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成笺》羽未几

174、第174章 魂不守舍

　　“雪哥哥，我给你带了松子糖，你快来尝尝！”言皓手上提着用油纸裹成的小方包，里面鼓鼓囊囊，恰好将油纸撑出四个角，表面系一根“十”字形的红色棉绳。

　　言皓走进屋内，将手上的油纸小包往桌上一放，似埋怨道：“这鬼地方太难进了，我来的路上还因为不小心泄露出灵气引来几名亡魂，险些叫他们挡住去路。”

　　温庭雪听出他话中的意思。这是在变相地问他为何不选择回天界住呢，再不济去凡间找处清净地搭个小院都比这里好。

　　冥界作为至阴之地，在阴阳上本就与天界相斥，身为仙躯的他们并不适合待着在。兴许五六个时辰尚且不会受到什么影响，但时间长了，待个十天半个月，不管是身体内的真气流通还是修习术法等，都会受到一定阻碍。

　　温庭雪听后却淡淡一笑，好似浑不在意，就着另一个话题道：“抱歉，我现在已经不喜甜食了。”

　　言皓闻言一愣，心底升起一股猜测，于是不甘心地追问道：“那我再去给你购置些别的吃食吧，我看那什么村也离这里不远，街道上还有糕点卖。”

　　虽然现在居于冥界，但温庭雪并没有选择直接住进沈忆君的君心殿，哪怕尽故村的人对他多有崇敬，也没有接受他们的好意在尽故村内挑一处宅子，而是选在了两地中央，自己耗费了些灵力搭建起一座小宅。

　　这小院秉承了温庭雪素来简朴的特点，比春还殿修葺得还要简单，只有最简单的前院加一座小宅，就和凡间普通百姓住的屋宅差不了多少。

　　当君心殿的老人们，也就是服侍沈忆君百年、称得上管家的下人们知道后，无不捏了一把汗，好似沈忆君就坐在他们面前，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一样，吓得忙不迭跑来这处小院，极力劝说加老泪纵横，希望温庭雪能够回君心殿住。

　　温庭雪头疼又无奈，架不住他们的软磨硬泡，但又实在不想住进君心殿。至于为什么，或许是怕睹物思人、徒增思念吧。
　　总而言之温庭雪最后还是没有应下，却答应他们会常到那边走动，若真有人问起就说是他自己执意如此。

　　另外还有更神奇的一点——这里开始有了白昼。
　　不过不是自然出现的，也并未覆盖整个冥界，而是由数千只冥蝶共同打造的类似一个结界的东西。

　　温庭雪因着这份迁就与细心，更加确定了自己往后住在哪。

　　一众下人们见温庭雪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怕惹了他的不快或是厌烦，当然还是因为如今沈忆君并不在冥界。
　　他们一面希望冥主能够尽快回来主持大局，也莫让温仙君苦等，一面却又害怕他回来后知晓这件事，以为他们怠慢了温庭雪。

　　不过相比之下，他们还是更加希望前者能够发生。

　　温庭雪放下修剪花枝的剪刀，将表面绘有莲花纹的菱式花盆推至桌面中央，出声打断了言皓准备往屋外冲的动作。

　　“不用如此麻烦。”温庭雪莞尔一笑，“我现在已经辟谷了，不用再为口腹之欲操心。”

　　言皓想再说什么，最后又讪讪然抿紧了嘴，点点头，重新走到桌边，拉开桌边另一张椅子，与温庭雪面对面坐着，瞧见温庭雪此刻波澜不惊的神情，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温庭雪是在三年前离开天界的，要不是他这几年还会接些祈福笺到人间走动走动，真不免叫人以为是冥界的谁给他下了迷魂汤，作为一个仙官居然尽想着往外跑。

　　“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么？怎么一直盯着我瞧。”温庭雪察觉到对方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的目光，用着和以往别无二致的语气问道，有几分打趣的意味又不失亲切，叫人忍不住多亲近亲近他。

　　言皓听见这语气终是在内心暗自松了一口气。

　　四年前他因为和顾夜清回到泠渊，不知温庭雪与沈忆君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等他回来的时候已是半年后，再见到温庭雪时，对方的模样将他吓了一跳。

　　温庭雪表面上看似和平常别无两样，但双眸却没了那种透亮的感觉，反倒变得木讷，像是蒙上了一层雾霾，整个人也是，无精打采的。
　　若是这会有人跟他搭话，他要么是什么也听不进去，不作回应，要么就是良久后才有反应，却也只是回寥寥几字，心不在焉。

　　言皓连着去春还殿找了温庭雪一旬，想尽办法逗他开心，又带着他去了许多地方散心。好的是温庭雪都并未拒绝，任由他带着四处走动，唯一令言皓闹心的，怕就是这番下来操作下来，并未起到半点效果。

　　后来他又从楼宿雨那得知，温庭雪保持这个情况有一段时间了，她说上一回在灵思台前遇到对方时还好好的，现在却全然失了生气只剩下一副空壳子一样。
　　那么看来事情是在他离开后才发生的。

　　操，当初就不该先跟顾夜清回泠渊的。言皓在内心如是骂了一声。

　　他用了不少办法，但都无济于事，只能尽量每日抽些时间去陪温庭雪。直到后来因为西边出了点事需要他亲自去处理，他不得不又离开一段时间。

　　但在离开之前，他到底是不放心温庭雪，想起桃源台的临华真君似乎跟温庭雪有些交情，于是又将温庭雪暂时委托给了他照料些。
　　临华真君欣然答应，言皓便离开了一月有余。

　　出奇的，等到他再回来时，温庭雪竟恢复了过来，虽然还是会不时走神，但已经比他从泠渊刚回来那会好了很多。

　　言皓很想追问温庭雪为什么会变成那副模样，到又怕再次刺激到他引起反弹，只得按耐住自己的好奇心，反正只要温庭雪不会出事他就心满意足了，等以后他情绪稳定些再问也不迟。

　　不过直至今日，他内心那颗疑惑的种子依旧没有拔除——沈忆君去了哪？

　　以往他跟温庭雪几乎是寸步不离，像狗皮膏药一样占着雪哥哥，那赤裸的眼神如同饿狼看见淌着热血的肉块，恨不得冲上去一口吞吃入腹。
　　现在他是去干嘛了，竟然整整四年都没有再出现，甚至连他的老巢都不顾了。

　　言皓直觉温庭雪当初变成那副神不守舍的样子跟沈忆君的离开有关。

　　* * *

　　“没、没有哈哈哈哈。”言皓陡然回神，注意到自己确实盯着温庭雪的脸看了良久，干笑几声后忙不迭移开视线，绞尽脑汁地想着转移话题。

　　可巧，正好让他找着了一个。

　　言皓看向屋门正对着的方向摆着一张方桌，上面仅放有一个剑托，中央横置一柄剑身归鞘的长剑。

　　言皓看着那剑的纹路，总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见过，遂向温庭雪问道：“哎雪哥哥那是谁的剑啊？”

　　他知道温庭雪有一把灵武叫常朝，这柄剑应当是别人的概率更大些。

　　温庭雪朝那剑托上的剑看了一眼，神情不自觉柔和几分，随即起身走过去，莹润如玉般的手指轻轻拂过剑鞘，好似透过它看着某个人一样。

　　“它叫‘落尘’，是我当初来冥界时有人转交给我的。”

　　只“落尘”两个字，言皓就登时反应过来这是谁的剑，悻悻然摸了摸鼻子，暗骂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雪哥哥你是打算就这么一直住在冥界了嘛？”言皓转而道，言语里透着几分担忧。

　　温庭雪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但沈忆君留下的这把剑想来是融入了他的部分灵力，温庭雪只需带在身上或是像这样置于剑托上，他在百米之内都不会受到这里阴气的影响。

　　“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温庭雪没有给个明确答案，言皓也不好就着这个话题再多说什么。

　　温庭雪：“顾将军近段时间还好吧，可需帮忙？”

　　言皓摆了摆手：“还是老样子，每日板着张脸在那打坐调息呢，也不让人帮忙。真不知道他吃什么长的，倔得跟头牛似的。哦不，人家牛尚且还可以拉一拉，他就是跑死十匹马都拉不回来！”

　　四年前顾夜清将言皓带回了泠渊，说是利用那口玉棺可帮他修复灵魄上的裂纹。
　　言皓起先不是没怀疑过，这世上要真有这等好用的宝物，怎么从未听人提起过。但转念一想那玉棺置于泠渊深海，鲜少有人踏足，又被顾夜清守着，人们不知道也正常。

　　当然，还是因为他当时急于赶紧修复好灵魄回去找温庭雪，减少他与沈忆君独处的时间。另外也有那么几分相信顾夜清不会害他的成分在里边。

　　总之综上结合下来，他也就没多想，在玉棺内沉睡了半年时间。

　　等他醒来时，第一件令他震惊的就是温庭雪与沈忆君分开了，一个终日浑浑噩噩，一个不见踪影，音讯全无。第二件就是原来这世上不存在什么可以直接修复灵魄的法宝，或许以后会有，但至少现下那口玉棺绝对没有。

　　言皓也是过了一段时间才发现的异常，知晓了事情的真正原委——他灵魄上的裂纹是顾夜清用自己的修为替他修补上的，那玉棺的实际作用只是为了让他陷入沉睡无所察觉罢了。

　　温庭雪回过身，半是无奈半是歉意叹口气，道：“难为你要两头跑了。”

　　他知道言皓即使到了现在也还放心不下他，又因为承了顾夜清的情，无论如何也不能不管不顾，所以常常在冥界与泠渊之间两头跑。

　　“哎小事，反正我也闲的没事干。”言皓说完又想到什么，站起来补充道：“雪哥哥你可千万别因为这个就觉得对不住我啊，我是心甘情愿这样的，自己也开心的很，一点也不觉得麻烦！”

　　温庭雪闻言笑了出来，看到言皓还像当初一样待他，想或许现在这样的结局兴许也不错，一切都倒退回了轮回之镜显于人间的前一日，但又有很多不单单只是那样。

　　他这些年走了不少地方，去了柳暗镇、安盛国、宁荣国、银屏镇、仇池县……

　　如今林宅还在，江时娶了小宁姑娘，林威卯为他们大办了一场，八抬大轿，锣鼓喧天。一家人每日热热闹闹，生活也算过得有趣。

　　薛渌睢最后成功继位当上了新任君王，任薛青悯为当朝宰相，两兄弟共治天下，颁布不少利于民生与国家的条律，开创了清河盛世。
　　安盛的原国主则因荒淫无度、骄奢淫逸，导致底下百姓怨声不断，没过多久就被起义军攻入皇宫，被逼下位，后新主改朝换代为“岁宁”。

　　还有银屏镇与仇池县，都按照原来的轨迹发展，百姓安居乐业，不再受到怨灵的侵害。
　　虽然后来魔族重新卷土而来，又引起了一场不小的祸乱，令天界头疼不已，折掉不少仙官。

　　但这都是后话了。温庭雪此刻只知晓所有的一切都回归到了最初的轨迹上，那是一条没有怨灵侵扰的轨迹，没有因他而被篡改的轨迹，他没有什么不满的地方。

　　若一定要说遗憾的，怕就是这条轨迹上没有沈忆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