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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Sand Castl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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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9月21日星期二多云
Jason 从拉斯维加斯出差回来--那是一个羡慕死人的出差地点,他去参加一个会议,同事们都开玩笑说是去哪个赌场推销电脑软件了,Jason说“我巴不得这样,趁机把他们的算法改一改,先赢个几千万再说”。
他递给我一个两毛五分的硬币,“赢回来的。”
“哇,厉害,赚了百分之一百。我的本钱呢?”他去拉斯维加斯之前,我给了他一个两毛五分的硬币叫他帮我去试试运气。
他耸耸肩,“我遵照你的吩咐,找了一家赌场门旁边、靠走道一台显眼的老虎机,把硬币塞进去,果然吐出来两个。然后我就把赢到的两个当中的一个又塞进去,结果这次什么也没出来。”
我摇摇头,“你怎么这么笨,打一枪就该换个地方,一台机器怎么可能让你连着赢呢?”
“不管怎么说,没有输啊。而且,人家说,赌场里赢回来的钱,以后用来猜硬币,特别灵验的。”
“是吗?那倒可以留着。”
“你会猜硬币来做决定吗?”
我点点头。
“灵验吗?”
“未必。当初毕业的时候,我拿到两个offer,一个是现在这家公司,另外一个是一家小公司,工资要高很多,stock option也很好。我想来想去,还是不知道选哪个,就扔硬币,硬币告诉我应该来这家公司,所以我就来了。后来,那家小公司股票上市,很多员工一夜之间都变成了百万富翁。那个时候想,第一份工作,进大公司比较稳当、而且日后履历表也会好看一点,其实,当时我要是去了那家公司,至少会比现在要有钱很多。”
突然之间,我发现人生的际遇真的很有意思,有时,一个看似小小的决定,它的影响却是那么的大--大到我想都想不到。三年前,假如我看到的硬币的另外一面,我就会去那家芝加哥的小公司,得到一笔丰厚的 stock option,运气好的话,在适当的时候抛出股票,可以大赚一笔;而且,那样的话,我和路伟恐怕未必会分手,说不定老早就结婚了。那个时候相信“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却忘记了任何一个天长地久,原本都是一个个平凡的日子堆积而来。不过,要真的是那样,我也不会遇见Jason,不会和他相爱。难道,上天要我走过那么多的弯路,做出那么多的抉择,就是为了能和他相遇?
“你不会真的是靠扔硬币决定的吧?我是说,你当时,自己就一点决定都没有?”
我摇摇头,“我是真的举棋不定。是不是觉得我像个赌徒?”
“其实,每个人都有做赌徒的时候,赌,也没有什么不好,关键,看你输不输得起。”
“那我大概就是个喜欢赌、而又偏偏输不大起的人。” 我看着那个硬币出神,“谢谢你帮我赢回来这个硬币,下一次赌,我就用它。”
Jason 把我搂进他的怀里,柔声说,“输不起,就不要赌了,好不好?”
“我不赌,怎么办呢?”
“让我来帮你赌啊。你看,这不就是我赢回来的?” 他笑着指指我手里的那个两毛五分硬币。
我用额头蹭着他微微有点扎人的下巴,用力的点点头。我有点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那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他知道我貌似坚强、可以一赌千金的外表下面有一颗输不起的心,所以,他告诉我,不要赌了,他帮我去赌。从小到大我都在“自立自强”的教诲下长大,习惯了自己做决定,其实,内心深处,又何尝不希望能有一个深情而包容的怀抱去为我挡风遮雨呢?
“累不累?” 我拉着他向停车场走去。
“还好,就是日程排得太紧,连去赌场玩一把的时间都没有。唉,你不要小看我啊,我手气算不上太好,可每次去赌场都能多少赢一点回来。本来还想着赢了钱回来请客呢。”
“好了好了,本来就有人说你是去赌钱呢。”我突然想起Charles昨天说的Kristin卖房子的那件事,“对了,Kristin最近有没有跟你说起她可能要走之类的?”
他想了想,摇摇头,“怎么了?”
“昨天那个八卦说他星期天去公司加班的时候,看见Kristin打印出来的东西上面有她卖房子的广告。那不是说明她有可能打算要走吗?”
“你说,她有没有可能要结婚呢?” Jason沉吟一下问。
“哈,我觉得Kristin结婚的机率比我们公司倒闭的机率还要低。何况,从来没听说过她有什么结婚对象啊。不可能,不可能。”
“对了,今天早上她写给我一封电子邮件,叫我明天下午两点去见她,说有一些人事方面的事情想跟我谈。本来我还想是不是捅了什么漏子,现在看来,很可能是和她自己有关。”
我开始为他担心,“不会是想叫你走路吧?再过几个星期,Hans就要回来了,Michael现在肯定在想尽办法要保住一个项目经理的位子。说不定他现在已经背后捅了你一刀呢。”
他想了想,“好像还不至於吧,我平常工作至少也应该算个中上,总比Michael什么的有用一点吧。Kristin这个人就我看来,虽然不爱才,识才的本事还是有的。再说,她今年初才把我招进来,现在就叫我走路,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吗?”
虽然他说的有道理,我还是为他担心--特别是上次员工调查那件事情,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得罪 Kristin。
2004年9月22日星期三晴
今天下午,Jason在Kristin的办公室里待了整整一个半小时。我替他担心,每隔一会儿就会打印一张无关紧要的东西,然后趁机去 Kristin 办公室对面的打印间转一转,看看他出来没有。
终於等到他出来,我站在走道那头等他。他的脸色并不难看,我放心了。我们一前一后走进餐厅,每人要了一杯冰咖啡。
我用问询的眼光看着他,他却跟我卖关子,调皮的一笑,“猜猜我有没有挨骂?”
“废话,要是挨了骂你还这么神气?” 我瞪他一眼,“快说,怎么会事?”
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中,原来Kristin叫Jason去,是告诉他我们部门明年准备和上海新建的开发点合作一个项目,问他愿不愿意被派到那边去负责。
“Kristin说,这样派过去的话,保留现有的工资和一切福利,还有外派补贴,大约每半年回美国述职一次。”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是说主要是把市场营销和客户服务搬过去吗?”
“是这么说的,就是刚才Kristin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也说希望我去负责的是一个新项目,并不是要把已有的项目往中国搬,不是外包。我问都还没问,她就先这么说,根本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我看,公司是准备先把本来打算在美国发展的新项目先不动声色的一点一点移到中国去,这样不容易背上骂名,然后等到那边的员工都训练得差不多了,再逐渐削减美国这边的人员。所以呢,这一次应该是一个好机会,我要是能在那边站稳脚跟,将来向上发展的余地就比在这里大多了。Kristin说这件事情还在筹划阶段,一切还没最后定下来,不过,一旦定下来,她觉得我是最合适的人选。所以,她现在就告诉我,希望我有个心理准备。”
Jason说得兴致勃勃,我低下头,一口一口喝着咖啡,任自己从喉头一路冰到胃里,一句话都没有。
他注意到我的情绪,“你是不是不高兴?”
我摇摇头,心里泛起一股酸酸的感觉,“那我们呢?我不相信他们会需要我去中国负责什么东西。你这样去了,是不是就不回来了呢?我们,我们怎么办呢?”我盯着面前杯子里那杯冰冷的、咖啡色的液体,我的心也好像被它浸过一样,一阵一阵打颤。
他握住我的手--我们早就约好在公司里不拉手的,这次他破例了,“我说你是不高兴了吧。其实呢,我也想到了,刚才我问过老板,她说假如我愿意,可以在那边待上一年然后调回来。我觉得这一次是个好机会,应该好好抓住。至於我们,只要我们心里有对方,半年时间,一会儿就过去的,来日方长,你怕什么呢?”
我并没有把手收回来,只是悲伤的看着他。我心里很不高兴,可是又说不出什么确切的道理,好像什么道理都被他说掉了。我突然想起昨天他在机场把我抱在怀里说的“让我来帮你赌啊”,想不到才仅仅一天,他就真的准备掷出骰子了,可是,他要赌的,为什么偏偏是我输不起的东西呢?
2004年9月24日星期五阴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巧,我们生活在一个年平均日照三百多天的州,平常关在办公室里,几乎天天阳光灿烂,等到好不容易有机会出去玩,却偏偏碰上一个大阴天。
我们去的是圣塔.克鲁兹的一个叫做“自然桥”的海滩,很特别的名字。从地图上看,可以走101公路或者17号公路。Jason决定走17号公路,他说这样可以少绕很多路。我以前从来没有走过这条路,听他说比较近,也就没有反对。
上了公路,开着开着,我才发现这原来是一条盘山路,一英里之内不知道要打几个弯,很多地方十分险峻;可是,路上的其他车子速度都并不见减慢,好像大家都是驾轻就熟、开惯这条路的。
“早知道这条路这么危险,我们就走101好了。” 我说。
Jason 笑了,“这条路算什么危险?你小看我的车技了。” 顺便踩了一脚油门。
“你有没有塑料袋?我想晕车。”我从小晕车就很厉害,坐上公共汽车被汽油味一薰,十分钟之内绝对吐出来;后来长大了,稍微好一点,可还是不能坐长途车。到了美国,为了至少能去超市买菜咬着牙、硬着头皮学会的开车,居然发现原来自己开车的时候是不会晕车的。现在,坐在 Jason 的车里左晃右晃,眼前的风景固然优美,我也全然无心去欣赏。
Jason 慌了,立刻找个地方停下来,让我下车透透气,自己去后备箱里翻出了几个塑料袋递给我。
“你会晕车,怎么不告诉我呢?”
“我自己开车的时候从来不晕啊。再说,我又没有走过这条路,怎么知道它这么弯弯绕?”我靠着路边的栏杆,一面用手捂着嘴干呕,眼泪都差点掉出来。
“都是我不好,早知道就宁可多绕点路走101了。” Jason 排排我的背,一脸关切。
“你究竟是在心疼我,还是怕我一不当心吐在你的宝贝凌志车上?”
“废话,当然是在心疼你啦。”
我们一路上停了三次,等到达海滩的时候,部门里其他的人都已到齐,而且已经把野餐的桌子铺开,点上烤架,在海边的冷风中兴致勃勃的烤汉堡饼了。
我从来不理解为什么有些人喜欢不辞辛苦跑到野外来聚餐,明明是一样的东西,在公司里找个会议室聚餐一下不是又经济又方便吗?其实我知道很多同事也未必喜欢,只是老板发起的活动,谁敢不来?来了,还要一脸兴高采烈。Cindy曾经就这样的活动打过一个有点下流却很妙的比方,说这像是伪装的性高潮,“上面”一动,“下面”就立刻跟着起劲,不管是不是真的高兴,结果看似皆大欢喜。我一边站在烤炉前翻一块全素汉堡一边想着她的这个比方,不由笑了出来。
吃完东西,大家到海边去搭“沙堡”,所谓“沙堡”,就是把用海水浸湿的沙塑成各种各样的形状,说是说“沙堡”,其实,不一定要是城堡,也可以是房子、树木、甚至动物,总而言之,只要能搭得像就行。
Sandy 对玩比较起劲,带了好几种搭” 沙堡” 的模具--有城堡、丛林、海龟等等,大家一哄而上,我和Jason动作慢了一点,什么都没抢到,只好赤手空拳的去发挥自己的想像力。
我们在海滩上掘了深深的一个坑,把底铺平,然后用水桶舀了沙往里面灌,一口气灌到堆起了一个小小的沙丘。我们两个人都累得差不多了,一屁股坐在沙滩上,望着那个光秃秃的沙丘。
“你说我们堆什么好呢?”我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个拿着模具堆出各种各样的好玩东西,而我们却连堆什么都想不出来,不由有点着急,“都怪你,刚才不快点去抢,现在好了吧。”
“别急别急,你看,其实这个沙丘是不是有点我们路上经过的那座山,你不是还说依山势造的那栋小房子漂亮吗?我们就堆一个那样的小房子好了。”
在进入圣塔.克鲁兹的时候,路边一座小山的丛林中有一栋小小的白色房子若隐若现,翠绿的长春藤衬着洁白的围栏,墙上爬着一种我叫不出名来的植物,开着娇艳的粉红色花朵,门廊前闲散的放着两把白色的凉椅,一把凉椅上好像还搭着一件淡灰色的毛衣。
当时我的心里一阵触动,立刻叫Jason把车子停下来,我们两个就站在路边看那栋小小的房子。那栋房子其实一点都不豪华,甚至也不算很新,可就是有一种质朴而温雅的感觉,让人相信那绝对是个可以舒舒服服、安安心心过日子的地方。这种舒服、安心完全不是给人家看的,而是私密的、写意的,是留给自己的享受。
於是我们一起动手,凭着记忆,在沙丘上堆起了一栋那样的小房子,Jason还用在开罐头的小刀在小房子前刻出了一条螺旋形的小梯子,“这样的的话,我们就可以爬上去了。你说,我们的小房子是不是搭得最好?”他在牛仔裤上擦擦沾满了沙粒的手,很有成就感的笑了。那一刹那,他的神态像个孩子。
我被他感动了,点着头说,“当然了。”
规定的一个小时到了,大家沿着海滩一个一个的检查搭出来的沙堡,看哪个组搭得最好。我和Jason本来颇为得意,可是,没想到,等我们回来的时候,我们的小房子因为离海水太近,竟然已经被冲掉了一半。
回家的路上,我有点沮丧。Jason 安慰我,“不要紧,大不了我们下次自己再去那里,搭一个更加好的,不就行了?”
可是,我还是沮丧,原来,我们花了那么多心力才搭出来的东西,只要一个轻轻的海浪,就可以完全摧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