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六月船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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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艾斯曼琴行的大落地窗琴房里。
蒋沐凡给吴天良找了个适合初学者弹的简易版曲子，这会儿快下课了，他正坐在钢琴前给吴天良示范着。
那是一曲古典音乐，蒋沐凡实在不喜欢上课讲流行，他觉得没意思，一个小时灌耳下来，听都听腻了。
吴天良跟他磨合了几节课，也挺愿意学学这种传统古典。
蒋沐凡觉得吴天良简直是太听话了，他说什么吴天良就干什么，他教什么吴天良就学什么。
而且还听李想说，这大叔基本上天天都过来练琴，一练就是两个小时，肉眼可见的超级努力。
虽说吴天良年纪大了，脑袋也不如小孩子那么灵光了，可能年轻的时候日子过的苦，根本不讲求什么艺术熏陶，他的各方面能力都差一点，但经不住人家用功，就这么刻苦下来，蒋沐凡给他拿的东西他也能听得懂了，甚至还能摸两下出来。
蒋沐凡也不想给这大叔太大压力，他基本上陪大叔弹半节课琴，再陪大叔听半节课音乐，因为蒋沐凡觉得，要想弹好一个曲子，必须先理解它。
这次蒋沐凡给吴天良示范的曲子是一个简易版的《六月船歌》，只有两段经典的部分，左手是个编配简单的伴奏，右手一条单旋律。
奈何柴可夫斯基太厉害，就算和声被精简的不能再精简，只是单听一条旋律，依然还是会觉得这怕不是人间夕阳下最好听的线条了。
吴天良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脸上带着笑，仔细一看，甚似是骄傲。
蒋沐凡规规整整的示范完，稍稍侧了侧身：“大概就是这样，其实挺简单的…嗯……你可以先把左手的音找一找，然后跟着节拍器摸出个大概来，对，等练差不多了，再在这个速度的基础上，单手把右手的旋律摸一下……整体技术上难度其实不高的，主要还是在音乐线条上。”
吴天良一边听一边点头：“这首曲子太好听了，真的。”
蒋沐凡笑了笑：“嗯，就是好听，俄国人写得东西，好听的。”
“这个不是原版琴谱吧？”吴天良说着，随手翻着蒋沐凡给他的谱子。
蒋沐凡：“当然不是，原版有难度的。”
“是嘛，应该是这样的。”吴天良笑，他扶了扶脸上那个破破烂烂的眼镜，又问，“那你也会弹吗？”
“啊…”
蒋沐凡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可能得回忆回忆，小的时候弹过，但太久没弹了，有点背不下来。”
一时兴起，蒋沐凡又提了一嘴：“不过我可以试一下。”
说着，他便大剌剌的坐到了琴前，随意的上手弹了起来，一边回忆摸索着一边跟吴天良念叨：“其实前面旋律差别都不大，就是有的时候会多一个声部，可听起来还是以主旋律为主……然后到这儿，诶，就不一样了…”
蒋沐凡坐在钢琴面前不似旁人，他的气场很容易就能和钢琴融在一起，就好像诗人手中的笔，画家口袋里的速写册，侦探手中的随记本似的——只要他坐在琴上，那成型的不成型的小段，想来就来说给就给，就像是蒋沐凡的大玩具。
这也就是在上课，蒋沐凡多少端了点架子，倘若是在家里，那他有时候翘着二郎腿，坐没坐相的就把琴练了。
蒋沐凡随意的跟吴天良弹了两段，接下来的就不大能记得起来了，随便结了个尾，蒋沐凡无所谓的笑了笑：“就差不多这样啦。”
不得不说，蒋沐凡在钢琴面前的样子是真的很有魅力。
吴天良安静的坐在一旁，表情堪称是复杂的，欣慰，感动，又带着许多遗憾与愧疚。
不过还好蒋沐凡只顾着手下，没有注意到那异样的眼神。
曲毕，吴天良由衷的称赞道：“太厉害了。”
“这是你多大的时候弹的曲子？”
蒋沐凡想了想：“小学？二三年级？”
吴天良惊讶的睁了睁眼睛：“那时候就这么厉害了。”
“没有，那时候弹的可糟糕了。”蒋沐凡笑，“踏板也踩不好，旋律也把控不好，这曲子还是蛮成熟的，我们老师那会儿可能想探探我的底，所以才让我弹了这个。”
吴天良笑着感叹：“真好啊真好，你能弹这么好的一手琴，你爸妈在家一定特别幸福吧？茶余饭后还能有场音乐会听。”
“不至于，一开始我弹出来的东西也不能听的。”蒋沐凡冲吴天良摆了摆手，“当初要不是我哥愿意搭伙跟我一块儿去我们老师家学琴，我也懒得跑这么老远费那么大劲去学。”
说到了这里，蒋沐凡像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他垂着眸子，微微笑了起来：“也多亏我哥弹的烂，能跟我形成鲜明的对比，给了我莫大的鼓励，要不我也走不到这一步。”
“哈哈。”吴天良大笑了两声，“你们家真有意思。”
说完，他似是若有所思，话里有话道：“所以还是有两个孩子好啊，是个伴儿。”
可蒋沐凡却不以为然：“是挺热闹的。”
某种家族自豪感倏然涌上心头，蒋沐凡浅浅的一笑：“不过我哥挺闷的，我们家的气氛全靠我妹来活跃。”
听到这里，吴天良眉峰一动，意外道：“你还有个妹妹？”
蒋沐凡：“是啊。”
“……你们家三个孩子？”
蒋沐凡：“嗯呐，怎么……”
吴天良的神情有些出乎蒋沐凡的意料，他终于察觉出了吴天良的不对劲，声音戛然而止。
可奈何吴天良的异常只是一瞬，很快又换回了之前人畜无害的面孔，他慢慢的解释道：“没怎么，就是有些惊讶，从没听你说过。”
蒋沐凡心想，我没事儿说这个干嘛？
那边吴天良继续找补着：“毕竟，毕竟现在都计划生育，家里有两个孩子的都很少，更别说你们家里，兄妹三个。”
如果稍微再敏锐点就会发现，吴天良的笑意有些生硬。
可蒋沐凡却没深想过多，只是磕磕绊绊的接了一句：“那也确实是。”
不等蒋沐凡说完，吴天良眼镜背后恍如是闪过了一道光，他盯着蒋沐凡停了停，一改刚才的失态，搬着凳子朝前挪了挪身子，做出了一副要跟蒋沐凡唠家常的模样。
“那你们兄妹三个都会弹琴咯？”吴天良问。
蒋沐凡答：“没，就我和我哥会，我哥也只是皮毛。”
“那你妹怎么没学？”
吴天良接着问，“你学的这么成功，你妹妹应该学的很快才对啊，是还小吗？没到年纪呢？”
“……”慢慢，吴天良的神情仿佛不再如从前那般单纯，他遮挡在那幅旧眼镜下的眼睛逐渐暗淡，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只能可惜那时的蒋沐凡涉世未深，完全没能发觉自己这是在被套话了，他老老实实的和吴天良聊起了天——
“不小啦，都快中考了还小呢，她就是个废柴，老小被我爸妈惯坏了，啥都不好好学，成天被我哥训。”
吴天良摸了摸下巴，也跟着乐了起来：“听着真好，人气儿多旺啊。”
说着他甚至还对着蒋沐凡掰起了手指头：“稳重的老大，乖巧的老二，还有个古灵精怪的小闺女，哎呀……好啊，真好啊！这你爸妈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能得这么三个好儿女啊，真令人羡慕！”
蒋沐凡其实从没跟周围谁聊起过自己的家庭，这也算是头一次。
他的生活出奇的简单，同学，朋友，老师，家庭以外就是这些人。
同学一个个都趾高气昂的，除了陈晓星，他也不太爱跟别的人聊有的没的，朋友也就自然没有什么人了，永音附中的孩子可能都这样，不是在练琴就是在练琴的路上，说起朋友来，可能还真不如普通高中那种朝夕相处下来的同学有情义。
那老师就更不用说了，一个个都是大佬，谁跟他唠家常去？
所以与其说蒋沐凡不与别人聊自己的家庭，不如是说他压根就没有机会说起来。
他其实相当为自己的家庭而感到骄傲的，都不用吴天良帮他掰指头他就知道，自己的这个五口之家，是个走出去任谁知道了都会艳羡的家庭。
所以刚好吴天良跟他说到这里了，蒋沐凡便来了劲儿，他紧跟着吴天良的步伐，假模假样的谦虚了起来。
“没有没有，我家也闹着呢，我妹一回来家里就炸锅了，我妈成天到晚都头疼，说我们闹。”
吴天良跟着笑：“哎呀是嘛，不都说姑娘乖巧吗，你妹还是个小捣蛋？”
“可不是吗。”
“那我看你一定是你们家最乖的那个了。”
“哎不至于不至于，我哥才是那个最靠得住的……”
你一言我一语，吴天良在交谈中自然的话锋一转，“诶”了一声：“那你说你们这么一大家人，是不是得年年要照个全家福去啊？你们家人多，拍着热闹，不像那些家里就一个孩子的，拍照都显得冷清……这么大一家子人，肯定照出来好看的。”
“我们照啊，前几年年年都照呢。”
蒋沐凡眼眸一亮，直栽进了全套，他直了直身子，从兜里掏出了手机，“我给你看。”
吴天良面不改色，俯身到了蒋沐凡身边。
蒋沐凡手机版的相册被顺利打开，朝前翻了一翻，很快屏幕上就出现了几张一家五口全家福的照片。
蒋沐凡一边翻看一边说：“说实话我们其实都不爱拍照，尤其我爸我哥和我，我们仨大男人，每次去化妆换衣服都要浪费好几个小时，熬都熬死了，也就是我妈最喜欢拍照片了，我妹最后也都腻了。”
他一边给吴天良看一边得意着，像是绵羊在炫耀自己的绒毛。
吴天良盯着手机里的人，点头附和着：“美满的家庭，当然需要时刻记录啊。”
蒋沐凡只顾着看手机里的照片，笑了笑没说话。
大拇指在屏幕上最后划动了几下之后，最终停留在了那个全家福相册的尽头——那个时候的蒋萍和贺振华比现在要年轻许多，一个温文尔雅，一个意气风发，身边的孩子们一个个也都是小朋友的模样。
吴天良眼角微眯，低声道了一句：“不过你妈这么多年，没变啊。”
“……？”蒋沐凡懵了一瞬，扭头看向吴天良，“什么意思？”
吴天良也不知是一时嘴漏还是真的在嚣张妄为，竟对蒋沐凡奉上了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我的意思是这些照片一定都不是同一年拍的吧？你妈妈这么多年，模样一点都没变过，保养的很好。”
“……是吗。”
蒋沐凡干笑了两声，感觉吴天良说话的语气，让他听着心里一时有点不太舒服。
关了屏幕把手机握在了手里，蒋沐凡不打算再展示了。
吴天良倒也没急，依旧是一脸笑容，他扶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不过感觉你跟你爸妈怎么都不像啊…跟你哥也不像。”
蒋沐凡：“……”
吴天良看着蒋沐凡不禁顿住的脸色，仿佛有点迫不及待的，想要戳破点什么脆弱的东西。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的反光终于换了个角度，蒋沐凡再次看到了那双叫自己眼熟的眼睛。
只见吴天良慢条斯理道：“可你妹跟你哥特别像，有意思，你好像就是降临到你家的小天使似的，长得最好看，还弹得一手好钢琴，像个梦幻又浪漫的瓷娃娃。”
一股难以言说的抵触骤然涌上心头，蒋沐凡忍不住皱眉冷冷一句：“你说什么呢…”
结果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手里的手机便响了。
滋——滋——滋——
蒋沐凡垂眸向下看去——是蒋萍的。
那一下一下的铃声仿佛是带了情绪，让蒋沐凡下意识觉得蒋萍这次的电话特别焦急。
他面无表情的瞥了一眼吴天良，摁下了接通键。
“喂妈。”蒋沐凡叫。
那头传来了吵杂的脚步声，伴随着蒋萍紧迫颤抖的声音。
“凡凡，你爸和你哥出事了，这会儿在xx医院。”
“我这会儿去接薇薇，你也赶紧过来！”
……
作者有话说
第138章 六月船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