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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孩子】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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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澜呆在自己房中,呆在小小的院中,哪里都不敢去。
或者说他也曾鼓足勇气,求小孙小姐让他出门走走,至少让他知道长溪镇究竟是什么模样,用布遮脸也好,戴面具也罢,出去看一眼就行。
他真的只看一眼。而后将这一眼放在心底。他多求了几遍,没能求来小孙小姐的应允,反而挨了老妈子带来的长工的一顿揍。
“女人若出门风流,若不留意珠胎暗结便可为证。可你是男人!你若出门胡闹,也无凭无据,若你还像当初那般恣意妄为,岂不是丢了赵家的脸面!”
“你们可以派人跟着我……”
“那不行!农忙,谁有空盯着你?”
没空派人盯着不过想要出门走走的他去,却有人盯着被关在家中的他?
励县虽然算不得天寒地冻,却怎会农忙?
封建!
封建!
骂两声封建,查澜与茂哥儿并坐一排,看一只鸟儿在绿叶中上蹿下跳。
查澜从茂哥儿的描述推断这小院的位置。
小院大约在赵士绅家宅的西南角,除一茂哥儿平日出去的小门那方,其他几方皆是宅院内的田地,旁人靠近不得。
墙极高,且除了一个放柴火的低矮窝棚没有任何可攀附之物。次年查澜胆子比往日大出许多,趁家中人出门上香爬上窝棚朝外探望,菜地青翠色,远处的山峦上有淡淡的嫣红——桃花开了。
万事皆新,唯有他似乎越来越旧。
似乎只能在狭窄的院落中等待死亡。
幸而,上天终究还是垂怜他的。
三月,查澜得了好消息:小孙小姐有了身孕。
他来后不久正夫便摔伤了腿,自然是查澜的。
查澜心中欢喜不已,庆幸终身有靠。
茂哥儿也道:如今的世道,生下来得是女儿,男孩无用。
查澜突然想到他家给他定下的那个乡下的未婚妻,那女人肚子里的似乎就是个女孩。他让那女人将孩子打了,也不知道那个女人怎么选。
如果那个女人把孩子打了就好了。那个孩子的灵魂说不定会投胎来他的身边,再度做他的女儿。他想。
小孙小姐有孕后,查澜也再度起了心思。他令小孙小姐有孕终究是大功一件,就算不能四处走走也能离开小院像茂哥儿那般每日请安,与家人一道用早餐,每月赶集市时出门两次。他又想到自己去小孙小姐家时总是夜间去,夜间归,油灯昏暗,他连小孙小姐的模样都说不清楚。到底是一家人,这般似不太好。
“不可。你连累我也挨了一顿骂。”帮着打听的茂哥儿言语间有几分怨怼。
查澜赶紧道歉。
茂哥儿见他面露忧愁,叹了一声道:“我这做兄长的话说重了,莫怪。可你不愿也只能忍着。自古来,不会有太多人在意‘妾’的身份,同样,又有几人在意‘妾’的想法?你与我不同,你身上有公公看得上的地方,最差也是个妾,也不会随意将你卖掉。”
查澜依旧呆在院中,哪里都去不得。
外界的所有消息来自于每日去给妻主、正夫、公婆请安,一月可出门两次的茂哥儿。
“天变得更厉害了。”茂哥儿苦笑道。
昨年科考结果已出,此番录取近九百七十二人,七十二人是男人,其他全是女子。朝野上下换了一大批官员,朝堂中的鹰羽卫与被称作皇权臂膀的戮夜阁四面出击,查出了大批贪官污吏,换下的有男官也有女官,比重约□□,换上的也有男有女,比重二八。
“陛下之心,世人皆知。近日来连公公在镇上也渐少出门,除非是去励县。平日家中之事由婆婆主持大局。那书生之事后,赵家素来很‘懂事’。”
查澜只苦笑,每日祈祷小孙小姐腹中的是个女儿。
八月。
茂哥儿一脸忐忑的欢喜对查澜道:他或许就要离开了。
前几日他与大孙娘子去市集时被一个女人看上了。那女人想带他回去做“种”。男女人所在的村庄中出了不少“乱党”,男人少得可怜。想买几个听话的。“我年纪不算大,相貌也算不错,身体尚可。会做些农活,也会采茶。卖得便宜,二十两。”
查澜慌了:“你想去?”
茂哥儿漫不经心一摊手:“总比呆在此处好。村庄中总有需要男人做的事,总可出门透口气。”
“也是。你会有很多孩子。儿子,女儿。”
“孩子是妻主的。妻主允许我有自己的孩子,我才可有。此事在锦花女帝的新政,还有《男德》上皆写得清楚明白。”茂哥儿将头发编成一条长辫,道:“但不论怎样,都比这般好。那些孩子若是有一个认我的,便是好事。”说话时他眼中有对自由的期盼,笑言只要不呆在这狭小逼仄的院中,去哪里,都可。
“可、可他们这是拐卖,他们这是拐卖人口!这种行为和将女大学生卖去深山老林嫁给老光棍有什么区别?这种行为是错误的!光明正大的错误!”
茂哥儿盯着他,甚觉好奇:“你在说何事?听不懂。卖身契在他们手中,怎会错误?”
“那我是什么?赵士绅买我回来做什么?”
“做‘种’啊。”茂哥儿大笑。笑了会儿,背过身抹了抹眼睛。
三日后,茂哥儿走了。
小院中唯一能与查澜说话的人,被卖了。
小院中唯一能将外面消息告诉查澜的人,被卖了。
他离开时欢欢喜喜。
从那日后,查澜再也没有见过茂哥儿。
书中才有久别重逢。
人间一别,不定就是永诀。
查澜小心拿起桌上的香粉盒子,那是茂哥儿留给他的。他拿起镜子小心打量,镜中的人颓废而陌生,有着一张格外熟悉却又分外陌生的脸。
他知道自己和茂哥儿不同。
他会永远留在此处。
无他。他是锦花女帝用过的东西。
如今这小院暂时只属于他一人,但茂哥儿住的那间屋子,他不可住——或许会来新人。
查澜坐在茂哥儿常坐的石阶上,偶尔也在院中走走。
他数得很清楚,在院中走一圈,三十五步。
后来,小孙小姐生了个女儿。
正夫自然是那孩子的亲生父亲。
全家欢喜。
“可要再生个?”赵士绅问老妻。
他老妻道:“多字多孙自然好。可我舍不得自己女儿受苦,再在鬼门关走一趟。正夫无能,害我乖孙生不出孩儿,可他却又不是做不了男人。如今这般,极好,极好。”话出口,一众女眷捂嘴嘻嘻笑。
只听,赵士绅不插话。
小孙小姐不需要再有一个孩子,“种”便没了用处。
“留着?”
“留着。好歹是皇帝用过的东西。算是沾了点点王气”
查澜得知消息是在他女儿满月那日。
他痛哭。
在这个陌生而恐怖的世界,他终有了一个血亲,终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
他疯狂砸门,声嘶力竭吼着,他想要抱抱自己的女儿,那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血亲。
“我要出去!放我出去!”不过八个字,几乎用尽他浑身的力气,
招来的却是带来长工的老妈子。
脚。
拳头。
棍子。
林林种种朝他身上狠狠招呼。
今日赵家欢欢喜喜,鞭炮声不休,只为庆祝小孙小姐生了一个女儿。可赵家的杂役、老妈子却对他这个孩子的生父无分毫怜惜?
查澜痛哭,干嚎,泪水,血水,混合进了满地的尘土,钻入他的鼻腔,口腔,他满口干涩,涎水被尘土封困住。
他胸口挨了种种一脚,被踢得连声咳嗽,咳得太过厉害,口中似有了一丝淡薄的血腥味。
老妈子终于令人住手。
“可还敢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
“那是我女儿,我看一眼——”
“胡言乱语,那是小孙小姐与正夫的女儿。与你有何关系。”
“哈?我陪侍不久正夫便伤了脚,从未上过小孙小姐的睡床可、那是我女儿,我至少有苦劳。”
老妈子朝他啐了一口,骂道:“孩子是小姐怀的,是小姐生的,受苦受累的是小姐,在鬼门关走一趟的也是小姐!与你何干?你出力,你出了何力?”
查澜脑中“嗡”一声响,赶紧道:“我,如果没有我——我的精血,那……”
如果没有他的精子,小孙小姐也怀不了这个女儿!
“我呸!”老妈子朝他面上重重一口,见查澜一脸愕然,伸手拧住他的耳朵骂道:“如若没有你?三条腿的猪是稀罕物,两条腿的男人遍处都是。若不是你‘官宦之子’的身份,若不是那闹出事端的混蛋书生——你凭什么进赵家的门?容你进了门,你便需得怀揣感恩之心!那孩子是小姐与正夫的,与你何干。滚!赵家养你,便是恩情!”
门重重关上。
查澜张开手脚成“大”字。
有人送来饭食,三菜一汤,还有一壶酒。
他女儿满月,沾了女儿的光,吃得比往日好许多。
他一直想着自己的女儿,那个小小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可有乳名?长什么模样?是否多像他一些?不知道她的小手拉起来是什么感觉?那小手一定很温暖,能温暖他布满创伤的心。
她,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血亲啊!
可她唯一的血亲,是正夫的孩子,与他无任何关系。
查澜挣扎起身,在院中行走,走一圈,三十五步。连一滴泪都落不下。
他忽理解了原主。
难怪当年原主要选择逃亡,如果可以,他也会逃亡,可他不敢。
网络上那些新闻告诉他,被卖去穷乡僻壤的女孩子极少能逃出。他身上已有了三个烙印,如果敢逃,等待他的将是无间地狱。
他继续院中行走,走一圈,三十五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