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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暴富前的序曲 ...

  •   这是赵宜人考研失败的第二天。

      宿舍四个人,其中一个读了半年后回高中复读,如今已经没有联系。

      保研的顾乐早就外出旅游,如今正在热沙市冒着大太阳喝椰汁。

      选择就业的李冉还在外地实习,当牛做马赔小心,加班到半夜也无怨无悔。

      手机嗡嗡的,震得赵宜人胸口闷闷的,发痛。

      宿舍里静悄悄的,只有她一个人。

      在舍友旅游和实习的时候,赵宜人很高兴能自己在宿舍复习考研,到了现在一败涂地的地步,才觉得宿舍有点太静了。

      她强撑开眼皮,捞起手机看了一眼,是李冉喋喋不休的消息,正在怒骂剥削下属的小中层。

      消息再往上翻,是李冉关心她的心情,像是已经意识到她考研失败。

      再往上翻,是昨晚李冉打听她的考研成绩。

      关心的话很简单、很机械,抱怨的话很繁琐、很真情实感。

      她不怪李冉,生活足够困顿,没有经济价值的人是没有闲暇替别人提供情绪价值的。

      在窘迫的境地里,保持关心别人的习惯已经很困难了。

      大家都很难,就业形势谁都知道。

      考研大军与日俱增,大家都不容易。

      在整个宿舍三个人里,关系都很和睦,只是李冉和赵宜人的关系略微亲近一些,原因也很直白,她们都出身贫寒。

      实际上,之前赵宜人觉得自己是普通家庭,父亲是初中物理教师,母亲在商场金店做销售。

      可是上了大学,见了世面,对比那些天生从容的公子哥和大小姐,她才知道,自己家庭只是贫寒。

      李冉家里开小饭店,买卖红火,可是这在有钱人面前都不够看的。

      赵宜人从来没问过顾乐家里做什么的,不过这些从顾乐的包上足以窥见一二。

      网络发达,赵宜人背着趣味文字帆布包,也总认识那些耳熟能详的大牌。

      赵宜人和李冉对此都保持起码的镇定和礼貌。

      李冉热络一些,大概因为她是e人。

      赵宜人疏离一点,不仅仅因为她是i人,还因为她那不值钱的自尊心。

      她财富焦虑,外貌焦虑,考研焦虑,婚恋焦虑,没有什么不焦虑,但是她努力保持镇定。

      终于,在考研成绩公布的第二天,有一根弦绷断了。

      Fuck考研,Fuck贫穷,Fuck世界。

      胃疼,这是由于昨晚、今早、中午三顿没吃,赵宜人咽了咽唾沫试图压下胃部的灼烧感,但明显失败。

      她嘴里也没有多少唾沫了。

      赵宜人爬起来,掀开床帘,机械地翻身下床。

      桌上没有水,只有一瓶二锅头,是昨晚查成绩前买的。

      宿舍也没有桶装水了。

      赵宜人发现自己把手机落在了床上,她爬上床后发现手机停电关机。

      生活的线头,人生的线头,所有的线头都在此时断掉了。

      赵宜人脸上没有表情。

      实际上,在半梦半醒的一夜里,她脑子里已经走马灯一样转了太多东西。

      她坐在图书馆发亮的台阶,她背书时盯着的那盆绿植。

      她晚上油头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撞见宿舍楼下踩着高跟鞋、笑声轻灵的女孩子,乘着宝马回来。

      赵宜人面无表情地拿起钥匙和学生卡,飘向食堂。

      挑了一个人最少的窗口,无所谓吃什么。

      她回过神的时候,是看见一个男生正在朝另一个做眼色。

      做眼色的男生眼熟,但是想不起来,太饿了,太麻木了。

      另一个男生很眼熟,不穿鞋一米七八,现在大概一米八,五官端正,小有姿色,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羽绒服,正眼神复杂地看向她。

      美女常见,帅哥少见,因而这小小的几分姿色足够男生得意。

      这是她的前男友陈琛。

      大二的秋天在一起,冬天分手,还是她的初恋。

      大概恋爱了不到两个月。

      赵宜人很清楚,对于自己而言,外貌普通、家境平常、成绩一般,没有什么特别的舞蹈音乐才能,能和陈琛恋爱已经算是小小的高攀。

      谁让学校里的帅哥那么少见。

      通常来说,赵宜人会转身走人,换个食堂。

      可她太饿了,所以屏蔽了初恋以及初恋朋友的视线,排到一份烤肉拌饭。

      真难吃,肉是肉,饭是饭,没滋没味,肉太少,饭太多。

      赵宜人吃得很急,有点口干的时候看见陈琛走过来,把手里的矿泉水轻轻放在桌上,语气复杂地说:“你状态不太好,喝点水。”

      赵宜人拒绝了视线交流,看着陈琛走开的背影,突然没了吃饭的打算。

      也可能是刚才扒进嘴里的几口把胃酸顶了过去。

      赵宜人拿起矿泉水回了宿舍,人穷志短。

      考研失败、错过考公、就业困难,苦日子在后头。

      何况,宿舍没有桶装水了。

      赵宜人盯着宿舍墙面镶嵌的全身镜,审视着自己。

      镜子是顾乐找人镶嵌的,顾乐全款,安在了她自己的床边。

      这一点,赵宜人和李冉只有感激,没有意见。

      在网上叫嚣着“抱大腿”“找有钱闺蜜”,可是到了现实,主动拉近关系、自觉讨好真是难上加难。

      它考验一个穷人摇摇欲坠的自尊心。

      赵宜人平常不太认真照全身镜,总有一种占便宜、鸠占鹊巢的感觉。

      她也不会不照镜子,那有点太孤僻。

      但是,这是她第一次认真审视自己。

      21岁,一米六三,不高不矮,比起一米七几的美女大长腿,可能还是有点矮。

      浑身上下最惹眼的是D,也可能是E。

      很简单的风情,不良家,也不高贵。

      胸自来就大,也因为胖。

      正常眼光里算是肌肤微丰,白瘦幼审美里是胖。

      胸口过分地鼓鼓囊囊,小腹也肉乎乎的微凸,包括大腿。

      干干净净的一张瓜子脸,脸上有婴儿肥,有丰富的软组织和胶原蛋白。

      单眼皮,长长的眼睑扫出去,自带一点媚气。

      鼻子不够挺,眉骨很平,但这种骨骼和皮肉的妩媚相得益彰。

      她的漂亮不在骨相,在皮肉。

      学不来财阀千金、白富美那种骨骼感强的、没有妥协感的贵气美,从眉毛到鼻子,什么时候都有面部骨骼支撑着,什么时候都有钱撑着。

      她的皮肉软软的,怯怯的,像荔枝像桃子果肉,软软的,差一些时候就会软烂下坠。

      时节好的时候妩媚漂亮,时节差的时候低俗发怯。

      比如现在。

      除了胸口没有塌,整张脸的皮肉好像都垮了,整个人的精气神也垮了下去,平白无故学历减一级、风尘气加五分、年龄加十岁。

      《红楼梦》里唯一一个和赵宜人同姓的是赵姨娘,赵宜人的想象里,她俩是很有相似之处的。

      年轻的时候,身材火辣,皮肉可爱。

      风霜侵蚀之后,没有钱没有势,受生活磋磨,很容易成为苍老又年轻、拧巴又世俗的妇女。

      何况,她是黄皮,还有痘印和赘肉。

      眼睛不够大,鼻子也不挺,还有些溜肩。

      陈琛是赵宜人的初恋。

      这是她分手后第一次见到陈琛,在她最落魄、最难看的时候。

      学校那么大,大家不在一个学院、不在一个校区,见不到很正常,可是又偏偏见到了。

      赵宜人想,她的失败不在于此时,不在于昨晚的成绩,可能在更早的时候。

      在她一面考研、一面焦虑的时候,在她一面恋爱、一面畏手畏脚的时候。

      瑟缩和焦虑是贫困的伴生品。

      父亲一个月工资六千,职称评得越来越不顺利,烟抽了一支接一支。

      母亲年老,一直游离在被金店辞退的边缘,需要向店长递小礼、说小话,需要和年轻漂亮的店员们赔小心。

      家里有房贷,还有车贷,还了几十年。

      这源于上一辈子的贫穷。

      上一辈子的穷是源于上上辈的穷。

      富人的财富、美貌、优容可以代际继承,穷人的穷、困、窘迫、焦虑也可以呢。

      是的,是的,世界上还有很多更穷的,她如果在山区在非洲和同样穷的人生长在一起,她就不会觉得自己穷。

      从学生的现实角度,她失败了,还不知道如何面对衰老的父母,向她考研施压的父母,扛着担子不朝她倾吐的父母。

      从女性意义上,她看着镜子里皮肤暗黄、黑眼圈暗沉、痘印变紫、赘肉明显的自己,想起刚才食堂里见到了前男友,迎接了又一场失败。

      赵宜人真想狠狠地把镜子敲碎,痛哭一场自己。

      但她只是爬上床,拿起充电的手机重启,查看了微信余额。

      顺手,回复了李冉的信息。

      “这个主管有病吧,你少搭理他,上班就是为了赚钱”。

      回复了父母的信息。

      “341,差9分到国家线,但是过了B类线,这几天看看能不能调剂,问题不大”。

      其实问题很大,但是没有必要说了。

      接着,一个刺目的小红点来自陈琛。

      赵宜人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点开。

      点开后,才发现自己白欢喜一场,是竹马贺臻的信息,两个人微信头像一样。

      打开后,界面截然不同。

      贺臻的微信里是每年打卡的问候,每年各不相同,但是大概一个意思,都是一些顺利平安的废话。

      最新的一条来自今天下午3:48分。

      “考研还顺利吗?如果需要调剂,我可以联系有经验的老师同学帮忙。”

      港城大学的学生也要参与内地的考研吗,赵宜人不清楚。

      港城太远了,带着资本主义的纸醉金迷、寸土寸金,贺臻的朋友圈里出现过夜里维多利亚港的好景色。

      俯瞰的视角,很贵的视角。

      调动老师和同学,对于贺臻也不难。

      赵宜人想了想,打字,删除,打字,删除,循环往复,最后不知道发什么。

      最后,她握着手机,套上黑色羽绒服,像一个女鬼一样沉默着再次走出宿舍,走出学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暴富前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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