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湿度》无糖苏打

1、夏·第一章

　　翻墙一共有三个步骤。
　　第一步，先把书包扔过去，不要小看扔书包的动作，没有中学长达三年三分球经验，是很难完美地恰好扔到校内草坪上的。
　　第二步，助跑。恰当的助跑能保证起跳动作的一气呵成。
　　第三步，越过墙头，找一个帅气的姿势下落。

　　蒋煜完美地执行了以上三步，平稳落在校内花坛里，再以沉思者的姿势作为这次翻墙的完美结束造型，他觉得今天的自己也简直帅的人神共愤，却听到花坛后边传来一声愤怒的叫喊：“蒋煜，你小子又逃课！”

　　是教导处的梅主任，人送称号梅人性，蒋煜在一中的头号天敌。
　　“糟——”蒋煜一把抄起地上的书包，拔腿就跑，他边跑边想，蒋氏翻墙守则需要加上第四条，翻墙时，必须先确认附近是否有梅人性出没。

　　虽然蒋煜跑得很快，但邪不胜正，逃课的学生终将被正义的教务主任打倒。
　　梅人性提溜着蒋煜的后衣领，把他丢进了操场，上周开了运动会，满操场都是垃圾，掷地有声地说：“把操场垃圾捡干净，再交一份检讨，下午放学前给我。”

　　蒋煜环顾四周，周围已经有一群五颜六色十分花哨的不良分子们，个个愁眉苦脸，大气都不敢出。蒋煜的手上被塞了个扫把，梅人性瞪了他一眼，他低头不敢吱声。等梅人性的身影消失在教学楼后，刚才鹌鹑似的不良分子们才松了口气，丢了扫把，恢复吊儿郎当的样貌。

　　“煜哥，你这都是这学期第几次被逮了，你真倒霉啊！”黄毛给蒋煜递了根烟。
　　蒋煜摆摆手：“戒了。”
　　“煜哥转性了，稀奇啊。”
　　蒋煜：“我奶奶身体不好，闻不得烟味。”
　　黄毛闻言肃然了，把刚点上的烟一把摁灭：“那咱也不能让咱奶奶闻二手烟啊。”
　　蒋煜哭笑不得：“谁是你奶奶，那是我奶奶。”
　　黄毛搂住蒋煜的肩膀：“这有啥的，煜哥的奶奶就是我奶奶，有啥事儿需要帮忙的你就说。对了，煜哥最近逃课咋这么狠，忙啥生意呢？”
　　蒋煜的收起了笑，声音有点低低的：“有点事……”
　　他话没说完，旁边几个不良分子突然吹了声口哨。
　　“资优班竟然来上体育课了，我没做梦吧？”

　　蒋煜愣了愣，他侧头看过去。

　　一群穿着整齐校园运动服，眼下都是青黑，在阳光下睁不开眼睛，脚步磕磕绊绊的学生们排着整齐又拖沓的队伍，缓缓跑着。

　　黄毛张望片刻，疑惑道：“那个班竟然来上体育课，不是说上高三后，他们的男体育老师已经怀孕休产假去了么。”
　　旁边眼镜吐槽：“这不是男人可以生孩子的世界观啊！”
　　黄毛悻悻：“夸张手法啦，只是说他们的体育老师每周都请病假，不知道怎么就穿成了体育老师请假做产检了。”
　　眼镜不认同：“那也不能这么开玩笑啊，男人不能生孩子，又不是女生……”

　　“说起女生……”黄毛舔了舔上唇，“你们今年新生选出来的校花是谁吗？”
　　“谁啊？”
　　黄毛：“年路遥。”
　　眼镜哦了一声，低头捡垃圾，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不对啊，年路遥不是男的吗？”
　　黄毛目光变得悠远：“是啊，他明明是男的，却蝉联了每年新生校花选举的校花宝座。”
　　随着黄毛的声音，蒋煜看到了人群中的年路遥。

　　前面一个面黄肌瘦的男生跑开后，露出了他的模样。炫目的阳光中，年路遥的皮肤白得像雪，让人几乎要患上雪盲。他细长的眼睛眯缝着，没精打采地在队伍中跟着跑。别人虽然也很困，很不情愿，但好歹会做个样子，年路遥就差把想睡觉几个字刻脸上了。
　　蒋煜有时候会怀疑年路遥是某种奇怪的软体生物，比如此刻，年路遥的四肢摆动似乎没有骨头，但他又能神奇地跟上队伍，维持在一个接近后面却不至于变成最后一名的程度。

　　蒋煜啧了一声：年路遥这副没骨头的样子，不知道还以为他肾虚。
　　蒋煜捡起一个被踩变形的空罐头，对一边摸鱼一边捡垃圾的不良分子们说：“我这边先弄到这儿，有点事，先走一步。”
　　黄毛不满叫到：“等等！临阵脱逃还是不是兄弟！”
　　蒋煜竖起食指：“嘘，替我保密，晚上请你们吃饭团。”
　　“那要鳗鱼的啊！”黄毛大声喊道。
　　蒋煜已经转身向资优班跑步的目的地走去，没回头，挥挥手比了个OK。

　　资优班跑了两圈，体育老师再次奇迹般消失，本来兴致就不高的同学们四散，操场上没剩几个人。
　　年路遥坐在操场边的榕树树荫下，慢慢喝水，红艳饱满的唇微张，清澈的水流进嘴里，也湿润了嘴唇，他的唇像颗熟透了的樱桃。高中男生们身材抽条，身体大多消瘦，脸上的肉消去，显出从男孩转变为男人的线条。然而年路遥却光长了个子，脸颊肉肉的，像少女的婴儿肥。

　　年路遥漂亮得不像话，他的好看不是男生的帅，也不是完全女气，而是一种阴柔的柔和与少年的清爽混合起来的漂亮。
　　他扯了扯衣领，让风往领口灌进去点，刚才的水喝完了，他眯着眼睛看向树荫后面躲躲闪闪的太阳，一时间有种想把这轮烈日射下来的想法。

　　“年，年路遥，你，你好，请你收下这个……”
　　伴着这道略显怯懦的声音，一封散发着玫瑰香味的粉色信件递到了年路遥面前。
　　他抬起脸，一个明显是高一生的男生，非常紧张地伸直了双手。
　　低年级男生已经尽力维持表情冷静了，可惜他绯红的脸颊和红得出血的耳朵暴露了他真实的内心。

　　那这是，情书咯？
　　年路遥接过来，好似觉得很有意思地慢悠悠看完，然后叉开腿，手撑在膝盖上，他的手肘是粉红色的。低年级的男生看了一眼，害羞地低下头。

　　年路遥说：“谢谢你的喜欢，不过，真的可以吗，我是男人也行？”
　　低年级男生显然没想到会听到这种答复，脸上的表情都空白了一秒：“男，男人？”

　　“对，货真价实噢。”

　　低年级男生这才发现，这位蝉联一中校花的学长，那不同寻常的坐姿，略显低沉的声音，还有修长脖子中间，虽然不算明显，但确实存在的凸起。
　　“对，对不起！”低年级男生刚才就隐隐透出红色的脸，彻底红透了，他鞠了躬后转身就跑，跑步速度之快，仿佛他刚才不是在表白，而是摸了一把老虎屁股。

　　年路遥生有点遗憾地把那封信折起来，塞进了胸前的口袋，嘀咕了句：“真可惜。”他的表情懒洋洋的，看不出哪里觉得可惜。
　　蒋煜从榕树后走出来：“可惜什么，老牛吃嫩草失败？”

　　年路遥生回头，一直眯缝着像没睡醒的眼睛第一次睁大：“早啊，蒋煜，好难得早上见到你。”
　　蒋煜嗤笑，在年路遥旁边坐下：“别说的我很难见的样子，是你们资优班封闭式学习造成的，难见到的人是你。刚才那个男生，你是可惜没人帮你抄作业吧。”
　　年路遥生眯起眼睛笑了：“是呢，那男孩子的字蛮好看，我正缺个帮我做抄写作业的。我们老师布置太多抄写了。”

　　蒋煜：“这是今年第几个了，向你表白的？”
　　年路遥眼神迷离，似乎在认真回想，这种放松的状态，才让人看出他其实有一双桃花眼，平时他的眼睛总是半睁不睁，加上他有点近视，又不肯戴眼镜，常年处于眯眼看人的状态，隐藏起了桃花眼的形状。他仔细回想了半天，慢悠悠地说：“不记得了，我差不多也该觉得困扰了。”

　　“你要是觉得困扰，就不要每次评选校花都把自己的照片传上去！”
　　“那也不是我传的啊，你知道那是我们班的传统娱乐项目啊。”
　　“那也是你同意的，第一年是校园偷拍，第二年是学校写真，今年的，这简直是偶像公式照啊，你是要准备出道了吗？”蒋煜翻出手机截图，一张张展示给年路遥，痛心疾首地指责。这人真是太丧心病狂了，一年照片比一年精致，尤其是今年，这专业打光和造型，把第二名小姑娘的自拍衬得简陋无比，相反的，年路遥这混蛋的票数一骑绝尘，压倒性地摘取了校花桂冠。

　　年路遥噗嗤笑了，他用修长的手指捂住嘴，表情有点狡黠，看起来像狐狸：“被你发现了。但是没办法啊，资优班很无聊的嘛。”
　　“不过，”年路遥往蒋煜身边凑了凑，“小煜收藏了这么多我的照片，这么关注我啊，我好高兴。”

　　蒋煜白了他一眼，收起手机：“随手截图的，准备等你结婚时投屏到大荧幕上。再说，你进了资优班就好好学习，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们，有什么不高兴的。”
　　年路遥看着蒋煜的侧脸，少年的骨架舒展，皮肤黝黑，卷起来的校服袖子下面，肌肉结实，他垂眸，淡淡说：“是啊，我有什么不高兴的。”

　　蒋煜拧起眉：“马上要上大学的人了，要好好为未来考虑啊。”
　　蒋煜默默把后半句咽了回去：这样我爸才没救错人。

　　年路遥突然说：“那小煜呢？”
　　“什么？”
　　“我是说，小煜有为未来打算吗？”
　　“当，当然有啊。”蒋煜不知为何有点心虚，他挺直了腰，“你也知道我的绘画天赋吧，我已经决定了要考滨州美术大学。”
　　“听说很难考啊……”
　　蒋煜刚想说，再难考对他来说都只是小菜一碟，就听见年路遥轻轻的声音：“但是小煜一定没问题。”
　　自己想说的话，被别人先说出来了，饶是蒋煜一向自诩厚脸皮，也觉得脸有点烫，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

　　年路遥悠悠地说：“可是滨美对文化课要求很高，小煜你上次考试不及格的科目好像有三门……”
　　他话没说完，蒋煜面红耳赤地捂住了他的嘴：“别，别说了，这种事我知道，不用特地告诉我！”

　　被粗鲁地捂住嘴，少年指腹上的茧压在唇上，是一种粗糙的触感，年路遥却眯起眼睛笑了，没有挣扎，就势倒在蒋煜身上。

　　有海的气味呢。
　　年路遥想。他暑假打工是在海上做事吗？怪不得一个暑假都没见到，还晒得这么黑。

　　年路遥躺够了，才说：“你要捂到什么时候。马上就下课咯，我先提醒你，上学期李昌翰和我一起练跆拳道，后来学校就传出了李昌翰和新晋校花的绯闻哦。”

　　不过，和你传绯闻，我也不是很介意……年路遥刚想说，蒋煜就像装了弹簧一样弹开了，蒋煜慌慌张张弹跳起身，念叨着：“糟了，忘记还要写检讨了，先走一步，拜！”

　　少年的身影化作一道流星，消失在操场尽头。

　　年路遥摸着嘴唇，不知为何觉得有点恼火，他的嘴唇莫非是整蛊游戏的玩具吗，摸一下会被咬或是会被电的那种，蒋煜何以窜得那么快。
　　算了，蒋煜就是个铁憨憨，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个事实了。

　　年路遥收拾了下刚才留下的水瓶，身形被一道阴影笼罩，仰头，看到李昌翰发黑的国字脸。
　　年路遥看出他心情不太好，但还是笑眯眯地说：“你好啊，绯闻男友？”

　　这句称呼在本来就烦躁的李昌翰心情上无异于火上浇油，他大吼：“别用那个名字叫我！”

　　“ok。”年路遥很好说话的点点头。李昌翰基于对他的了解，这位作风诡谲的学霸同学变得好说话往往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在憋别的大招了。
　　果不其然，年路遥说：“原来你比较喜欢去掉绯闻的这种叫法啊，李昌翰，没想到你口味这么重呢。”

　　“我没有！我口味不重，也不喜欢男人！”李昌翰的心理防线彻底被击溃，他还是低估了年路遥的无耻程度。他咆哮着平复了片刻心情，才想起此行的目的，“明天期中考试，你复习得怎么样？”
　　没错，他正是来打探资优班唯一能和他挑战的对手，年路遥的成绩的。

　　年路遥懒洋洋地把水瓶往垃圾桶一扔，他扔瓶子的力度几近没有，常人的眼光来看，绝对扔不进去，但那个空水瓶像长了眼睛一样，准确地进了垃圾桶。

　　运气怪！李昌翰愤恨吐槽。

　　年路遥拍了拍运动服，慢悠悠地说：“就，差不多地复习了下。”
　　李昌翰点点头，想也知道，作为唯一竞争对手，不可能暴露他的真实实力，听到这种回答，他并没有很惊讶，他等着年路遥问他复习得怎么样了。他也早就准备好一套说辞，一定可以充分忽悠年路遥，让其掉以轻心。

　　但年路遥什么都没问，径直向教学楼走去了。
　　李昌翰难以置信地闭了闭眼，眼前那瘦高的身影确实越飘越远，他连忙跟上去，说：“你，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年路遥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李昌翰，不明白他的眼里为何写满渴望。
　　年路遥对李昌翰不怎么感兴趣，但他觉得，如果不问，好像会惹上麻烦，于是随口问了句：“你呢？”

　　李昌翰爽了，得意得扬起下巴：“我当然是完全没复习，前天，昨天，每天放学我都在打游戏，已经三周目了！”

　　“嗯，那很好啊。”年路遥淡淡地说。

　　李昌翰慌了：“等等，就这？”他的麻痹敌人的计策，就这点效果？年路遥到底有没有被麻痹到啊。
　　年路遥沉吟了下：“现在打游戏也挺赚钱的，不想学了，当职业玩家也是一条出路。”
　　说完，他拍了拍李昌翰的肩膀，露出一个笑容：“加油。”

　　年路遥飘然而去。
　　留李昌翰在风中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