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缘劫》戈壁滩涂

20、第 20 章

　　邺笳国的求亲任谁都没有想到，楹蓝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便已经知道最后的结局了。皇帝虽然还没答应，但所有的一切将会逼他去答应，去走上那条最正规的路。楹蓝轻轻的打开了丞相大公子送来的信。大公子对现今的情况想必也已经考量清楚了，信上并没有因为想要安慰她而说的什么不会让她和亲之类的。相反，这位大公子又说了一些民间见闻和山水感悟，——信的最后，他道：“今生一诺，来世必践！”楹蓝拿着那封厚厚的信，笑了笑。随后，她叫人拿了个火盆，起了火，将信丢进了火堆里。楹蓝站在一旁，看着火舌慢慢燃尽了信纸。
　　烧尽了，只剩下灰了。楹蓝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便去花园中赏花去了。既然已无可改变，那就尽情享受吧！
　　皇帝果然还是有些犹豫不决的，楹蓝看着他的样子，想着自己终会离开，便将往日想说的都说了。是抱怨，是不平，但也是最真的话！往后，宋源安身边，再没人像这样对他说过的话了！
　　楹蓝出嫁那日，场面十分宏大。楹蓝穿着繁复美丽的凤冠霞帔，带着精致华贵的头冠，坐上了嫁车。她最后一句话是对皇帝说的，声音很轻的道：“阿唤，别忘了自己原来的样子啊！”
　　她离开了逢春国的皇宫，走进了邺笳国的皇宫。从一个牢笼走进了另一个牢笼。
　　那天，邺笳国的皇帝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走上了大殿。天地之间，众人之前，两人完婚，她成为了邺笳国的皇后。
　　楹蓝还记得那个皇帝来到她的面前，用机杼挑开了她的盖头，皇帝看着她道：“终于娶到你了，楹蓝！”楹蓝听了这句话，有一瞬出神，随后，她便被皇帝一整个人的拥入怀中。
　　想着想着，平遥更睡不着了，便起身披了件衣裳，侍女听到了动静，便拿手揉了揉眼睛，让自己快点清醒，一抬眼，皇后正在那穿着衣裳。瞌睡虫瞬间就醒了，侍女赶忙上前去帮皇后穿上衣衫，小声的询问道：“皇后娘娘又睡不着了吗？”皇后点了点头，侍女了然，皇后的睡眠很浅，而且常常睡不着觉。一开始还可以用些安神的熏香或汤药，后来，这些也是不起作用了。侍女又拿了件披风让平遥披上。弄好后，平遥道：“你继续休息吧！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不妨事，不必大动干戈了！”说完便走了出去。侍女早已明白了她的性子，也就没有追上去了，但还是不敢睡的，她将烛火挑了挑，让它更明亮些。
　　楹蓝在宫里慢慢地走着，漫无目的。走着走着，她走到了小花园里来。花园里的花很美，花的种类很多，是邺笳国皇帝寻来的，因为她喜欢。楹蓝借着月光，想起了当初他带着她来到这的场景。他牵着她的手，带她穿梭在百花里。他看着她道：“我知道你喜欢花，你看，这都是朕为你准备的，可还喜欢！”楹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这些娇艳明亮的鲜花，点了点头，道：“陛下准备的，臣妾自然喜欢！”楹蓝那一瞬，在皇帝的眼中看到了一抹而逝的失望。但她并不想太在意了。人生在世，在意的太多，就很容易累了。她不由自主地像往常一般，弯腰低头去仔细的看那些鲜花，嗅那清甜的花香，感受花瓣那细腻的触感，每次看花的时候，才是她真正轻松的时候，在这时，她不会去管旁人的想法，不会去理旁人的目光，她可以长久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而皇帝看着这样的她，脸上浮现了笑容。
　　皇帝和平遥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了，虽然这个人没有见过他，但他却知道她给他的人生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那时她才十岁，而她才七岁。他随他的父皇来到逢春国，商谈合作之事。他甩开了宫人在御花园里四处乱转，百无聊赖。一阵清风吹过，夹杂着些许花香，少年随意一转头，便看到一个惊艳了他一生的场面。阳光轻柔地洒落下来，在黄衣少女身上笼下了一层神秘的纱，带着花香的风吹过少女的头发，几缕发丝轻轻飘起。少女仔细的看着面前的鲜花，唇边的笑容灿烂。应是看明白了，少女凑上前去，应是在闻那花香。少年轻轻走近，随处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偷偷的看，不敢惊了这天上人。他离近了，才发现少女已经闭上了眼睛，唇边的笑容更是灿烂。少年看着少女，觉得她站在那里，百花都被逼得没了颜色。他还待继续看，但却听到了刚刚被他甩开的宫人的声音。那人的声音传进了少女的耳朵里，少女睁开了眼睛，向声源处望去。宫人也看到了她，急忙上前道：“参见殿下！”黄衣少女叫他平身后道：“何事如此匆忙？”那宫人声音有些焦急的道：“启禀公主殿下，是那邺笳国的小皇子，他走着走着就不见了！”黄衣少女听后，仿佛也知道事件的紧急性道：“那我多叫几个人随你一起找吧！否则这儿这么大，你怎么找得到呢！”说完，黄衣少女就带着那宫人离去了。楹蓝是偷跑出来的，没带侍女，因为她不喜欢看花的时候还有人在旁边一直盯着她。此时要找人，那自然要回长春宫里。反正那朵花她也看的差不多了，也该回去了。
　　待两人走了，少年才出来，他看着女孩离去的背影，看了许久。他上前去，在少女停留看花的地方又站了会儿，看了看那朵花，又看了看女孩离开的方向。
　　公主殿下吗？男孩笑了笑，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就像一个小仙童一般。
　　若说有执念，那她便是他的执念吧！
　　后来，他将这执念化解时，却明白了一个道理，执念太强，会成为怨念。喜欢，不一定要把人放在身边。你心目中仙女若是踏下了神坛，褪下了仙女霓裳，成为那凡夫俗子，混迹红尘，你是否还会爱她，一如当初自己所幻想那般。
　　曾几何时，他也相信，他会，但现实却甩了他狠狠地几个巴掌。
　　他喜欢的是当初那个笑容明艳，艳压群芳，性子随性的楹蓝，而不是现如今知礼懂法，脸上永远带着浅笑面具，失去活力的平遥长公主或是邺笳国皇后。而当初的楹蓝早就消失在时光之中，留下的是楹蓝却又不是楹蓝。她是过去的她，却不是现在的她。而现在的她，他不喜欢。
　　他心中喜欢的人，那个闪闪发光的楹蓝并不是这样的。这么多年，他幻想过许多事情，当他迎娶她时，带她去看他特意搜罗来的鲜花时，当他带她去民间暗访时——她会表现出什么情绪，会说什么话，会做什么动作——那么多的东西，他全都想过，但平遥的表现却全都超出他的预料。他看着这个与自己想象中大相庭径的女子，日复一日，心中的烦躁愈发强烈，甚至他都在想，这个公主是假的！当然，最后他的猜想自然是落空了的！他在心里不愿接受现在这个木头人是当初的那个天神一边的女孩！这几十年，这女孩在他心中早已神化，心中有多期待，现实中的人就让他有多失望！
　　楹蓝借着月光，细细地看着这些早已合苞了的花朵，眼神里满是温柔，就像月光一般柔和。月光悠悠倾泻在楹蓝身上，给她染上了一层阴郁的悲伤。她身上是一件白色的披风，此时被月光一照，倒像是披着一件黄白游的披风了。
　　黄白游，黄山白岳是神仙梦，黄金百银是富贵梦！富贵易得，神仙难求！
　　小时的楹蓝最喜欢这个颜色了，现在，——
　　初春之时，草长莺飞，宫中的花纷纷开放，万紫千红，煞是好看。楹蓝站在花丛中沉入了自己的世界，她细细地看着花瓣上的纹理，嗅着那或清甜或浓郁的花香，唇边挂着只有在赏花时才会有的自由明媚的笑容。
　　“娘娘！”贴身侍女走到楹蓝身边，，轻轻的道。楹蓝被这一声，叫出了自己的世界，看了侍女一眼，侍女对她轻声道：“娘娘，陛下命人送来了一件衣裳！”说完，便重新站回了原位。皇后娘娘赏花时不喜欢别人来打扰，能等自然就要等，但那毕竟是皇帝亲自派人送来的，怎好让他人就等呢！
　　楹蓝听后，看过去，果然见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正站在那里。见她没有继续看花而是看向这边，那人急忙就过来了。“参见皇后娘娘”大太监行了一个礼道。“公公免礼！”楹蓝道。“陛下命杂家将这件衣服送来！”说罢，公公一招手，就有侍女送上了衣裳。楹蓝看着那件衣裳，眼里看不出情绪，但仍然挂着浅浅的笑容，道：“这件衣裳很美，想必应是花了不少时间吧！”楹蓝用手摸了摸衣裳，果然是蜀锦。“请公公代本宫谢谢陛下，我很喜欢。”说完，楹蓝看了侍女一眼，侍女立刻明了，上前去给了公公一包金叶子。那公公假意推拒了两下后便收下了，“娘娘喜欢便好，杂家这便回去向陛下复命了。”说完，那公公又行了一礼，便走了。
　　楹蓝看着那件送来的衣裳，用手轻轻地摸了摸，严重神色复杂，不知在想什么。而后，她放下了手对侍女道：“放回去吧！”侍女也不多话，直接便拿回去了。楹蓝将目光重新放回了鲜花上。嘴边勾起了一抹自嘲的笑容。
　　楹蓝今天穿了一件蓝色的宫裙，精细美丽，简约奢华。她将视线慢慢的从花上移到了袖子上，她伸手摸了摸，沉默无语。
　　这个颜色，叫晴山。云雾散而晴山蓝！
　　她来到邺笳国已经三年了，很多事情她心中早就有数了。皇帝喜欢的那个人是楹蓝但却不是平遥，现在的平遥再也无法重新做回原来的那个楹蓝，即便是穿上了当初一样的衣裙，又有几分像从前呢！
　　她，怕是要让他失望了！
　　在邺笳国这几年，她觉得自己越发的累了，有些时候她都不想动。来到这个地方，她也想过会是一个新的开始，但她却高估了自己。她太累了，便请求皇帝将打理六宫之权交给了贵妃娘娘。她知道，只要逢春国还在，她的地位便不会动摇，不需要什么东西来巩固自己的权利。清净一些，她反而更加轻松。
　　送完衣服后，皇帝来看过她好多次，她每次都穿着晴山蓝的衣服呆在花丛里。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即便皇帝站在她的身边，她也没有意识到，身边的宫女也听了皇帝的指示，没有出声。她看着花，清闲自在，他看着她，沉默不语，眼中情绪复杂。
　　过了很久，皇帝出了声道：“也只有在看花的时候，你才像你！”他的声音并不大，但蓦然出现，还是吓了楹蓝一大跳，她一个不小心，跌坐在了地上。楹蓝看了皇帝一眼便急忙低头道：“参见陛下！”皇帝看了她一眼道：“起来吧！”楹蓝看花时闲散自由，明亮轻灵从她身上褪去，即便脸上带着笑容，但皇帝看来更多的是无奈与行尸走肉。皇帝看了楹蓝一眼道：“为什么呢？”楹蓝知道他在问什么，笑了笑道：“陛下说什么呢！我就是我，不用像！”皇帝垂眸，掩住严重情绪道：“是吗？”说完皇帝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是我，你心里的那个人是那个人，那个人曾经是我，但不是现在的我，也不会是将来的我！你喜欢的那个人，我扮不成！楹蓝由侍女扶起。她放开了侍女的手，一个人往前走去。此时太阳已经西斜，天边大片的晚霞，红艳艳的，美极了！
　　皇帝宠幸了一个宫女，并封为答应。据说，那个女子是侍弄花草的。楹蓝对宫里的事情不关注，但总有人会来告诉她这些消息。侍女奉上新沏好的茶，放在白玉桌上，她对面坐着的是伏光长公主，当今皇帝的亲妹妹。
　　“本来，我还不信皇帝哥哥会看得上一个宫女，但我亲眼去看了我才知道，那个宫女啊，她与你长有五六分相似，当她侍弄那些花草的时候，就更像你了！皇嫂！”伏光长公主喝了一口茶，拿着那个白瓷杯，轻轻地晃着，眼睛看着沉默不语的楹蓝慢慢的说道。
　　楹蓝轻轻地摇了摇头道：“不是像我，是像那个他记忆中的楹蓝！”伏光长公主说的那个人，楹蓝也曾经见过，是一个明媚活泼的人，侍弄花草时，偶然回眸一笑便是百媚生。这样的人，楹蓝还觉得有些羡慕。
　　伏光长公主听后，急道：“我并明白，每一个人都会变，变成什么样子又有谁知道，为什么皇兄就要一直执着与当初那个人呢？明明皇嫂那么好，为什么皇兄却看不到呢？”
　　楹蓝笑了笑道：“正因为对当初那个一眼万年的女子喜欢极了，所以才不希望出现我这样的她！我，与她完全不像！”我是我，却又不是我。楹蓝的语气平淡，但伏光却听得难受极了。在她眼中，这个皇嫂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当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而且她还学富五车，懂节知礼，这样的人她觉得没有一个人配的上的，而她那个皇兄，得到了，却不会珍惜。就这样想着想着，伏光长公主竟有些埋怨起自家皇兄来了。
　　楹蓝倒没有过多的情绪，在她看来，这一天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既然早有准备，那就不会太过惊讶了！
　　今天的夜里有凉风吹起，平遥觉得有些凉了，便裹紧了身上的披风，看着天上的月亮迟迟没有移开目光。风吹动了天上的云，云慢慢地飘过，将月亮一整个掩映住了。看着这样的情景，平遥摇了摇头，便慢慢的往寝宫走去。侍女是时刻注意着的，此刻看月亮没了，猜到楹蓝应是要回来了，便急忙提着宫灯就前去接应。
　　楹蓝回到寝宫时已是寅时，但躺在床上，楹蓝还是睡不着。也许，人老了，就是这样吧！
　　许席风看了一眼被云遮住的月亮，将桌上那早已凉了的茶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今晚的月亮，异乡人看来别有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