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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迷雾之城 ...

  •   零碎的记忆窜入脑海中。望言被握紧左手,低垂视线和怪物对视。

      怪物的手很冷,猩红粘液像菌丝侵入到望言的手心,随后,望言的脑海中触电似的冒出了什么。

      肉膜蠕动侵吞整只手腕,冰凉粘液沿着指缝流下,望言手指的皮起了轻微的变化,变得更苍白,透明,水肿似的微微浮起,像一块肥沃的土地。
      无皮人血液涌入望言的血管。

      望言逐渐皱起了眉,他发现,无皮人侵占皮囊不是采用剥皮的方式,而是——

      寄生?

      “猜猜我们正在干什么?”怪物声音透露着兴奋,“不过猜到了没有奖励。”

      望言面无表情:“你寄生在了我身上?”

      “没错,这种感觉很好,不是吗?”怪物露出森森的牙齿,“我们皮肉相连,骨血交融,接触的地方粘结成整块,形成完整饱满的血肉。我们的肉长在了一起,像虫子寄生。你的身体冒出了一个皮肉相融的肿块,只不过,你的寄生者是我这个体型强壮的男人。”

      “……”

      首先,望言并不觉得他是人。

      他闭了闭眼,低头尽量平静的思考眼前的现状。

      寄生速度不快,但怪物手里握着尖锐的解剖刀,望言掌心一蜷,感受到了刀子的温度。

      他们的感官也开始趋同。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此时的直播间,所有人都看着一副俊美秾秀到了极点的男人,血肉逐渐和模糊的怪物长在一起,越有对比,越显得望言肤色白净,鼻梁俊秀,整个人宛如精美的瓷胎。

      怪物垂涎似的目光舔过他的脸。

      “知道寄生吗?两种生物一起生活,一方收益,一方受害,按照一般的动植物规律,我寄生在你的身体里,吸收你的营养,甚至……我还能在你身体内产卵。”

      望言:“……”

      联想到那黏腻恶心的一幕,望言喉头犯起了哕意。

      “不过我们不是动植物,我们不这样。产卵会让你死去,甚至会弄坏你这具好看的身体。我更在意你的皮囊,我只会吃空你身体的营养,侵占你这具外壳。”

      望言低头,心里分析着这句话。意思显然就是,怪物寄生成功后会绞杀望言的自我,那坨废肉成为望言,他被彻底挤出这具躯壳。

      呵呵。望言真的想笑。

      做白日梦?想寄居我的身体?

      寄生的特点一般是先从养分再到意识,如果意识被侵占成功,宿主就彻底告废。想到这一点后望言闭了闭眼,把注意力转移到意识。

      这时候由于共感的关系,怪物的记忆也涌入了望言的脑海。望言极力在他的脑海中搜寻记忆,找到怪物的本质。

      [十几年前的这座城市,人来人往,街道布满了小吃摊,每到傍晚便亮起灯火,树叶底下人声鼎沸,人影窜动,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那是这座城市的黄金时代,从外地乘坐火车来到此地谋生的人不计其数,大多是年轻人,人们怀揣着赚到人生第一桶金的梦想来到这里。

      其中包括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他大学毕业后分到了城市的研究所。]

      记忆断断续续,逐渐连接成较为完整的故事。

      [“矿井里面有什么?深达数百米,按照迷信的说法,地下有冥界,那往下挖会不会挖到地狱?”

      “矿井实在太可怕了,矿洞随时有倒塌的风险,有时还会挖到古墓,如果不是为了赚钱,谁愿意进那种黑漆漆的洞里和死神相伴?”

      “挖矿的时间不能太长,矽肺病引发肺衰竭,最多四到十年。”

      年轻人的父亲是一位旷工,每天回家手指和皮肤都黢黑,指甲缝的黑泥怎么都清洗不干净。在年轻人的童年里,母亲身体不好,常年吃药,父亲清晨出门深夜归来,浑身肮脏。有一个妹妹。他居住的旷工宿舍,无论晴天雨天,从窗外只能看见天外浓厚的黑云。

      年轻人前十八年的人生都是黑灰色,他曾经发誓再也不回这座城市。可高考时阴差阳错,填了相似的志愿,后来父亲退休,肺病缠身。母亲去世,妹妹在读大学。

      年轻人憎恨矿井,还是下了矿井。第一次看到黑洞洞的井口,年轻人在心里想过:“这里面是地狱吗?”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年轻人进入了矿井之中。比想象中还黑暗,狭窄,窒息,空气浑浊,空间压抑,漫长。

      “很多人因为矿井坍塌,死在井里。还有的人被矿用炸.药炸伤,断了手脚。在矿井工作数年的老工人,无一例外得了程度不一的矽肺病,后半生与病魔为伴。这里滋生了太多的恐惧。”

      “恐惧是什么?无形无色,却一直缠在脚踝。恐惧本身似乎比恐惧还要可怕。”

      他开始尝试着克服恐惧,可始终无法驱除,但他慢慢像曾经的父亲那样扛起了家里的重担,妹妹继续读书,爸爸得以治病。只有每个月固定的工资数额能缓解下井时给他带来的恐惧。

      年轻人想过离开这座城市,但那种想法随着指甲里黑泥的增加,越来越难洗干净的皮肤,和逐渐沉闷浑浊的胸口,变得越来越遥远。

      他偶尔抬头,看见天边漆黑的烟尘,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被困在了井里,但这种想法很快也会烟消云散。他逐渐习惯了狭窄漆黑,习惯了烟尘,深达百米的矿井,满身的污泥。

      他变得和曾经的父亲一样。

      甚至有一天,年轻人有了爱人,他的家庭似乎初具雏形。

      那是一个布满阴云的早晨,和从前的早晨没有任何不同。年轻人照旧下到了矿井里。

      “许工,下个月十二我请客,到时候别忘了来啊。”

      “嗯?这才谈半年吧?怎么这么着急结婚?”

      那人脸上露出害羞的表情:“没办法,肚子里有了,只能抓紧时间结婚了。”

      “好啊你。”年轻人笑着说。

      “我打算结婚了再干几年,把房子挖出来,就再也不干了。我叔挖矿二十年,现在天天吃药,挖的钱还抵不过生病用的钱。为了孩子的下半生,我怎么也不能把自己搞废,免得到时候成了累赘。”

      年轻人笑笑,把嘴里的烟掐了,下到了井里。同事们从闲聊恢复了沉默,在矿井里时,没有任何人能笑的出来,只是压抑地挖矿。

      每隔一个小时会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坐在矿道,拧开矿泉水瓶喝,短暂沉默里年轻人时常会幻想矿井坍塌,他被压死,或矿井深处涌现怪物,他横死的样子。他今天也这样想过,但休息结束后,他照常站了起身。

      “干活吧。”

      年轻人是技术工人,要爆破一块坚硬的矿脉,他安装了雷.管,走到躲避硐室里,听到爆炸的声响后回到煤矿工作面,不过这一次,破碎的煤块里似乎有些异常。

      “这红色的是什么?是血吗?为什么煤矿里会出现血?”

      年轻人恐惧了这么多年的异状出现,但他却下意识否定:“也许是某种珍稀的矿物质。别紧张,小周,你带一块煤矿去研究所找实验室的人分析成分。”

      刚才说要结婚的人,第一个触摸到煤矿,急匆匆离开矿井。其他人怔怔地站着,看墙壁里流出受伤后的血,汩汩的,像泉水一样涌出来,甚至淹没到了脚边。

      他们强装镇定,想认为这或许是珍稀的矿物质,但每个人都闻到了浓郁的腥臭味,直到强烈到再也不能欺骗自己。

      是鲜血的味道。

      矿之所以能成为矿,因为它要在密闭的地底下,用上亿年来形成。这里面不会允许鲜血的存在。

      人们开始逃离,年轻人也离开了矿洞,他给领导汇报了这件事,希望封闭矿井里的异端,不过半天后,他发现自己的提议被扔进了垃圾篓里。

      工人依然源源不断地进入矿井,消息被封锁,一口矿井的开采需要好几年,矿里的资源可以换成跳动的金额,一个小小突发事件不能阻止逐利的运作。

      年轻人感到了恐惧,他第一次下井时后背的悚然,现在重新回到了后背。年轻人不愿服从,继续向老总提交这件事,反而被警告,让他不要胡说八道扩大恐慌情绪。

      在街边喝醉了那晚,年轻人回到家里,洗澡时搓洗到了皮肤上的红斑。他在热水中再次冲洗,一片皮肤被他漆黑的指甲盖抠了下来。

      后背冰凉,好像在寒意中被冻结成冰。年轻人穿上衣服往外跑去,敲醒了和他同时下井的同事家门,他们皮肤都在溃烂,强烈的痛楚让医院挤满了矿井里的工人。

      那个即将要结婚的人早就不在了,妻子说,他两天前被实验室的人带走。

      恐慌初次在整座城市漫延,那时的人还不知道这是一场灾难的开始,很多人去了医院治病,可更多的人还在下井。

      年轻人朝着矿井狂奔,他的脚底泛起钻心的疼痛,脚底皮肤被鞋底磨开,血肉踩着坚硬的地面。

      他到矿井旁呼喊:“不要下去,不要下井!”可他什么也阻止不了。年轻人的皮肤溃烂殆尽,他站在高处看两口洞开的矿井,在昏暗的天气像两只安静的眼睛视这座钢筋水泥的城市。年轻人感到难以言喻地绝望,他的呼吸在出问题,浑身过热,疼痛让他忍不住发出歇斯底里的嘶吼。

      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

      “为什么……没有皮肤了……皮去了哪里?”

      “为什么,我没有自己的皮了?”

      “好痛苦……好痛苦……”

      “把我的皮还给我!!!”

      那是一个阴暗的天气,年轻人下楼,听到了办公室的谈论声。

      “最初的估算失误,这不是一次小的突发事件,井里的东西可能是放射性物质,也有可能是……鬼怪。下井的工人都被诅咒了,诅咒还在进一步扩散。我们暂时把这次灾难命名为‘血疫’。”

      ——血疫。

      “现在,让所有涉事工人都下井,然后封闭矿洞。”

      “我没听错吧?让工人下井,然后封闭矿洞?”

      “你没听错,井里的怪异不能再被扩散,至于已经被诅咒的人,注定会皮肤溃烂变成怪物,我们至少要保证活着的人的生命安全,不是吗?”

      “……”

      “紧急通知,没有和矿井接触过的人,立刻离开这座城市!”

      “这座城市,从现在开始封锁。”

      年轻人站在矿井旁,他的一片天塌了,满眼黑暗,而积极乐观的广播声回荡着鼓舞人心的台词。

      “一粒麦子落在地里如若不死,
      仍旧是一粒;
      如若死了,
      就会结出许多子粒来。”

      那是鼓励矿工战胜身体的劳苦,为家庭和未来奉献的咒语。在年轻人厌恶矿井,厌恶污黑的指甲,不散的浓雾,沉重的咳嗽声时,鼓励他下到矿井里的彩色愿景。

      现在飘荡在城市上空,成了一曲摄人心魂的哀歌。

      年轻人站到井口,他的喉管腐烂。不明所以的工人鱼贯进入矿井。年轻人可以逃离,但那口井困住了他的脚步,似乎也终于,困住了他的人生。

      年轻人在一个踉跄中,像一阵身不由己的风,卷入漆黑的井底。

      矿洞的开口并不大,逐渐被水泥涂抹,最后一丝光亮被侵吞。

      年轻人在黑暗中不知道存活了多久。起初他听到了好多喊疼的声音,是其他人的皮肤在溃烂,人群聚集在水泥封闭的井口,用指甲抓挠,挠得鲜血淋漓,骨头被磨薄磨成了畸形的骨头,求求放他们出去。

      后来,喊疼的声音变小了,年轻人不再感到疼痛,也不再感到饥饿和口渴,他的身体充满力量,成了满血状态。

      年轻人在漆黑的矿井中游荡,他感觉到,自己并不再是人类。这样漫无目的的游荡维持了数日,数月,数年,直到某一天。

      “这儿以前是矿井,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封了,妈的,里面全是煤矿,挖出来指不定能卖多少,暴富发财指日可待啊!”

      另一个胆怯的声音问:“那井为什么被封?总感觉很诡异……”

      “谁知道?你小子想发财就要敢冒险!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必须付出,付出明白吗?”

      年轻人循声走到了井口。封井水泥被炸开时,三张人脸从井口暴露出,正在往里看:“我去!怎么涌出来这么多雾啊?”

      “我怎么知道?”

      雾气将三个人的身体笼罩,有人身形突然定格住了,怔怔地看他的方向:“那是什么鬼东西?”

      年轻人:“怎么了?”但他发出了一种怪异的声音。

      “什么……鬼……东西?”年轻人往后看,阳光下他看到许多皮肤被溶解掉的高大肌□□,和他一起站在雾气当中,感受这个矿井外的世界。

      年轻人站在无皮人的最前面,他伸出双手,看着被溶解掉皮肤的骨骼和肌肉,血红色的手臂,原来这就是他自己的模样。

      不,他不是这样。

      年轻人往前走了一步,看向在浓雾中逃命离去的偷矿者。那,才应该是他的容貌。

      年轻人长腿一蹬,异化成了锋利刀刃的手指分开,大步朝那几人追去。

      “把我的皮还给我。”]

      “把我的皮还给我!”

      “好恨……真的好恨……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

      阴冷的洞穴里一片寂静,响起水流哗哗的声音。烟雾缭绕着坐在水池中人的身周,将人影遮掩得隐隐绰绰。

      指尖的寄生在继续,皮肉侵占的部分扩大,一部分手指硬化成了木头似的纤维状,变成被吸干血肉的样子。

      这一阵恨入骨血的诅咒,像死了不肯散的厉鬼,怨气极重磨牙吮血,恨之入骨的质问忽然回荡在洞穴之中。

      望言脑子里猛地一凉。

      他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声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迷雾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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