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语系的小妞们》温莎林

48、第四十八节

　　范明懵懵地看着徐老师，像是没听懂问题。

　　“我问你，你知道，大学英语四六级分数出来，最嗨皮的，是得几分的？”

　　范明一头雾水，心想这我怎么知道啊！

　　“我...不知道...”

　　“猜猜看。”徐老师脸色缓和了不少，鼓励他。

　　“猜......六十分的？”范明想了想说。

　　象牙塔里，谁都需要刷存在感。牛人刷存在感的方式大同小异，无非核心期刊文章数再加PK一下科研基金，而草根弱势的群体就各有各的高招了，比如，政治辅导员们。

　　为了证明自己对学生族群有超乎一般教师的了解以巩固存在感，去年，近十个系科的辅导员们在学生中合搞了一个抽样调查，主题是“学生对于自己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成绩的满意程度”，虽然看不出意义何在，至少结果还是引人注目的，一般院系领导拿到了报告都会看一看，自家孩子们对这大学本科“满清十大酷刑”之首是嘛反应。当然，例外也是有的，比如管理学院的林大峰院长就坚决拒看报告，表示“我们管院学生最满意的分数，当然是一百分。对任何一百分以下的分数表示满意的，就不是我们管院的学生！”

　　“No！”徐老师伸出右手食指向前一点，“再猜！”

　　“六十...一分？”

　　“No!”

　　“徐老师您就告诉我吧...”范明陪着笑脸。

　　“是......八十六和八十七分。”

　　“八十六和八十七分？”范明这下真的诧异了，“为什么？”

　　“这一点，我也觉得奇怪，可数据就是这么显示的，全校范围内，得八十六，八十七分的学生，从多个维度，考试的公平性，题目的合理性，自己临场发挥好坏，等等，反映出来的满意程度，都超过其它的分数段。你说，这是-----为什么捏？”

　　这是徐老师的拿手好戏，提出一个云里雾里的论断，然后问对方“ 你说，这是-----为什么捏”，其实根本不指望对方回答。

　　“我......我不知道...”

　　“这...看似偶然，其实...仔细想想，有其......必然性，”徐老师把两手交叉，“我们用哲学的眼光来看，所谓‘满意程度’，本质上，无非一个...得到和付出的对比。得六十分，六十一分的，成绩原本就差，险些就要不及格，混到那个分数当然嗨皮，但他们个人付出也少，与其说嗨皮，不如说觉得撞了大运。得九十多分的呢，本来就是尖子生，得到的多，个人付出也多，觉得我那么努力，当然的啦，你见过几个尖子生真正嗨皮的？而得八十六，七分的，通常成绩一般偏上，还都比较用功但没尖子生那么自信，心里对能不能得优秀没底，刚好上了优秀线，正正好好，付出了，就会在意，得到了，就会满足，所以......特别的---嗨皮！”

　　范明几乎五体投地了，心想老徐他妈不愧学哲学的，无中生有也能掰出这么一番歪理。

　　但徐老师还要接着深入讨论。

　　“我们把这个理论应用到...分析女孩身上。
　　首先，这个...我坚持我的一贯观点，女生，从头到脚，从上到下，每个毛孔，都洋溢着小家子气和局限性，这是不变的大前提...啊。在这个大前提之下，根据我从学生到老师，近二十年，对各种各样女生的观察，我总结，女生，综合外貌性格修养等等各类因素，也以八十五为优秀线，优秀线以上，可以分为大致三个门类。想听吗？”

　　范明毕竟是男生，即使心烦意乱之时，对这个话题依然免不了兴趣。

　　“第一类，九十五分的女孩，漂亮，可爱，八面玲珑，人见人爱，韩琳，差不多就算那个类型，缺点是知道自己可爱，往往挺把自己当回事，这也情有可原嘛；第二类，九十分的女孩，没第一类那么漂亮，条件好，但是善解人意，会说话，说出来的话让人爱听，缺点是她说给你听的话，往往是她想要说给你听而且明白你会爱听的，但你未必知道她心里到底怎么想；第三类呢，其实和第二类差不多，八十六到八十七分，没有九十五分女孩那么漂亮，没有九十分女孩那么会解人意，直来直往，你看来看去，总觉得她缺点很多，这也不太好，那么不太好，所以分低，可是呢-----”

　　徐伟老师突然停住了，暮色里，陷入了长长的沉默，直到范明忍不住问，“徐老师，可是...什么呀？”

　　“可是-----”徐老师摘下眼镜，揉揉眼睛，“有一天，你回想起来，突然发现，她那么多缺点，却只有一个优点，就是......真诚，”叹口气，重复一遍，“真诚。”

　　老徐又不说话了。

　　范明冷不丁觉得气氛好像不太对。

　　“...梁晓曦刚才骂我什么？”

　　范明迟疑一下，“......‘江北佬’...不过，她...她不是骂您，她就是......”

　　徐老师微微一笑，“现在的学生都精得很，系里教授副教授一大堆，我个辅导员算什么东西？英法日德俄，哪一门外语我都讲不溜，学生们走进走出的叫我‘老师’，谁心里真把我当老师？总拍我马屁的，无非那些指望毕业留校切块或者想通过校友关系找工作的，想我帮着说好话找关系。我这几个月观察梁晓曦，基本印象......是，标准的八十六分女孩子，真诚，单纯，像你说的，口无遮拦，不懂得讨人喜欢。可是呢......你至少明白，她嘴里说的，就是心里想的，不会藏着掖着，和她在一起，不用端着拿着，跟孔雀似地忙着开屏，轻松...比如，现在她肆无忌惮地骂我，假如有一天，她反过来说我好话，也一定会是真心的。有这点，其实...就够了。所以，”他用衬衣角擦擦眼镜片，“今天的事，你可以告诉她，不用担心，我不会拿她怎么样......具体原因嘛，就不用说了，女同学，免不了头发长见识短，不用和她们多罗嗦，”又叹口气，“说起来，你们两个刚才坐在一起的样子，有点让我想起......那时候，她...就和梁晓曦差不多...不是长得像，是感觉...不过，我承认，我那时长得比你差点......本来呢，想跟你们说说的，可你们又不要听......唉，不听就算了。”

　　“......也就跟你说，我夫人算是...能打九十分的，真找不出她什么缺点来......我很幸运...可是如果时间倒流，可以重来一次的话......”徐老师擦完眼镜片，仔细地吹着，却不再往下说了。

　　范明突然意识到，自己和梁晓曦刚才为了区区咖喱鸡而拒绝为徐老师自八初恋当树洞，太不道德鸟。

　　“不，徐老师，我要听，我要听...您说吧！”范明大声说，“真的，您说吧！”

　　徐老师看看范明，微微一笑，“你要听啊，唉，我还...不—说—了，这是-----我的...个人隐私！”

　　徐老师给范明的最后第二句话是，“如果我是你，就去追梁晓曦，因为，得八十六分的人，最嗨皮！”

　　当然，最后一句话是，“如果成了，记住，你们两个就是我从头到尾，一手撮合的，毕业时---都要给我红包！她要是不肯给，你得给......”徐老师竖起两个手指，十分郑重，“Double！”

　　最后一抹光线里，徐老师戴上了眼镜，抬起下巴，一咧嘴，一眯眼，原本就不大的眼睛在酒瓶底似的近视眼镜后面显得更小，骤然露出一个多啦A梦似的笑。

　　事实上，在那些即使成功三四十班对，相比于巨大的男生人数，依然杯水车薪的理科院系辅导员心目中，徐老师可不就是一只多啦A梦；神奇的四次元口袋里，装着他们男生们的准老婆们和给他们自己的红包。

　　范明走出辅导员办公室时长长舒了一口气，心想梁晓曦啊梁晓曦你可真命大，居然托老徐初恋情人的福躲过了一劫。猛然间，对老徐也有了新的认识。

　　一个人当然可以坚持不懈，矢志不渝，以百分之九十九的精力敬业地扮演ass*hole；然而，只要内心深处还有那百分之一angel的光芒，这场秀迟早会被人看穿，让人明白，他其实并非看上去那样五百除以二。

　　1999年Q大开始由学生给辅导员打分考评的时候，全校各系，得分最高五项全优的，居然是外语系那位名字和“虚伪”谐音，在一个女生多达百分之七十七的系华丽丽搞男尊女卑毫不忌讳，时不时还用三百支光大落地灯逼着学生喝麦氏咖啡的老师。

　　“范明，这样吧，以后你也不要谈恋爱，或者...你可以谈恋爱，但一定不要公开，等毕业以后再公开，哼，坚决不能给老徐红包！一分都不给他！他凭什么呀？！”

　　范明无奈地看看梁晓曦，摇摇头，拿起另一个鸡爪开始啃，心里温习一下徐伟老师的教诲“女生，从头到脚，从上到下，每个毛孔，都洋溢着小家子气和局限性”，果然不错，至理名言啊。

　　“梁晓曦，刚才我跟你说的，希望你...回去好好想一想，俗话说...忠言逆耳利于行，对吧？我不是想批评你，只不过，我们现在...也不算小孩子了，将来走上社会，人际交往的能力也是很重要的，我建议吧，你从现在，就开始练习，跟不熟悉的人，每次说话，慢一点，先在脑子里好好想一想，就算打个腹稿，然.....”

　　“然......”

　　“然......”

　　突然范明的双眼盯着梁晓曦背后某个角落定格，鸡爪子也不啃了。

　　“然后”，梁晓曦终于忍不住替他说，转过身，自己的目光也跟着定格。

　　难怪范明会发呆，自己背后不远处，站着本系大美女韩琳和她那位物理系的风云帅哥，陈晓明。两人握着手正走过来。

　　和所有大学一样，Q大有一些被称为“风云人物”的人，或男或女，颜值高成绩好，他们招摇过市的身影，像高效苍蝇纸，不知不觉间粘满普通草根艳羡的目光；他们的音容笑貌，成为草根们熄灯后卧谈的资料。结果是，让草根更加明白自己是草根一枚，早早上一堂人生大课，懂得，人，是分三六九等的。

　　风云人物当然有一些风云人物特有的属性；有些事情，他们做，叫做“帅”，草根去做，叫做“二”。比如-----

　　“你好，我叫陈晓明，拂晓的晓，明亮的明，物理系的。”陈晓明对梁晓曦露出一个风云人物的微笑。

　　风云人物的一个显著属性是，明明知道别人知道自己，却偏要装作不知道。

　　“......你好...我叫梁晓曦......拂晓的晓，晨曦的曦，外......” 即使自己的名字和陈晓明的听上去几乎像同辈份的兄妹，晓曦还是识相地领会，没有继续自我介绍下去的必要，因为陈晓明的目光已经从她的脸上游移，转向范明了。

　　风云人物看人的目光基本就是“再别康桥”----- 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

　　“你好，我叫陈晓明，拂晓的晓，明亮的明，物理系的。”又一个明朗的微笑，同时伸出右手来。

　　“......你好，我叫...范......范，范明......模范的范，明，明，明，明，明......明亮的明。”范明表情僵僵的，嘴动着，脸却像石膏一样笔板着，放下啃了一半的鸡爪子，并不伸手。

　　“哦，范明啊，你就是...”陈晓明再一个风云人物的微笑，恍然大悟的样子，“小琳班上的......班长吧？听她说起过好几次，久闻大名，幸会幸会！”转身看看韩琳，韩琳还了他一个酒井法子式的甜美微笑。

　　“来，握个手！”范明不伸手，陈晓明并不把手缩回去，反而更坚持。

　　“我...手，手，手...手，手，油......”关键时刻，范明居然又开始犯那要命的口吃了。

　　唉，你，你紧张什么呀？！梁晓曦忍不住在心里替他着急，毕竟是一个系的，刚才还在埋怨，此刻的感觉又立刻变成了五服边缘的表兄弟，看着他在别人面前显得很没出息，心里不甘。

　　“没关系，我的手也没洗。”陈晓明热情地说。

　　“不...不...不用了......”范明的脸开始涨红，一面搓着自己手上的油。

　　“没关系！”陈晓明继续坚持，韩琳一眯眼，又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

　　“没关系的啦，范明---さん!”她温柔而真诚地说。

　　梁晓曦突然意识到，陈晓明是应该已经知道范明喜欢韩琳，所以才特意这么坚持的。

　　这或许是男生对被自己打败情敌的一种特有的残忍，他们用这种残忍来印证自己的力量；而女孩们，在爱的名义下，即便自身很善良，或成功地装得很善良，也多半喜欢欣赏这种玫瑰溅血般的感觉。

　　这或许恰恰也是男生成为男生，而女生成为女生的原因吧。

　　那一刻，梁晓曦有点哲学地觉得范明好可怜啊。

　　范明把手在衣服上搓了好一会，终于伸来，和陈晓明握了一握。

　　“下星期我们系和你们系踢足球，小琳说你会参加，是吗？”

　　范明的脸色十分难看，点点头，仿佛干了什么尴尬的事。

　　“太巧了，我也参加，踢前锋，你呢？”

　　“......”范明迟疑了好一会，“我......也踢前，前，前，前，前，前，前......”

　　他的脸涨得通红，一个劲地和那个“前”字死磕。

　　“他的意思是说，前锋，”梁晓曦实在忍不住了，插嘴，“范明是我们系球队的前锋，踢得很好的。对吧，范明さん ？”

　　范明立刻点头，投来一个感激的目光。

　　“那太好了，”陈晓明的浓眉扬起，很高兴的样子，“我们有机会切磋球技了！”

　　范明扁扁嘴，又点点头，回避着对方的目光。

　　“对了，范明さん，”韩琳笑眯眯地说，她说话的声音轻轻甜甜，十分好听，“我想跟你说件事，原田さん要回日本了，她说过几次，很喜欢中国的绿茶，我想，用班费给她买一点好的龙井茶，嗯...再买条漂亮点的丝巾吧...然后让全班同学签名写张卡，你觉得...可以吗？”她恳切地问范明，仿佛答案真的很重要。

　　范明索性低下了头，“可......可，可，可，可，可，可，可......”

　　“他的意思是可以！”梁晓曦说，“不过...我提醒你们，现在是冬天哦，你们要买茶叶的话，估计有点老了。当然...那也没办法啦！”她忍不住有点烦韩琳了，话说得格外大声。

　　“好，那下周球场见！”陈晓明和韩琳终于转身，向门外走去。

　　范明依旧两眼看着有些狼藉的桌面，默默地坐下来，坐了一会儿，突然拿起那个鸡爪，塞进嘴里，凶神恶煞似地接着啃。

　　空气里依然远远地飘着赵传。

　　“你干嘛呀？这样啃，它会疼的！”梁晓曦皱起眉，“这只鸡都死过一次了，你还要这么折磨它吗？”

　　范明的动作嘎然而止，“我长得很丑，是吧？”

　　“......没有啊。”

　　“你不是老说我长得丑吗？”

　　“我没说你长得丑。”

　　“刚才在老徐那儿，你还那么说的！”

　　“那是......我的意思是，你长得不是很帅，不代表你很丑！”梁晓曦感到可笑，“比你丑的人多了！”

　　“谁啊？”失意的范明像个孩子。

　　“比如......赵传啊，”答案很现成，“他就比你丑！”

　　“我求求你了！”范明眼眉紧皱，用力瞪了她一眼。

　　“我说的是实话！”晓曦对自己受到的待遇感到由衷不满，心想我刚才白帮你说话了，“唉，我一直想问你，你......真的...每次碰到韩琳...都......那副狗熊样吗？”

　　“我......”范明的眉头刚刚略略松开，又皱起来，“我，我...那主要是缺乏心理准备！”

　　“那就是，是？”晓曦耸起眉毛，满脸难以置信的样子，“天哪，那你...你当班长，她当副班长，你们不需要在一起讨论班级事务吗？你那副熊样，哦，你...缺乏心理准备，怎么讨论呀？哦，我知道了，你不是刚才还教我，什么说话要先打腹稿，那就是你在打......腹稿吗？好长哦...那么多腹稿放在肚子里，会......肚子疼吗？”

　　“我也不是总缺乏心理准备的，”范明的脸“腾”地红了，“再说，讨论班级事务，一般还有团支书在场，很多事...她和韩琳讨论讨论，也就决定了，我在场，也就是......”

　　“是......傀儡？”

　　“我拍板！”范明提高声音，“她们去讨论具体细节，最终得由我同意，才能实行！我不同意，全是扯淡！”

　　“哦，”梁晓曦恍然大悟，“那......有过...你不同意，就......不实行的例子吗？”

　　“你干嘛呀？”范明不耐烦了，“这是我们日语班的内政！”

　　“切，”晓曦忍不住嗤之以鼻，“你越了我们班长的权，我当然就可以关涉你们班的内政啦！实话告诉你吧，我们班其实也差不多，大小事情，基本都是黄容和宋燕说了算，根本不把郭进放在眼里，所谓班长，就是跑腿的，所以你不用觉得没面子！真的！”她由衷地觉得自己这么说很善意，还特意用力点点头。

　　“谁觉得没面子了？！”

　　“你啊！”

　　范明不再理会她，啃着最后一根鸡爪子，闷闷地问，“你说我长得不丑，可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你虽然不丑，可陈晓明比你帅，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那要是...要你，在我和...陈晓明之间选择一个，你会...选谁？”

　　梁晓曦看着他，沉默好一会儿，慢慢露出一副罕见的善解人意表情，“你...真的要我说吗？......说出来，我怕会让你更伤心......唉，你们男生，外表当然不是最重要，可是...真到了关键时候，还是...还是很那个的......”

　　范明真心被惹得有点毛，“你这么说话是故意的吗？”

　　“不是啊。”她满脸无辜。

　　范明心想徐老师啊徐老师这就是你说得真诚吗我算是领教了。

　　是啊，被情敌在心上人面前PK得有些痛不欲生时，你最—最-----最最最不需要的，就是一个大嘴巴的小女生在自己面前碎碎念，碎碎念，碎碎念啊碎碎念。

　　“女生，从头到脚，从上到下，每个毛孔，都洋溢着小家子气和局限性”，范明在心里默念徐老师语录，感觉老徐圣明，真他妈有点治愈，决定主动转开话题，中止梁晓曦的碎碎念，适当引导一下，让她起码能够体谅自己的心情。

　　他温和地说，“你......有没有过这样一种经历，就是......你，喜欢一个人，很喜欢，即使明明知道......对方，不大可能喜欢你，你也还是很喜欢......有过吗？”

　　梁晓曦想了想，过了一会儿，肯定地点点头，“有。”

　　范明感到轻松了些，心想有救，“然后，过了一段时间，某一天，你突然发现......那个人，还是不喜欢你，反而喜欢上了别人......你有这样的经历吗？”

　　“......有，”晓曦又郑重地点点头，“而且，我那个人喜欢好多人，一会儿就换一个。”

　　范明几乎对她刮目相看，心想总算有可以交流的基础了，“那你的心情......怎么样？”

　　“没怎么样，他每一任女朋友的照片我都看过，有一个我觉得很好，特别希望他们快点结婚。”

　　这下范明真的刮目相看了，终于忍不住问，“那个人...是谁啊？”

　　“黎明啊，”晓曦看看他，也忍不住扑哧一笑，“黎明的黎，黎明的明！你以为谁啊？我一直觉得，他和舒淇特别配，我想他们以后会结婚的，你说呢？”

　　范明倍觉无奈，脱口而出，“神--经--病！你这么幼稚，就配喜欢黎明！”

　　范明料不到，自己随口的这句话，刚好踩了雷。

　　“你再说一遍！谁幼稚啦？！你才幼稚呢！！！”幼稚的人往往最忌讳被人说幼稚，而四大天王里，黎明的粉丝是最敏锐，最铁杆，最勇敢，最给力，最恩怨必报，为了捍卫偶像最奋不顾身的；两者加起来，原先就大嘴巴的粉丝，一受刺激，嘴巴会立刻变得更大。

　　“黎明怎么啦？唉，你看看黎明，人家也是‘明’，你也是‘明’，他长得多帅啊！你长什么样？你要是有黎明的三分之一，不，哪怕十分之一那么帅，早就追到韩琳了，也就不会像刚才那样，把我们外语系的脸都丢光了！我都替你不好意思！”梁晓曦瞪起眼睛机关枪似地开始数落，“哎哟，一句话憋半天都说不完，还要我来给你做翻译，要是没有我，你看你怎么办！唉，跟物理系比赛，你还踢前锋，跟陈晓明踢，他个头比你高大，你怎么踢呀？”

　　“你懂什么？踢前锋靠的又不是高大！”范明急了。

　　“那靠什么？”

　　“靠敏捷！”

　　“那更没戏了，他比你敏捷！看着就比你敏捷！！！”

　　“敏捷怎么看得出来？！”

　　“当然看得出来！”

　　“你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好不好？！”范明脸又涨得通红，“梁晓曦，别忘了你是哪个系的！那么积极捧陈晓明的臭脚干嘛呀？想转到物理系去啊？想转就走啊！”

　　不知不觉间，轰隆，范明又踩了一个雷。

　　踩雷的结果是-----把自己的节操给瞬间炸飞了。

　　“我当然记得我是外语系的所以才跟你废话啊否则我理你干嘛！灭自己威风？哇，说得真好听，问题是，你看看，我们系，就你们这些男生，有威风可灭吗？一个个，头发梳得亮光光的，老实说，擦了多少摩丝啊？随便到哪儿都带包纸巾，香喷喷的，上大课不好好听讲就讨论哪家店的皮鞋价廉物美，洗脸也用洗面奶，夏天也涂防晒霜，简直就是女生嘛，哎，对了，我前两天听说李国泰居然还常常用黄瓜和鸡蛋敷脸做面膜，是不是真的啊？唉，你们需不需要用粉底腮红还有唇膏啊？我们宿舍的时翠萍说她想当雅芳小姐，要不要下次我叫她给你们送份产品目录来？”

　　“国泰那是皮肤科医生教的！治青春痘的偏方！”范明叫起来，心想一派胡言。

　　“那就是真的了，哇-----”梁晓曦高高扬起眉毛，“你们比女生还女生唉！我都没用黄瓜鸡蛋敷过脸！哦，还有，上次，我陪你练习追韩琳，你用的什么香水啊，味道恶心死人了！”

　　“那不是我的香水，是张彦的，那叫古龙水！”

　　“什么？天哪，我本来对张彦印象还不错，现在也不行了。看来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们男生，进外语系的，果然全是娘娘腔！老徐还说我们系不出班对，能出才怪了！”

　　“我拜托你不要动不动就‘天哪’，‘哇’，好不好？大惊小怪！”范明火冒三丈，“这叫绅士风度，gentleman，gentle...man，培养的是一种优雅细致的气质，孙主任提倡的，你该懂吧！我们男人的坚韧，不在于外表，在内心！外表像流氓，内心往往也像流氓！”范明大义凛然，心想这下该把她镇住了。

　　但他低估了对手的战斗力。

　　“Gentleman个头啊，太gentle 就不是man了知道吗？！比如你们，根本不是什么men，就是一群sissy！”

　　“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从开学到现在，梁晓曦和范明一直都客客气气的，从没说过这么多话，也从没发现对方客气的外表下竟是如此蛮横。她饿着肚子，实在没心和这个男生多罗嗦，但这个失恋的倒霉蛋一而再再而三激发她无厘头的小宇宙使之砰然爆发。

　　有些女孩，饿着肚子的时候加倍，不，三倍，四倍地蛮横，所有平日伪装的淑女风范都荡然无存，梁晓曦刚好就是这种类型。

　　“我还胡说了？哈，那我随便举个例子好了，你见了韩琳像个狗熊，我还可以理解，含蓄嘛，虽然你含蓄得实在很不是时候！可你见了陈晓明，也那么狗熊干嘛呀？你也喜欢他吗？哦，他要你报姓名，你就报姓名，他要跟你握手，你就跟他握手，凭什么呀？他以为他是谁呀？搞搞清楚，他是你的情敌，情敌，OK？情敌就是-----情场上的敌人，你死我活的，敌人之间，你那么听话干嘛啦？”

　　“那......”范明冷不丁地被这句话触动了，“......那你说，我该怎么对他啊？”

　　“就像对敌人那样，凶狠一点，野蛮一点！”梁晓曦脱口而出，“他要你跟他握手，你手不是油吗？好啊，为什么像个乡下老农那样把手在衣服上左擦右擦擦干净了去和他握手？那么抬举他干嘛？
　　要不你就直接跟他握，把油擦他手上，然后再往他衣服上狠狠一抹，要不你就索性不和他握手，你手举着，我就没看见，我就没看见，你怎么样？累了就自己放下吧！你们不是要踢球吗？你和他不是都踢前锋吗？太好了！要我是你，就找个机会狠狠踹他几脚，老子让你抢我女朋友，让你抢我女朋友，老子给你点color see see！”

　　“那会犯规的！”范明立刻说。
　　“呐，看见了吧？这就是我说的，娘娘腔！他在韩琳面前把你给羞辱得什么都不是，而你第一想到的，竟然是会犯规！你看看你这出息！天哪，昨天孙凯叫我们报名去给你们当啦啦队，我还报了，明天就去划掉，都像你这副样子，肯定会输，而且输得特别惨，有什么好当啦啦队的......”

　　梁晓曦停住了，因为范明突然一转身，颓然地坐回桌前，把头埋在双肘之间，满脸无言痛苦的样子。

　　这副样子倒是真把她镇住了。

　　“你...怎么了？”过一会，她问。

　　“在你的眼里，我和陈晓明相比，真的那么......一无是处吗？”他轻轻地问，声音像个孩子，须臾，偏过头，伸出一只手，抹了抹眼睛。

　　晓曦突然发现，她好像把范明给惹哭了。虽然貌似并非泪如雨下，但男生的眼泪，天生比女生的金贵。

　　“我真的......那么一无是处吗？”范明还是低着头，又问了一遍。

　　晓曦手足无措，本能地知道，这个问题，当然不能说是。

　　“你......别哭啊......”

　　“我没哭！”范明重重地说，一面却用手盖着眼睛。

　　“那你......”

　　“我问你，我是不是真的那么一无是处！”范明的声音更重。

　　那其实已经不再是一个问题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晓曦终于说，“不是。”

　　“那......我有什么优点？”范明反而逼问她了，“你说啊，我，那么娘娘腔，那么没出息，我......我他妈的到底有什么优点？！”他一拳擂在桌上。

　　又沉默了一会儿，梁晓曦终于说，“你抬起头来。”

　　他不动。

　　“你抬起头来。”她又说一遍。

　　“干嘛？”他的声音有点闷。

　　“抬起头来。”

　　“抬起头来干嘛？！”

　　“抬起头来......笑一个。”

　　“你真当我猴啊？！”

　　“你不是问我你有什么优点吗？我需要确认一件事，很重要。所以，你先笑一个。”

　　范明终于不情愿地抬起头来，眼睛果然红红的，他回避着梁晓曦的目光。

　　“你看着我啊。”

　　“干嘛呀？”他皱着眉。

　　“看着我，笑一个，”她急切地说，“快笑啊！”

　　“你到底想确认什么呀？”

　　“你先笑，我再告诉你。”

　　“看着你我笑不出来！”

　　“少胡扯，下午在楼梯上，我哭那么伤心，你不是还笑得特别开心吗？！”晓曦毫不留情，“就是我说第一志愿想上北外然后你说你第一志愿也是北外的时候，难道你忘了吗？就那样，再笑一个！”

　　范明不胜其烦，无奈地咧嘴一笑。

　　“笑完了，好了吧？”

　　“你这笑得比哭还难看，不算！重笑！”

　　范明皱着眉心，深吸口气，终于露出那个被称为“回眸一笑白媚生”的招牌笑，顷刻间，仿佛一个看不见的开关启动，五官都生动起来，脸上充满阳光，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可以了吗？”范明咧着嘴，保持着笑容，有些口齿不清。

　　“可以了，收起来吧。”晓曦仔细打量着他的脸，终于点点头，露出满意的表情。

　　范明顿时把笑收起来，回复一脸严肃。
　　不料晓曦竟然“哼”了一声，“刚哭完，你还真笑得出来。”

　　“你......”范明顿时火冒，“明明是你逼我笑的！而且，我没哭！！你快说吧，到底想确认什么？我到底有什么优点？”

　　“好，那.....我告诉你，”晓曦认真地说，“你和陈晓明相比，有一个显著的优点。而且，如果我没猜错，很可能还会有进一步的优势，看你自己能不能好好把握了。”

　　“什么......优点？”

　　“每个人都有优点，也都有缺点，对吧？那么，陈晓明有那么多优点，他肯定也会有缺点。我有一个观点，那些优秀的人其实并没有他们看上去那么优秀，他们只是更加善于隐藏自己的缺点而已。你有没有注意到，”晓曦停顿一下，“陈晓明刚才几乎每说一句话就笑一笑，可是他每次笑，都是抿着嘴的。在我看来，他笑得非但没你好看，反而显得有点假。我回想了一下，见过陈晓明几次，从来没见他大笑过，你见过吗？”

　　范明想了想，摇摇头。

　　“一个人笑起来特别喜欢抿着嘴，还是男生，我的猜测，他的牙有问题，估计......不是一口烂牙就是.......对了，四环素牙，没错，四环素牙！”晓曦说到这里，眉飞色舞，连肚子饿都忘了，“我小学时有个男同学就是四环素牙，从来都不敢露着牙齿笑！怎么样？范明さん，这不就是你的一大优点吗？”

　　“对了，我建议你，不要彻底放弃希望，
　　男朋友怎么样，男朋友也可以分手嘛，从这个角度讲，其实你完全可以继续追韩琳的，关键是你见了她不能像只狗熊！
　　从明天开始，你就把她当成......就当成我，一看见她，就像你刚才对我那样笑，该说什么说什么......你看见陈晓明，更不能像只狗熊，也......也把他当成我，对啊，陈晓明有两个太阳，我也有两个太阳，原则上我和他的亮度是一样的！你见了他就像刚才对我，长篇大论，一套一套教训，让他气短，不就行了吗？”

　　晓曦越来越兴奋，完全忽视范明脸上越来越深的疑惑表情。

　　“还有，散布点谣言，就像王斌对你那样，他不敢张嘴笑是吧，烂牙，四环素牙，对了，就说......四环素牙会遗传的，可能会......严重影响后代的智商！没错，就这么说！这样吧，等下我去女生宿舍帮你散布，传到韩琳那儿，她听了肯定会害怕，一害怕......”

　　“梁晓曦，这就是你的好建议？”范明忍不住打断她。

　　“怎么样？”晓曦颇为得意。

　　“怎么样你个头啊，”范明终于爆发起来，“可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怎么这么说话，”晓曦被兜头一盆冷水，“我是为你好！”

　　“我求求你别为我好了，你走吧，你走吧，你快点走，让我一个人清净一点！”

　　“好啊，范明，好心当作驴肝肺，”这下子晓曦真的委屈了，“韩琳对你那样，气气她，吓吓她，不是应该的吗？”

　　“你们女生就这点小家子气招人看不起！告诉你吧，韩琳对我那样，是因为她不喜欢我，在我眼里她还是一样可爱，是我配不上她，所以我绝不会做任何事去气她或者吓她，喜欢一个人，本质上是对她的赞美，被拒绝，没有什么可耻，想要报复才是可耻的，这就叫-----绅士风度，我们外语系男生的胸怀！”范明正色，“我都不问你懂不懂了，因为你肯定不懂！”

　　“你......你......”晓曦没想到自己居然又被范明教训一顿，噎得话也说不周全了，“范明，你...你，绅士风度，你有胸怀，那你为什么坑蒙拐骗要我帮你偷偷摸摸演习追韩琳？！”

　　“梁晓曦，你总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吧，我提醒你，当时我们是两厢情愿，说好条件的，你帮我排练，不就是为了多日语歌盒带和‘碟中谍’的票吗？我不是都给你了吗？怎么现在又-----”

　　后来的范明直到锥子脸男生大行其道的时代也永远记得，大一那天，一个下午，他无比精确地连踩三个雷，把一个女孩惹哭三次，把他自己惹哭一次。

　　“好啊范明，你...你...你...你竟然这么说......”晓曦的声音都颤抖了，“我...我答应帮你排练，是...是为了那些吗？不...我是说，我...我是...是...仅仅因为那些吗？”

　　“那还因为什么？”

　　“因为我善良！”她脱口而出，“因为我看你可怜！你...你这个人...简直......”她“简直”不下去了。

　　“善良的人会说自己善良吗？”范明也脱口而出。

　　“你......范明你这个王八蛋！”晓曦真的出离愤怒了，心想男生果然是贱贱贱没底线，“好，我不善良，我不善良！天哪，我真的好后悔刚才把两个鸡爪子都给你吃了！你有没有注意到，刚才把鸡爪子给你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你知道我为什么犹豫吗？因为我其实也喜欢吃鸡爪子！我本来想把一个鸡爪子给你，另一个留给我自己的，可是我把两个鸡爪子都给你吃了！我把两个鸡爪子都给你吃了！！我把两个鸡爪子都给你吃了你还说我不善良！！！”

　　她再也忍受不了，狠狠地把饭盆往桌上“砰”惊天动地地一摔，转身就跑出了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