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贼》冷千言

9、009

　　很快，玄泠震就用行动表明，他不只是嘴上磨刀。

　　谁也没有料到，平日看似温吞的太子，这一次竟雷厉风行，直接带着内务府总管查到浣衣局，打了王公公一个措手不及。

　　王公公毫无准备，见到太子和内务府总管时，甚至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也来不及向他的靠山求救。

　　他哭丧着脸，瑟瑟发抖地跪在了玄泠震的脚边。

　　“太子殿下，小人……不知哪里得罪了殿下？”

　　“王有才，你好大的胆子！”玄泠震猛地一拍桌案，案上摆放的茶杯瓷器都为之一震，发出清脆的声响，“连淮南王世子的佩玉都敢贪？”

　　“淮南王世子？不，不可能，小的没有啊！”王公公当即否认。

　　他仔细寻思，如果是淮南王府的东西，他不可能看不出来……

　　“殿下，近来浣衣局根本没有收过淮南王世子的衣物啊！请太子殿下明察！”

　　“你这浣衣局明账上倒是干净，但这本又是什么？”玄泠震早已派人查抄了浣衣局，翻出了不同的记册。

　　那本灰扑扑的记册上，自然登记的都是些下人的东西，拿不到明面上来讲。

　　“孤竟不知，浣衣局成了你们私营谋利的地方，这些银子赚得可足？”玄泠震哗啦啦翻过册子，翻得王公公心里发毛，脑子却转得飞快。

　　浣衣局私营，这事儿也是姜妃默许的，这几年浣衣局给姜妃娇淑宫里的供奉也不少。太子要查处浣衣局，姜妃不可能坐视不理，以她的人脉和手腕，想要摆平一个初出茅庐的东宫太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王公公稍稍安下心，抬眼正想辩驳两句，却见玄泠震翻到了册子的某一页上。

　　“昨日世子在东宫碰翻了墨，染了玉佩和衣物，孤谴人将衣物和世子的玉送来……”玄泠震忽然瞥见那册子上记录的是宦官衣物和玉佩，却没提宋枫晗的锦袍，捏着册子的手指顿时发出轻微的声响，纸张上的字都险些被抹去了。

　　错愕之际，他的嘴角浮现一抹苦笑。

　　看不出来，那个可怜巴巴的小东西竟然还有这么重的心计，竟下了这么大的一盘棋，不只是王公公，连他东宫太子和淮南王世子都被算计进来了，真是胆大包天！他究竟要做什么？

　　这几日，玄泠震已查清“小冷子”的确来自冷宫，可那小东西机警得很，像只刺猬，让人无法接近，也无法再进一步查明他究竟是不是她。

　　不过现在，玄泠震倒是有了新的思路……

　　瞥了王有才一眼，玄泠震又清了清嗓子，不着声色地替柒柒圆了个谎：“孤派来的是个新人，想来是不熟悉浣衣局章程，竟把他的衣物和世子的玉混在一起，被你们记录在册……”

　　他点了点记录册上的白纸黑字——许是浣衣局平日做多了这些贪墨的事，已是不屑于每日销毁记录弄虚作假，竟还堂而皇之地留着证据。

　　王公公仔细一瞧，顿时有几分错愕。

　　是那块玉？就那块……一看就很廉价、值不了几个银子的东西，是淮南王世子的？

　　淮南王府有这么穷酸的吗！？

　　“殿下！”这时，内务府总管萧公公带着人回来了，他的手里正捧着宋枫晗丢失的玉佩，自然是在王公公屋子里搜出来的——玉佩价值不高，王有才还真没当回事，就直接搁置在书柜上了。

　　“你还有什么话要对孤和萧总管说？”玄泠震缓缓合上册子，一脸冷漠地盯着王公公，眼中透着寒光。

　　“小的……小的该死！殿下，小的不知那是淮南王世子的玉佩，一时贪心，是小的该死，请殿下责罚！”王公公立即跪伏在地，看着模样恭顺，可他的眼底却闪过一道冷意，藏着不敬之念。

　　淮南王世子的玉佩？呵……

　　故意用一块劣质的玉引他出手，分明是太子为了除掉他设下的圈套！

　　如今他人赃并获，还是被内务府总管查出来的，这贪污之罪是铁定赖不掉了。但，他帮姜妃和干爹在后宫做了这么多事，想来姜妃和干爹不会弃他于不顾，怎么都会保他一命。

　　若是日后这位东宫能遭遇点什么不测或是被废黜，他兴许还有翻身的机会！

　　王公公背后有靠山，心里有底气，便一口咬定，说自己不知那玉是淮南王世子的，只是一时起了贪念，犯了糊涂。

　　玄泠震除了治他一个贪污之罪，还真没什么别的法子来治他！想直接斩杀这恶奴，也还得顾忌如今姜妃在后宫里的地位和权势。

　　十多年前，孝仁帝与戚皇后因宁妃之死起了纷争，孝仁帝一怒之下夺了戚皇后的凤印，将六宫之权分给了得宠的萧妃和姜妃，若不是戚皇后出身护国公府，怕是要被废后。

　　戚皇后虽然占据中宫，却徒有虚名，故而玄泠震也不得不投鼠忌器，只得暂时将王公公压监，留着看姜妃那方的反应。

　　饶是如此，却也让碧桃着实高兴了一把。

　　没了王公公的骚扰，碧桃这几天的心情恢复了不少，听闻王公公入了狱，恨不得奔走相告。

　　看着碧桃开开心心地端出了几碟好菜，眼角眉梢都透着喜色，柒柒不知该不该给她泼一盆冷水。

　　她虽然想方设法把王有才送进了牢房，一时保住了碧桃，但王有才背后还有姜妃和他的干爹，只要娇淑宫那儿稍稍费些心思，王有才迟早还会被放出来。

　　在让王有才彻底消失之前，她们还算不上安稳。

　　“碧桃姐姐，不可大意……”柒柒正想提醒，却忽听门口传来“砰砰砰”的撞门声。

　　没等碧桃开门，那本就不怎么结实的门板竟被人直接撞开，“哐”地一下，从门框上掉落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五六个宦官从外面涌了进来，为首之人正是负责冷宫内务的管事太监李二。

　　李二也是姜妃手下的得力爪牙，而且据闻他与孝仁帝身边的那位大总管是同宗，故而在后宫甚是得势，平日也不会亲自“屈尊”于这偏僻的翠湖观，今日怕是来者不善！

　　碧桃鼓足了勇气，伸手拦在了李二的面前：“李公公，殿下正在用膳，请勿擅闯。”

　　“殿下？”李二闻言冷笑一声，“他也配叫殿下？”

　　说罢，他一手将碧桃推开，直接迈步进了里堂。

　　“李二公公！”碧桃跌坐于地，刚想起身阻拦，却被其他宦官按住了胳膊，动弹不得，活像犯了错被压上公堂的罪人。

　　李二抬脚走进堂上，柒柒没有起身，只是抬起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是他？

　　柒柒脑中闪过一些零碎的记忆：被冰冷刺骨的湖水包裹全身的感触，被一点一点夺走呼吸的痛苦，还有身体渐渐沉入黑暗的恐惧，以及湖面一闪而过的狰狞面容……似乎都残留在记忆的某个角落，被她刻意掩埋了。

　　“小殿下，今天吃得这么好啊？”李二面露狰狞冷笑，俯身闻了闻桌上的菜香，“今天是在过节吗？”

　　“……”柒柒没有回答，面色淡定如常，漆黑的眼眸有几分空洞。

　　李二得不到回应，面色渐冷。他来回走了两步，忽然“砰”的一声掀翻了桌子，将那些菜肴汤汁泼洒得到处都是。

　　一股油腥味儿，让柒柒不舒服地皱起了眉头。

　　她双手紧紧攥在一起，默默忍下了这口恶气。

　　还不到时候，她的力量还不够！

　　“王公公才出事，你们就在这儿吃香喝辣，是什么意思？啊！？”李二冲着柒柒怒吼，柒柒却连眼都不眨一下，苍白的小脸上无喜无悲，就像是一个安静的木偶。

　　倒是碧桃奋不顾身地冲了进来，将柒柒护住：“小殿下身子孱弱，需进补，这都是王公公之前‘关照’的！”

　　“贱人，还敢提王公公？”李二“啪”的一声扇红了碧桃半边脸颊，“能被王公公看中算是你的福分！结果刚和你对食，人就进了牢房，你倒好，在这里过年一样？庆贺什么呢？待王公公出来，咱家看你怎么狡辩！”

　　碧桃狼狈地摔在地上。她捂着红肿的脸颊，肩膀微微颤抖……王有才就像一条冰冷的毒蛇，似乎随时随地都能蹿出来咬她一口！

　　“……”柒柒看着碧桃瑟瑟发抖的样子，心中怒意燃烧，几乎快要烧断她最后一丝理智。

　　她力单势薄，定然打不过这群宦官，眼下又不是在东宫，也没什么人能帮得上忙……难道，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群畜生欺辱她们？

　　若她奋力一搏，今日就死在这座冷宫里，太子和宋世子那边知晓了，会替她们申冤吗？

　　柒柒正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做着最坏的打算，李二忽地端起一碗残余的肉汁，从她头顶浇了下来：
　　“咱家警告你们！最近都给我老实一点，别出去惹事！若让我察觉你们背地动了什么手脚的话……”

　　黏糊糊的肉汁顺着发丝滴滴答答落下，眼前满是酱色，一股恶心的肉味儿扑进了鼻腔，扰乱她所有的感触。

　　柒柒哪里还能控制得住，脸色一变，直接一口呕吐出来，还不偏不倚吐在了李二的鞋面上。

　　“该死的小杂种！”李二没料到对方会有这种反应，顿时恶心地捏住了鼻子。

　　他狠狠踹了柒柒一脚，想动手却又嫌脏，只得用袖子捂住了口鼻，嫌弃似的冲出了屋子，还不忘放下一句狠话：“走着瞧，早晚收拾你！”

　　太监们也都跟着李二冲出了门，临走还随意打砸了一番，蛮狠又霸道。

　　屋子里一片混乱，碧桃也顾不上其他，一把将柒柒抱在怀中护着，直到人都散空。

　　她一边替柒柒擦拭，一边止不住地哭泣：“殿下，这可怎生是好？他们若是知道原委，定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柒柒深吸一口气，吐干净了，才总算止住了恶心感，渐渐恢复了理智。

　　仔细琢磨李二方才的话，不像是已经知道她在背后做的事，而像是要封她们的口，警告她们别去给王有才的案子火上浇油。

　　可见东宫的审讯手段已让这帮人乱了阵脚！

　　她可不会被吓唬住。既然他们做贼心虚，那她就偏要再给他们添把火，看看到底是鱼先死，还是网先破！

　　“碧桃，你去浣衣局时……”柒柒冲碧桃眨了眨眼，凑到她的耳边，低声叮嘱了一番。

　　听完她的计划，碧桃还是有几分担忧，不安地望着柒柒：“殿下这般大动干戈，会不会惹火上身？那姜妃和五皇子，可都不是好惹的……”

　　“无碍，天塌了自然还有个子高的顶着。”柒柒挥了挥手，心如止水。

　　那块玉是淮南王世子的，她是替淮南王世子送衣服去浣衣局的，东宫太子也是为淮南王世子出的头。

　　淮南王世子的名号犹如曜日当头，任谁看都会把目光聚焦于他身上。谁能注意到傍着朝阳的微小星辰呢？谁能想到，这个局竟是一个东宫小太监设下的呢？

　　宋枫晗既然敢抢她的贴身玉佩，轻薄于她，就得为此付出代价！

　　柒柒心里稍安，转而又闻到了肉汁的荤腥。

　　她头一偏，对着一旁又一阵干呕，吐得酸水都要呕出来了。

　　“殿下！殿下你怎么又吐了！”碧桃吓得手忙脚乱，急忙给柒柒端茶倒水。

　　柒柒红着眼睛吐完，随手擦了擦嘴角，咽下了一口苦水。

　　自吃包子那天起，她总是一闻到肉味就想吐。如果不是她年纪还小，连月事都还没到，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梦中受到感召，有了天孕。

　　“不碍事。”柒柒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窗外渐渐飘来的阴云。

　　乌云涌叠，天色渐暗，山雨欲来风满楼，可盛夏的暑气却丝毫未见消退，叫人更加胸闷气短。

　　“大概只是苦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