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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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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光耐心地等待弥青往后说,她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才是试图打动她的根本。
在她无波无澜的注视下,弥青的心被扯成扭曲破裂的形状,充斥着巨大的不安和恐慌。
他艰难地吐露:“其实那个时候,我根本没有办法分辨,你……究竟是不是真的爱我。”
甚至直至今日,他依旧不敢确认。从她神性、睿智、淡漠的目光里,他无法窥探到丝毫真心。
可昨日在蝴蝶翩飞的草地上,她反问他,为什么一直不相信她爱他?
于是他心甘情愿了,大着胆子,孤注一掷。
“那年冬天,我在峰顶道台旁的树林后,看到你和江傲来齐坐修行。”他剜着伤痛说道。
白雪皑皑的琼枝玉树后头,弥青没有知会任何人,擅自来到了峰顶道台。
他来验证一份猜测,暗中观望聂九光与江傲来这对师兄妹之间的情谊。
聂九光盘腿修行,紧锁着眉头,周身灵力化作有形的气流盘绕浮动。她咬紧牙关,突然发狠地双臂举天,掌心朝上运出无数道灵力,方圆半里内乱流轰炸,顿时灵气四溢幻象丛生,凡人不可直视。
就连远处躲着的弥青也被波及,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
等他爬起身,再抬头看,道台上的聂九光嘴角溢出鲜血,虚弱地倒在身旁的江傲来怀里,她的神情被遮住看不清,可她的手紧紧攥着背后人的衣襟。
怀抱宽阔的江傲来低下头颅急切关照:“师妹,当心。”
同门情深好似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深深地刺痛了弥青的眼睛。
他想,那自己算什么呢?
他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这里,躲回自己的药圃别院。
爱意和嫉妒在疯狂拉扯,他的心一片狼藉。
在他意志还岌岌可危的时候,春天比预想中更快地来到了。
聂九光履行了诺言,与他举行婚礼。
这天玄鸟峰邀请了许多远道而来的宾客,昆仑山脚下的村民们都来祝贺。
可弥青作为离她最近的新郎,看得出来她并不十分高兴。
准确来说,整个冬天她都郁郁寡欢。她没有告诉他为什么,他内心疯狂地猜测,是不是还没成亲她就已经后悔了?
他不敢赌她有几分真心。
他曾在梦中惊醒,梦到婚礼中途被她喊停,她大彻大悟抛弃了他。
在冬日的深夜他大汗淋漓,不敢回想。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正如在昆仑山脚下阴暗蛰伏的聂枢冲与中山宗、薄山宗蓄势待发一般,早已预谋好结局。
婚礼当日,满目灿烂,鲜花点缀着楼宇道台。
与景物不相符的是,弥青忽视不掉的玄鸟峰所有人露出的笑容有多么勉强。跟一无所知的纯粹带来祝贺的村民们一比,真心与假意的差距一目了然。
他心理扭曲地想,嗯,没有关系,今日他也并不单纯是新郎,大家都心怀不轨,也算公平。
他已经不记得是在哪一道仪式上,聂九光携着他的手,从掌门聂神阙手中接过玄鸟翎,放进两人相携的手里。
那是他第一次触碰到玄鸟翎。
周围无数人拜贺道喜。
开席了,玄鸟翎被送回大厅供奉。
弥青的心神也被牵着走了,于是他借口方便,暂时离席。
闻言,聂九光朝他莞尔,捏了捏他的掌心:“快去快回。”
弥青尴尬地扯起笑容。
避开众人耳目,弥青走到庄严的厅内。
心念之物近在眼前,他一步步朝它靠近。
他想,可能在此之前,从未有人偷窃过玄鸟翎,它才被这么无遮无拦地供奉着,如同不设防的珍宝。
在弥青离开之后,几乎是同时的,聂九光和聂神阙都感受到一记心悸。
母女俩在宴席上对视,瞬间了然对方与自己也是同样的感受。
怎会如此?
玄鸟后人同时感知到危险,这是神谕,她们不约而同望向玄鸟翎所在之处。
弥青伸手拿下玄鸟翎,张开另一只手,低头盯着自己的掌心。
有一个秘密,他连聂枢冲都没有透露。
其实从中山宗临行之前,母亲弥瑛往他体内输送了一道灵力。母亲告诉他,性命攸关之际,可以运出这道灵力保命。
这是自他出生以来,母亲少有的给他的庇护。
他心底隐约清楚,其实母亲是深深疼爱着他的,只是身不由已。
他不甚熟练地从体内调动起这道灵力。他没有天赋,除了能比凡人多活几百年,再没有任何不同于凡人之处。以前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灵力在周身游动的感觉,故而运转地格外艰难。
母亲把这道灵力给他,是想让他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攻击对手。
但如今这道灵力有了更好的用处。
弥青紧紧盯着手里的玄鸟翎,他另一只手的掌心灵力翻涌,抬起来逐渐靠近这只,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他想,这世上总会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不献祭玄鸟峰,他也可以在聂枢冲那里有个交代,只要他声称争夺中毁坏了玄鸟翎,聂枢冲未尝不会相信他。
没有玄鸟翎,聂枢冲对上玄鸟峰,就未必会赢。就算赢了,他顶多是没有功劳而已,起码有个苦劳。
如若输了,他在聂九光这里,也不会有案底,一切死无对证。
他只需要毁掉玄鸟翎就好了……
“他要毁掉玄鸟翎!”门口突然响起一道清厉的女声。
弥青吓了一跳,转头看过去,来人竟是聂神阙和聂九光母女。出声的正是掌门聂神阙,跟在后头的聂九光双目震惊。
他心中防线顷刻崩塌,梦魇化作现实,直直穿透心脏。
一切都来不及了,他手心的灵力已经击中玄鸟翎——
瞬间仿佛地狱的气息袭来,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从地面蒸腾而起,眼可见处、耳可闻处,万物生机皆被剥夺,只有玄鸟翎散发出越来越璀璨的光芒,在突然的天地变色黑云蔽日中,唯独它熠熠生辉。
远处传来阵阵惊呼,而厅内的三人,都震惊又警惕地应对这些变化。
弥青感到手心灼烫,玄鸟翎握在他手里,可仿佛不受他控制,无法松开,反而迫使他高高地举起胳膊,散发的光芒让他眼睛刺痛,他不得不闭眼撇开头。
对于当时发生的景象,记忆防御性地遗忘了许多惨不忍睹的画面和细节,唯一深刻的只有,他强烈地感觉到,以自己为中心,无法抗拒的威压从玄鸟翎中一波波散发,仿佛玄鸟每扇动一次羽翼,都无情地带走万千生命。
他还记得一声悲痛的呼喊之后,他艰难地睁开眼睛,视线里聂九光被聂神阙全力一击推出厅外。
随后聂神阙被玄鸟翎中释放的灵力击中,活生生地在他眼前化作齑粉,这一刻他真的实质性地看见了灵力的模样,被齑粉描摹着。
那一天他知道了,玄鸟后人身亡的时候,神魂会化作玄鸟冲天长鸣,引颈泣血。
是他亲手杀死了九光的母亲。
他的泪水盈满眼眶,渐渐地泣不成声。
“我曾经喜欢过一个姑娘。
她也真心地爱着我。
我本想从此跟随她,
陪着她一辈子。
可……
我要摆脱控制,我要过被人尊重的生活!
后来有一天我犯了错。
我希望你能原谅我。”
石门密室内,弥青泪流满面。
“我没想杀任何人,在最后一刻,我只是想毁掉玄鸟翎,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帮聂枢冲做事了……是命运在污蔑我,我不是凶手,我也根本没有你记忆里那么坏。”
他哽咽地为自己辩解,诉说着百年的阴差阳错和冤屈。
许久之后,他渐渐平复了哭声,抬起脸来,眼睛从未有过的清澈,迎接九光的审判。
“明月,我曾经犯过的错,都已经如实告诉你。”他声音早已嘶哑,喉咙发痛,但意志无比坚定:“如果你真的是九光,没有失忆,那我们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我们的生活,好吗?”
回忆很长,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其实也不过是一刻而已。
这娓娓道来的诉说,跟漫长的百年比起来,只是眨眼之间。
往事还历历在目。
九光抬起头来,不合时宜地溢出一声浅笑,怀疑的询问从她喉间响起:“你的意思是玄鸟翎动的手?”
态度通过一声简单的语气就能传达,弥青的心逐渐沉入谷底。
九光的眼眸中时光回溯,顺着他结束的地方,接着回想下去。可她怎么想都觉得,当年的弥青并不是他所说的那么无辜。
生死存亡之际,她被母亲全力推出厅外。她知道这是保命的一击,可这也是全力的一击,她被磅礴的灵力瞬间震碎了丹田,也眼睁睁地看见几乎是下一秒母亲就被玄鸟翎爆发出的灵力碾为齑粉,尸骨无存。
毁天灭地的力量,让万界生灵涂炭。
聂九光被击飞,魂不附体,摔落到厅外的茵茵草地上,喷涌出一大口鲜血,五脏六腑俱碎。
她悲恸欲绝地扬起脖子,看向母亲消失的方向。
在聂神阙身亡后,神魂化作玄鸟冲天,悲鸣声响彻百里。
山脚下埋伏的聂枢冲等人立即明了玄鸟峰上已经发生事变,迅速拾起武器上山。
敌人蓄谋已久,玄鸟峰沦陷,情势急转直下。
“师妹,你先走!”江傲来挡在聂九光身前,不再生她厚此薄彼、识人不清的气,一心只剩下保护她:“你受了重伤,不能再打下去了,带着小弟子们快走,我来断后!”
他不住地催促聂九光逃命,运转灵力抵挡四面八方的攻击。
战场当中聂九光唯一的感受只剩下喉中的腥甜,深知自己已无力对敌,再留下来只会连累同门。她捂紧丹田,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地往峰顶的方向走。
她要带闭关思过的排风离开,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在聂九光听话逃命后,江傲来刚松一口气,就感觉到背后被阴冷的视线盯住。
一记远超寻常修行者的强劲灵力袭来,击中了他的脊梁。
他的身形定在原地,随后七窍流血,轰然倒下。
随着失血越来越多,伤处的掌心一片泥泞,聂九光的视野也逐渐变得模糊。
她听见身后杂乱的脚步,有追兵跟了上来。
快到云台洞时,聂九光调转了脚步,走上另一个方向。
她不能把敌人带到排风那里去。
她的意志已经不怎么清醒,只剩一口气撑着往前走,无数悔恨的念头在此时尽数浮现出来。
为什么要跟母亲、大师兄还有同门们作对,偏要跟弥青成亲呢?
为什么不好好修行,假若学会了玄鸟翎中的修炼法门,何至今日落荒而逃?
来到悬崖边,往前再也没有路。聂九光转身面向身后的追兵,极力尝试从丹田聚气,从前灵力丰沛的丹田此时空空荡荡,只剩下身体上的疼痛更加剧烈。
被玄鸟神迹吸引而来的鸟雀们盘旋在天际,凄厉的悲切的叫声提醒着她母亲的死亡。
九光悔恨地留下一行血泪,倒进悬崖下的云彩里。
耳边风声呼啸,然后,她听见一声呼喊:“师叔!”
聂排风冲出人群,义无反顾地跟着跳下来。
他的想法依旧幼稚——
师叔,你怪我挑衅弥青。可我偏要拿命告诉你,他对你不是真心的,我才是。
师叔,你错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