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她的世界》盀牧瞳

8、那个回想起来的妖主

　　“阿决，看什么呢？”
　　苏寂决从一片苍白的朦胧中睁眼，她打了一个冷颤，又贫嘴道：“看美人呢。”
　　前方被白袍笼罩的人回头，她抿唇笑着摘下帽兜，墨发倾泻而下，一双紫眸倒映着苏寂决在冰天雪地中苍白单薄的身影，她柔声道：“不要贫嘴，走吧，山脚下有个镇子。”她伸出手，骨节分明，细长嫩白，十分好看。
　　苏寂决抚剑走到她身前将伤痕累累的右手递了上去，与阮文仪的手那双养尊处优的手不同，她常年习武，手掌早已覆满了厚茧。
　　“你不用牵着我，我手上全是茧，不舒服。”苏寂决虽然这么说，手却没有放开。
　　阮文仪假装没听到，牵着她下山。
　　苏寂决在茫茫冰雪中盯着阮文仪的身影，不知不觉间阮文仪已经比她还高了，出落的拔萃漂亮，在师门时阮文仪因为瘦小和天生薄弱的缘故时练不了剑也修不了仙，又因为被师傅偏爱护着暗地里常被人欺负，苏寂决就会在那个时候挡在她身前，提剑动拳头去反击。
　　仔细一算，她们已经离开师门十一年了，也携手相伴十一年了。
　　苏寂决呼出一口热气，突兀的问：“文仪，天下苍生和我，你会怎么选？”
　　阮文仪顿住脚步回头，她眼神清亮，又有些惊讶和恍惚，她嘴唇微张，苏寂决只觉得耳边一阵鸣音，渐渐失去了意识。
　　原来如此，天下苍生啊。

　　*

　　以往繁荣昌盛的风都此刻一片残垣断壁，乌云遮日，狂风呼啸地刮着，苏寂决一步步踏上祭台，她全身浴血，脚步沉重缓慢的走向台上昏迷的阮文仪，强行将她拉下祭台，小心翼翼的抱下台。
　　她吐出一口鲜血，对着接过阮文仪的男人道：“送她走，越远越好，拜托了，风清。”
　　风清抱着阮文仪，眼哐湿润，“你真的要替她吗？我们再想想办法不行吗？”
　　苏寂决捂着头，平静的说：“我吸取了她身上的灵气，就已经想好了，连累你了，恐怕你要受罚了。”
　　“忘了就忘了！你才没有连累我！”风清喊。
　　苏寂决笑了，她吸取周天灵气，吸取阮文仪身上的灵气，就是为了替代阮文仪成为拯救苍生的献祭品，即使风波过后，世界更正秩序，她将会被遗忘。
　　苏寂决抹了一口嘴边的血，“我把吸取天地灵气的秘法扔在了我们刚碰到的那个山洞里，说句不好听的，我不信任扶海，我总感觉他不怀好意，拜托你了，把那本秘籍毁了吧。
　　“我已经做好打算了，等献祭之后我的傀儡会再度孕育我，我早已经给那具傀儡之态下了暗示，无论之后多少次，我都会回到她的身边，代替她，我没有办法改变，她是苍生献祭的命格，但是我能代替她不去死。”
　　说着，苏寂决又说了一句，拜托了。
　　风清单手抱住阮文仪，一把抹干脸上的泪，转身飞奔离去，边跑边喊道：“可恶啊！你干的事情也太帅了吧！我怎么可能不帮你啊！要是我侥幸躲过一劫，等你复活，我一定再跟你成为兄弟！”

　　苏寂决暗中操控傀儡，心道，拜托了，孕育我，诞下我，让我和她再度重逢。
　　她早已在阮文仪身上给自己牵了条线，无论未来如何，她与阮文仪定然会相遇，她相信那时候她还是会不顾一切爱上阮文仪。
　　她制作了孕育自己的傀儡，在苏寂决诞生之前，这具傀儡会一直待在阮文仪身边，以她风云散人之名，她要阮文仪相信，自己会一直爱着她，并且会再度重逢。
　　她不想把阮文仪独自一人抛在这个世界上，永世接受献祭之苦。
　　其实再度相逢的时间会很久，只要有一天再能见面，就足够了。
　　她登上祭台，如释重负地躺了上去，感受着体内灵力高强度的流失，意识模糊到消失，终于能结束这一切了。
　　从地表升起的灵力渐渐浮上高空，躁动不安的魔气被强行压制，癫狂的妖物以及失智的人们从这场灾难中醒来。
　　这个世界需要一个无名英雄，仅仅是因为需要一个英雄，没有人在乎那个英雄是谁。
　　天光大亮，苏寂决失去了体温，身体化作粉尘消散，万事万物恢复平静，一切如初。

　　*

　　苏寂决深呼一口气从记忆回溯中醒来，她抬手挡下飞驰而来的箭矢，眼泪落在怀中人的脸庞上，阮文仪伸出手抚向她的脸，此刻的阮文仪已经不是十二三岁的少女身躯，早已恢复成原本的容貌，灵力此刻散尽，不再压制着她的身体的模样。
　　前些日子她们一来到风都就被人围捕，那群人曾是当年追捕阮文仪的中门阁，立志于平复天下灾厄，而阮文仪又一次成为了被他们追捕的对象。
　　“阿决，别这么做好不好？”阮文仪眉眼间依旧是那么温柔，对着苏寂决她总是抱有深深的眷恋以及柔和。
　　苏寂决一把捞起她在楼上奔跑，“不要乱想，该死的是我，你再等等我，等我再复活好不好？”
　　阮文仪手脚软弱无力，却依旧费尽心力抱住苏寂决的脖子，“你让我去死吧，我真的活够了，好不好？你别再代替我了，你这样，我真的欠你太多了。”
　　苏寂决将她抱得更紧，“不要乱想，乖，很快就会结束的，只要你好好的，什么都好，你先睡会儿，等醒来什么都解决了。”
　　阮文仪眼皮子控制不住的往下搭，她气不打一处来，“你为什么总觉得我会接受你替我做的决定……你别再让我等了，我真的真的受不住了，看着你一次次为我而死，我受够了…”
　　苏寂决却笑了，柔下声音，“我可以复活，所以你再等等我，你总不能把我留在一个没有你的世界里。”
　　陷入沉睡中的阮文仪流下一滴眼泪。
　　做为拯救世界的宿体，阮文仪牺牲后就是真正的灵魂散尽再无来世，而苏寂决有办法保留下自己的魂魄再度重生，虽然恢复需要花很长的时间，可绝不是魂飞魄散从此再无来世。
　　苏寂决努力汇聚力量在半空中开出一个传送阵将阮文仪传送到青花城，随后反手一击雷鸣，正面对上前来追捕的中门阁的人。
　　她甩了甩酸痛的手，不耐烦道：“真是好久不见啊，或者我现在应该叫你扶海的转世？你先风清一步拿走了我的秘籍，甚至学走了我的魂魄分离在凡间留下自己的神识苟延残喘，你确实如我所想的那般不是个好东西。”
　　扶海轻蔑一笑，“倘若不是我留了一手，我真的是两次都要栽在你手上。”
　　“我要是你就学乖一点，等我死了再出来逍遥。你不会真以为你打得过我吧？现如今她不在，我也没什么可拘束的了。”苏寂决眼神凶狠，杀气止不住的外泄，庞大的妖气笼罩着整个风都。
　　扶海立刻抽出剑刃，咽了一口气，道：“口气还是那么狂啊。”
　　两人不由分说纠缠打在了一起，你一拳我一掌打的不可开交。
　　数十道天雷落下，在尘灰飞散中，苏寂决的身影屹立，她又降下数十道天雷，以防扶海诈死，她啧了一声，动身冲向远处的献祭台。
　　与当年一样的一样出现，天地之间猛震了三下，庞大的恶气冲破天际，苏寂决坐在献祭台中央，单手结印，调动周身灵气，只听她道：“启！”
　　鲜血蔓延的祭台的渠沟流动，苏寂决深吸一口气，口中喃喃念叨：“并苍生之念，献我血肉之躯，化我元神灵气，以慰苍生之福念…”
　　破碎的金光从她脸上剥落，苏寂决的目光好似透过万水千山，望向了远隔万里的阮文仪。
　　她浅笑，身形消散在风中。
　　没事的，这一次你没有将我忘记，我们还有下一个百年，终会在这破碎的轮回中找到破解天道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