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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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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小暑,连日的大雨却还未停,雨水哗哗沿着青瓦倾泻。白薇从前院回来,裙角湿了个透,她收起伞,埋怨看向耳房角落里悠闲绣花的年轻女子。
“世子爷叫你去,你倒好,在这里偷懒,让我平白遭了一顿骂。”
白薇跺了跺脚坐下,把湿透的绣鞋脱下来,使唤屋里的小丫头去为她另寻一双干鞋来。
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却不见人搭话,白薇皱眉看去,见连珠正对着绣棚呆呆地出神。
“喂。”白薇趿上鞋,过去轻搡了她一把,女子猛地回神,有些怔愣地抬头。
叫屋里的烛火一照,那张白里透粉的美人脸莹润生辉,恰似春日含苞带露的芙蓉一般,直直映入眼帘。
白薇被她的脸晃了一下,打趣的话忽然哽住,缓缓坐在她身旁,喃喃道:“你真是……”
真是什么呢?她说不出口。
连珠心里存着事,回过神来,也怕被人发现自己的异样,扯了个笑道:“爷没指我的名儿不是?再说了,薇姐姐最疼我了,哪舍得让我去外头淋雨呀?”
她收起眉目间的愁绪,语气轻快,白薇松了一口气,想她或许并不知道那事,不然也不会是这般反应。
她在犹豫要不要告诉连珠,毕竟这是关乎女人一辈子的大事。
只是她也是从旁人那里听说的,真假不明,世子爷不在府中,还是不要多嘴生事最好。
等世子爷回来,便知道那件事到底是真是假了。
白薇竖起两道弯眉,佯怒去挠连珠腰间痒肉,故意道:“你这小蹄子就会哄人,看我不挠你……”
两人在炕上打闹,欢笑嬉闹声叫外头的小丫鬟听见,好奇地往里瞧了几眼。
笑闹了一阵,两人起来重新梳妆,如今世子爷虽然不在,但她们作为院里的一等大丫鬟,在外不能失了体面。
连珠对着镜子挽发,白薇凑过来,小心翼翼问道:“说真的,你真打算一直这样啊?”
连珠凝视着镜中的自己,装作不懂地反问:“哪样?”
白薇拍了她一下,嗔道:“你别跟我装。”她努了努嘴,“那位祖宗,今儿早上见着送药的是我,你没去,脸都黑了,可吓人了呢。”
“你打算跟世子置气到什么时候?要不还是低个头吧,毕竟那是主子。”白薇好心劝道。
连珠垂眼,眼底泛红,并未应声。
白薇叹息一声,恨铁不成钢道:“你该知道主子对你是不同的,我是真心盼你好,当一辈子丫鬟有什么意思。”
她拿起茶壶出去了,连珠静静坐着,掐着手心,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当然不甘心一辈子只当个端茶倒水的奴婢,但也不愿去攀高枝。
李翊待她好,不过就是将她当作玩物罢了,她没名没分地跟了他一辈子,甚至最后连命也搭上了,难道还不够吗?
白薇不知,她早已不是那个天真的小丫鬟连珠了。
她是个从绝望中走过一趟的死人。
连珠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死而复生,
明明已经被李翊一箭射杀在城墙上,再睁开眼,却又好端端地躺在床上。
她以为是在做梦,过了好几日,才渐渐接受自己已经复生的事实。
她死时十八岁,如今还未满十五,还没成为李翊的通房,还可以好好活下去。
连珠深吸一口气,收起眼底翻涌的情绪,面色如常地出了房门。
正院里,诚王妃韦氏辰时才起身。诚王在外练兵,把孩子们也一同带走了,府里如今就只剩她和侧夫人郑氏,就算日子再无趣,她也不想找郑氏来说话。
洗漱完,她的陪嫁嬷嬷张氏给她梳头,不外出见人,便只用簪子挽了个独髻,张嬷嬷将手搓热,细心为她的发抹上一层头油。
韦氏轻轻一嗅,问道:“怎么换了茉莉的?”
她往日用的都是桂花油。
张嬷嬷笑了,眼里满是慈爱,“这是世子爷一大早命人送过来的,说是茉莉能行气解郁,还催发呢,京里的小娘子们都爱用这个。”
韦氏闻言心里舒畅不已,嘴上却嗔怪着,“嬷嬷尽说好话,长生要是真的心细至此,我倒是放心了。”
长生是世子李翊的乳名,当年她生产时不顺,李翊幼时多病,她便为儿子起了这个乳名,祈盼他长生无难。
只是她没想到,当初一个病病殃殃的小孩子,长大后变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
韦氏揉了揉额头,又道:“你待会儿替我去陈府走一趟,给陈家送一份礼,长生把人打了,总得给别人赔个不是。”
她将木梳重重扣在妆台上,哼道:“这混小子,惹了事就跑了,倒让我给他收拾烂摊子。”
张嬷嬷应下,忍不住又为世子说话,“这年轻儿郎都是血气方刚的,哪能不打架呢?我听连珠说,陈家小公子也打过世子爷呢,只是世子爷大度,没同他计较罢了。”
韦氏岂会不知儿子的事情,嘴上埋怨,心里却是担心的,连忙问道:“我让你送过去的膏药,可让连珠给世子捎上了?”
张嬷嬷连连点头,“送了送了。”
迟疑了一瞬,她又凑近韦氏耳边,低声道:“不过连珠没去,是白薇去的。”
韦氏一愣,眉头轻蹙,却并未说什么。
她抬眼拿过那瓶茉莉头油,瓷白的小瓶子握在手中沁凉,瓶身绘着一株栩栩如生的工笔茉莉,仿的是大师田世昌的画。
她不喜奢华,犹爱清雅之物,这样细致的心思,只有世子身边的连珠才有。
连珠……
韦氏想到张嬷嬷给她出的主意,一时间有些犹豫。
还是再等等吧,长生年底才满十七,连珠还未及笄,也不必着急。
总归两个孩子感情好,连珠想来也是愿意的,至于长生,就差把连珠拴在腰带上了,必定也不会不乐意。
她摸了摸鬓角,满手馥郁的茉莉香,笑道:“定是世子又惹连珠不高兴了,这孩子嘴笨,心里喜爱的不行,偏要说些气话。”
张嬷嬷会心一笑,伸手扶她起身。
宁州城郊外,大雨未停,军队只能缓缓前进,诚王一马当先走在最前,冷雨打在他的脸颊上,他胡乱抹了一把,转头高声喊道:“磨蹭什么!赶紧上来,天黑之前扎营!”
此话一出,众人皆提了一口气,唯有那真正被催促的人,仍沉着脸走在后头。
诚王回头瞪了几眼,不见那混小子追上来,气得一夹马腹,掉头去找人算账。
小厮崔秀苦着脸跟在李翊的马后,着急道:“爷,王爷过来了,咱们快些走吧。”
他一着急,扯得半边屁股疼,前几日世子跟陈二爷打架,王爷动怒,在祠堂抽了世子一顿,连带着他也被捉去打了板子,说是伺候得不好,没拦住主子。
老天爷啊!世子爷这个脾气,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阻拦啊!
李翊骑着一匹高大的枣红马,脸色沉沉,不理崔秀,仍是不紧不慢地走着。
这几日连珠同他怄气,不肯为他梳头,崔秀给他束的发,用了一顶祥云金冠,衬得他白皙的面庞越发明净。
被雨水打湿的几缕乌发蜿蜒在脸侧,细长的眼睫垂下,掩去那双潋滟凤目中的光彩,薄唇紧抿,一脸的郁郁寡欢。
诚王过来瞧着他这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一鞭子抽在枣红马屁股上,李翊被吓了一跳,连忙勒紧缰绳。
“父王!”李翊不解地看过去。
诚王冷哼一声,“你要是不想来,就给老子滚回去!”
垂头丧气的像刚打了败仗似的,丢人现眼。
李翊叹了口气,“父王,您何必折腾呢。”他拧眉怒道:“陈清淮自己嘴臭,活该被打。”
他知道父王带他出来是为了避祸,父王不想伤了同陈大人的情分,怕陈家找上门来,只好把他带走。
为了不做的太明显,甚至把二弟和妹妹蓉姐儿也带上了。
可怜他那腿脚不便的弟弟,出来这么久,只能在马车里坐着读书。
诚王只觉得一番良苦用心喂了狗,剑鞘狠狠打在李翊背上,恶狠狠道:“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崽子,要不是因为你,老子会跑出来淋雨?”
他从鼻子里发出一记气声,怒气冲冲地往前头去了,飞扬的马蹄溅了李翊一脸的泥水。
同儿子吵了一架,诚王到底还是心疼,等雨势渐大,便命人牵走了马,让世子到后面马车上去。
李翊掀开帘子,二弟李康正在同妹妹李蓉说话,见他进来,李蓉连忙递上一块素白巾子给他擦脸。
“你们在说什么呢?”李翊擦干头脸,漫不经心地问。
榻上散落着一堆话本子,李康手里拿着一卷书,腼腆一笑,“蓉姐儿昨日听连珠说了个故事,想找找在哪本话本子里头。”
李翊听见连珠的名字,又抿起唇,有些不忿。
这几日他被折磨得吃不好,睡不好,她倒好,还有心思给别人讲故事。
李翊翘起一条腿,听蓉姐儿和李康继续说那故事,缓缓阖上眼,似乎已经睡着了。
李蓉压低了声音说了几句,李翊忽然睁眼,淡淡道:“这是西湖三塔记里面的故事,最后奚真人捉拿了三怪,用三座石塔镇压。”
李蓉只从连珠嘴里听了半截,心里正好奇,听李翊这一说,忙凑了过去。
李康找出那折话本子,果然是李蓉说的那故事,仰慕地看向李翊,“大哥博闻强识,弟弟惭愧。”
李翊翘起嘴角受了李康的赞美,心里却在想,连珠所有的话本子都是他给的,他当然记得了。
转念一想又有些不高兴。他辛辛苦苦给她搜罗来的故事,她却讲给别人听了。
他很想回去问问她,到底要生气到什么时候?
王府里,连珠却惬意得很,主子不在,她也不必守夜,早早地就入睡了。
只是梦里并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