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旎热带鱼》小央

5、5

　　颜涩服了罗佳峪，自己没车，借住在别人家，还连回家的路都不知道，作为男人实在是乏善可陈。她自认为有双发现美的眼睛，但这个人的优点当真有待挖掘。

　　不过也没没办法。

　　谁叫他是病人呢。

　　她又这么好心，总不可能把他丢在大街上。

　　她看了他一阵，跟陶娜笔打招呼说“明天见”才离开。走了几步，颜涩又回过头，冲罗佳峪招招手：“走啦。”

　　颜涩想不到，她第一次和这个不熟悉的小叔并排走，竟然是在放学后回家的路上。

　　她问他：“你们和姑姑从哪儿来啊？怎么连车都没开？”

　　“去了医院。”罗佳峪说。

　　很久之后，颜涩才知道罗佳峪有这样一个习惯。和不那么感兴趣的人交谈时，他会自动忽略其中不太重要的话。

　　她说：“怎么样？”

　　“挺好的。”他很爽快地回答。

　　转弯经过没有人行道的路口，罗佳峪绕到她的另一侧，走靠近马路那边。

　　还是她小时候，爷爷带她出去散步时也这么做过。颜涩笑起来，半开玩笑地说：“你不要把我当孩子，我没那么需要保护。。”

　　他目视前方，好像什么都没想，只是顺其自然这样说了：“不是把你当孩子，是把你当女生。”

　　回到家，姑姑很快就回来了，开着她的新跑车。这时候，颜涩才知道那辆座驾不是过路人的。但她没有去仔细欣赏，因为要做的事很多。不单是学习，书房的事也需要她费心。

　　颜涩不会随便把自己认定的东西拱手让人。

　　她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假如她开口要没用，那只要罗佳峪自己让出来就行了。

　　颜涩问罗佳峪：“阁楼有张钉在墙上的书桌，是给我学习定做的。我现在还是可以去那里学习吧？”

　　罗佳峪想了想，没有拒绝：“当然。”

　　试想谁都不会喜欢别人一直在自己卧室待着，更何况颜涩还喜欢沐浴焚香，洗个澡，外放个音乐，然后才能开始学习。途中不免要读题出声，烦人程度连拿钱干活的家庭教师都感慨“太有仪式感了”。

　　说实话，一开始颜涩很有自信。

　　因为截至目前，阁楼里都很简陋。

　　罗佳峪的行李箱就立在床边，根本没有把东西全取出来，衣架上的服装也是新买的，而且一看就出自姑姑之手，很有那种时尚杂志“阿姨希望年轻帅哥穿的搭配TOP10”专栏的风格。

　　这是一个随时能抽身离开的人的卧室。

　　所以颜涩觉得搬到楼上对他来说应该没什么。

　　但是，罗佳峪的反应却有点怪怪的。

　　颜涩刚进阁楼，他就会笑着出去，顺带还好心地祝福“好好学习”。一连几天，他都一点都不嫌弃。

　　她想看到的反应是他渐渐不耐烦，主动问她“要么我还是搬出去比较好”，而不是她解题解不出耗到半夜，出去时看到他在沙发上的睡脸。

　　挑灯夜读的颜涩在数学课打瞌睡，被老师用粉笔砸了头。

　　一下课，陶娜笔就拿着宝宝湿巾过来了，捧着她的脸帮她擦干净。颜涩也就一股脑把这件事说了：“我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可能他过几天就忍不住了。”陶娜笔不负责地回答，“过段时间我们去你家看电影，希望那时候他已经搬出去了。毕竟那个阁楼的房子投影最方便。”

　　“别说了，我现在每天做完作业还要刷题。”颜涩叹气说，“对答案的时候一路看过去，错得我心都凉了。”

　　赵梦沁犹豫好久，还是没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她觉得颜涩还是别做得太过分为好。

　　听她描述，这个男生现在是无处可去、寄人篱下的处境。可能因为赵梦沁的性格比较唯唯诺诺，设身处地想想，他本来就不是适合主动提要求的立场。孤男寡女在卧室并不妥，假如他的性格比较谨慎，现在没准只是在忍耐。

　　得知了颜涩在校门口的故事，任梓昊毫不意外地没坐住。

　　说来也算是命运，明明是同班同学，颜涩从来没跟任梓昊一起放学回家过。主要原因很简单，他们回家不顺路。但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得知她和其他男性同行了。上一次，她坐上看起来混社会的大学生的副驾驶座，一到星期一，他就去问了她那是谁。

　　“朋友啊。”颜涩笑得无可挑剔。

　　然而她身边的陶娜笔却非常嘲弄，赵梦沁也满脸同情。

　　任梓昊又不是傻子，自然也知道，爱问东问西很没有男子气概。

　　所以这一次，他干脆去问她的朋友。

　　任梓昊才坐到陶娜笔旁边，陶娜笔就抬起头来，用力睁大了眼。因为她一直觉得自己那样眼睛比较能放电：“怎么啦？”

　　然而任梓昊才说明来意，她那双十万伏特的电眼就又萎靡下去。陶娜笔向来很分得清场合，虽然自己欣赏的男生和在追她闺蜜的男生是同一人，但身份不一样时，她的态度也截然不同：“你自己问她呀，在这打听八卦丢不丢人。”

　　赵梦沁也被陶娜笔拉着走了，期间止不住地回头，用怜悯和爱莫能助的眼神看向他。

　　小测结果出来，颜涩的分数低于平均线，还被科任老师点名批评。

　　光看标准答案根本搞不懂，颜涩带着习题册去问了一圈题目，老师都在忙，没空理睬她，耽搁很久，也只得到一两个解答。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直接进到阁楼的房间。

　　阁楼里很狭窄，床与书桌几乎衔接在一起。罗佳峪的床铺似乎永远是收拾好的，甚至让人怀疑他到底睡不睡觉，窗帘也会绑好，书桌收拾得整整齐齐，比她那一梳妆台的化妆品看起来舒服得多。

　　环境还是很重要的，颜涩忽然好像又能打起精神了。

　　她坐下，翻出作业，开始解题。这次换了个思路，出乎意料进展飞快。运算很复杂，写了一整页草稿纸后，她终于得到了想要的数字。

　　颜涩心满意足，把步骤归纳到错题集里。尽管还剩好几道，不过，好的开始总归令人心旷神怡。

　　她伸了个懒腰。平时在阁楼，每次手头的事告一段落，她总会习惯性向后倒，直接躺到那张闲置的床上。

　　然而这一次，脊背挨到松软的被褥时，她才想起这里已经归别人了。

　　床软软的很舒服，颜涩也没着急起来，反而活动手臂，像南方人玩雪一样在被子上上下摆动。她也知道这样幼稚，才忍不住笑出声，门就被推开了。

　　罗佳峪进来得非常不是时候。

　　虽然颜涩很想责怪他不敲门，但讲道理，现在占用别人卧室的是她才对。

　　躺别人的床太尴尬了，情急之下，颜涩选择了装睡。要是这一刻立刻起身，那就要现在道歉，她几乎不假思索就闭上了眼，先逃避现实再说。

　　但即便如此，心跳还是像擂鼓一样急促。颜涩内心纠结了好久，要不要马上跳起来，赔罪说是自己鬼迷了心窍，一时习惯，太累才躺的他的床。但还在苦思冥想，她已经听到一声叹息。

　　有那么一会儿，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罗佳峪端详她良久，最后叹了一口气。

　　他打开柜子，好像拿出了什么。前几天才看过恐怖片的她胡思乱想，担心他拿出的是电锯或□□。万幸这不是《电锯惊魂》或《生化危机》，他只是为她盖上了毛毯。

　　颜涩无比期望他赶紧走，给她一个假装醒来的机会，然而，现实总是不尽人意，罗佳峪在书桌前坐下了。

　　她屏住呼吸，偷偷让眼睑腾出一条缝隙。

　　颜涩看到罗佳峪的背影。

　　他正伏案坐着，手握她那只花里胡哨的三丽鸥联名款水笔，拇指关节轻轻碰撞太阳穴。

　　颜涩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怕被发现，所以他一动弹，她就赶忙缩回去。

　　她像小猫一样蜷缩着，默默注视他在橘色灯光下的背影。

　　笔尖与纸张沙沙摩擦，质感柔软的羊绒毛毯暖呼呼的，颜涩越来越困，索性真的眯起眼睛。她难得睡了个好觉。这么久以来，为了加班加点学习睡得很晚，早晨又要早早起来打理皮肤。明天是周六，今天解开了头疼的难题，没有什么能比这个夜晚更美好。

　　罗佳峪不知道第几次在客厅过夜，虽然按他的话说，反正他不用上班，也不用去学校，所以没关系。

　　醒来时，颜涩第一反应是自己昨晚睡前没护肤。她裹着毯子起身，走到书桌前，看到自己不解的题目都多出了详细做法。

　　她以为自己没睡醒。

　　那种感觉就像书生回家发现田螺姑娘给自己煮好了饭。

　　颜涩跑去找罗佳峪，沙发上没有，餐厅没有，就连她卧室也找过了，都没见到他人影。她几乎想去掏水缸，但才到浴室门外，就撞到他擦着头发出来，显而易见刚洗过澡。

　　“这是你做的？”她问，“你成绩很好吗？”

　　她看到他挑眉，平常地回答道：“……还可以吧。”

　　周末一大清早，颜涩就抓着罗佳峪把这一周以来自己困扰的题目通通问了一遍。不得不说，他很适合做老师，一开始给了一些她知识外的方法，颜涩还没开口，才稍微流露出为难的神色，他就立即会意，提出得出答案的其他路径。

　　“你的头没问题吗？突然想这么多题目不会不舒服吧？”颜涩欣喜若狂，拿着写满笔记的试卷，不忘关心一下他情况。

　　“不会的。”他说，“你学习很用功。”

　　“怎么，没想到吗？”

　　看来罗佳峪不擅长撒谎，面对吃亏的话题也不否认，只是笑着低头。

　　“没关系。我知道，我看着很像学习随便那种人吧？”他们正在花园里的草地上，颜涩坐在稍微高一些的地方，笑着抱起膝盖，“我不想学理工专业，不过一本我是肯定要上的。”

　　他鼓励她，口吻和表情都很真诚：“你可以的。”

　　解决了心头大患，顿时神清气爽。颜涩翻出手机，想发消息问问郁世英在做什么，又想起自己说好不先联系他，于是删掉编辑好的文字。陶娜笔说了星期六会和爸爸去射击场，其他朋友也可以聊天，但她还是嫌麻烦。

　　眼前倒是有个现成的搭话对象。

　　颜涩说：“你们男生不主动的话，是不是就是不喜欢啊？”

　　日光有些过于璀璨，罗佳峪没有回头看她，反而把脸埋下去。他说：“你在谈恋爱？”

　　“还没到那地步，就是有个聊得来的哥哥。”在他面前可以这么说吗？同样是大五岁，郁世英是哥哥，他就是叔叔。

　　“成年了？”

　　“嗯，是大学生。”

　　“这样啊，”他说，“我不推荐你跟这种人谈恋爱。”

　　原本漫不经心的交谈仿佛在这一刻中断，在这之后，就是超越界限的话题。颜涩倏然望向他。早晨洗过的头发已经干了，用的同一种香波，所以散发着一样的味道。草地上刮起风来，有蝴蝶扑闪着翅膀躲避，卜数只偶，憩息到他后颈的衣领上。

　　她不由得伸出手，什么也没想，替他驱赶走。

　　然而手才伸过去，他却突如其来地回过头。

　　颜涩瞠目结舌地盯着他。罗佳峪则不以为意，眼睫翕动，若无其事地笑着说：“因为大人是很狡猾的。”

　　草地被风卷得很凉爽，同时藏着太阳熨烫后的余温，正是恰如其分的温度。优哉游哉的假日里，颜涩席地而坐，打量面前人的后脑勺。

　　刚才逃走的蝴蝶又出现了，无声无息，悄悄落到她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