不是有那个年级第一，郭母或许可以一直欢喜。然而现实是，郭烨自从进了振威，就稳坐第二宝座。郭母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是这不耽误她觉得“反正也会有个第一，为什么不是你”。

　　林炎听闻这些，叹息着说：“何必呢，第二又有什么不好。”

　　萧越挑眉，“你考过第二么？”

　　林炎认真道：“虽然在我记忆里好像没考过，但我并不觉得这是什么要紧的事。”

　　萧越侧头看着林炎，“无论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要是得到得太轻易，终归会不以为意一些。如果你想知道一件事情对你有多重要，不应该在你拥有的时候，而是应该在你失去的时候。”

　　林炎迎着萧越的目光打量回去，“你这年纪轻轻的，讲话倒是很有深意啊。”

　　萧越笑了一声，“我比你大。”

　　林炎知道国安部早把他查了个底儿掉，萧越没准连他身份证号都能倒背如流，知道他生日也不奇怪。但林炎突然也有一丝丝好奇，于是忍不住凑近，压低声音问萧越，“大多少？”

　　萧越一本正经，“四个月零四天。叫哥。”

　　“切。”林炎把距离拉远，坐正，假装没听见。

　　又过片刻，跟郭烨平日有所接触的几位同学被带来逐一问话。

　　“他挺沉默寡言的。他会帮我讲题，但是其实我们也不是很熟。”

　　“我知道他家条件不太好。我们一般都会买几套制服换洗，但是他只有一套。有时候他制服弄脏了，就只能穿自己的衣服，还被老师说过。”

　　“他这样的学生，在我们这儿终归会有点吃不开吧。”

　　林炎听了这话，循循善诱问道：“什么叫‘他这样的学生’？他是哪样的学生？”

　　桌子对面的女生涂着浅色唇彩，头发虽然简单地扎着，但发丝细密黑亮，一看就是精心护理过的。“就是家里没背景没钱，靠成绩进来的。”

　　“那像他这样的，在振威都会被排挤吗？”

　　女生想了想，“倒也不一定，大部分吧。尤其他还那么内向。”

　　林炎又问，“那在你眼里，郭烨有暴力倾向吗？”

　　女生对这个问题很惊讶，“他？他都是被——”

　　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林炎眼神平稳，缓慢清晰地问，“他被什么？”

　　女生不自在地活动肩膀，没再开口。

　　萧越抬头瞄她一眼，把学生资料哗啦扔在桌上，又往椅背上一靠，翘起二郎腿，“说话。”

　　大概是萧越的气场太有震慑力，女生不安地转转眼珠，还是小声说了，“他都是被暴力的那个。”

　　林炎问，“被谁？”

　　女生看看林炎，又看看萧越，“要是我说了的话，你能保证不告诉别人是我说的吗？”

　　林炎微笑，“当然。”

　　女生深呼吸几次，咬牙道：“七班王亚星。他经常带着他那群跟班欺负郭烨。昨天我还看见他找了个角落堵郭烨，说什么‘拧断你脖子’。”

　　女生走后，萧越又让教导主任去找王亚星。等人的时候林炎看陈嘉穆脸色不太好，还关切地问了问他是不是不舒服。陈嘉穆摇头，没多说话。

　　教导主任的电脑没锁屏，正开着学生管理系统，于是萧越没客气，坐那儿把王亚星的资料调了出来。林炎在一旁探头看着。照片，姓名，生日，民族。当看到家庭成员一栏，林炎不禁诧异。

　　“这个王劲川，”手指在屏幕上敲敲，“我见过这个名字，在免责声明上。这是重名还是你们七部部长？”

　　萧越也发现了，扭头问陈嘉穆，“王亚星是你表弟？”

　　陈嘉穆嗫嚅，手指头都扭变了形，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林炎更惊讶了。

　　原来国安部还有关系户呢？

　　正在这时，一个人高马大的学生出现在门口，不耐烦地问，“叫我来干什么啊，这都到放学时间了。”

　　陈嘉穆更加坐立不安了。

　　王亚星也看见了陈嘉穆，但并没打招呼。林炎扫了萧越一眼，虽然没看出萧越面上有什么异常，但林炎总觉得萧越心里的白眼已经翻到了天花板上。

　　萧越懒得废话，起身，走到王亚星面前亮出证件，“国安部七部，萧越。”

　　王亚星虽比萧越矮些，年龄也小了不少，但盛气凌人的模样就像是恨不得把萧越也压过一头去。“怎么，是我爸派你来的吗？”

　　陈嘉穆坐不住了，“嗖”地站了起来，压低声音斥道：“亚星！说什么呢！”

　　然而王亚星显然就是，在桌子下面被踢一脚还得大着嗓门喊“你踢我干什么”的那种人。王亚星昂着下巴瞄了瞄萧越，又转向陈嘉穆，“这不是我爸的下属吗？”

　　“你给我老实点儿。”萧越声音不大，但威胁之意甚明。

　　王亚星的神经大概有章鱼触手那么粗，不但没老实，反而拔高嗓门，“我说得不对吗？”

　　陈嘉穆吓得魂飞魄散，挡在萧越和王亚星中间，拼命跟萧越道歉，“萧哥他还小你别跟他一般见识抱歉抱歉。”

　　王亚星见陈嘉穆这样，轻蔑地瞟萧越一眼，“你就不怕我告诉我爸？”

　　……

　　林炎觉得萧越已经快要打人了。

　　就看萧越平时对陈嘉穆的态度，估计他也没怎么给那上司当回事。现在上司儿子跑来揪老虎尾巴还在上面踩两脚吐口水，林炎估摸萧越大概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遏制住打王亚星两拳的冲动。而之所以没揍他，不是因为他是上司儿子，是因为他是老百姓。

　　萧越揉揉眉心，深呼吸。等放下了手，萧越抬头对王亚星说：“放学了，我送你回家。”

　　王亚星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有病吧？你这是私闯民宅。”

　　萧越拨开陈嘉穆，走到王亚星跟前，朝他肩膀使劲一推，差点给王亚星推了个跟头，“走。”

　　王亚星哪吃过这种瘪，挥拳就往萧越脸上招呼，却被萧越直接擒住手腕一拧。

　　王亚星登时惨叫起来，“啊疼疼疼疼疼你给我松手——！”

　　萧越扔开王亚星的手，又踢他小腿，直接给王亚星撂得半跪下去，“就算我今儿把你打一顿，你看你爸敢不敢多说一个字。”

　　陈嘉穆急得脑门冒汗，想上前阻拦。林炎悄悄拉住陈嘉穆，摇了摇头。

　　陈嘉穆小声说：“林老师，我这表弟确实家里打小没教好但是，但是，萧哥动起手那是要命的啊。他这——”

　　林炎凑在陈嘉穆耳边压低声音，“郭烨要是晚上去报复你表弟，他可就真没命了。”

　　陈嘉穆一呆。刚才光顾着着急了，没往这上想。

　　林炎拍拍陈嘉穆的肩膀，宽慰他道：“有你萧哥看着，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