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庄小九

4、那年夏天

　　桌子一再保证，除了要首映票这件事阴了她之外，把她叫到电影院，还有坐上林康俊的车，都是纯属巧合。

　　见她怒气难消，桌子甚至拿她家唐唐发誓。

　　乔意仍是郁闷难消，饭也吃不下去了，索性把筷子往桌上一摔，起身就要走。

　　桌子没敢吭气，主动掏出手机扫码付账，又可怜巴巴，一脸求原谅的表情，拉着她的手不放，摇来摇去，像只犯了错的方脸狗。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以后再也不了。”

　　桌子一再恳求。

　　乔意到底心软了。能怎么办呢？这是桌子，从初中开始，就跟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真是骂也骂不出口，打也打不出手。

　　她瞥眼见桌上饭菜还有一多半没吃，气哼哼地重新又坐下了。

　　“我不管，你去跟他们解释。这事根本跟我没半点关系。”也只能这样补救一下了。

　　可桌子却瞬间又活了，无赖起来，眉飞色舞道：“其实也不全怪我呀。我也就这么一试，没想到他真能给找两张票。我跟你说，位置还特别好！我觉得林康俊对你真的……”

　　她闻言，只得怒喝一声“住嘴！”

　　不但桌子吓了一跳，打了个响嗝，旁边桌的客人也都纷纷眼神扫过来。

　　乔意这个委屈。

　　别人肯定以为她是个河东狮，明明她不是好吗？

　　心里又懊悔，怎么遇到林康俊的事，她就情绪冲动呢？

　　不过倒也不是全无收获。桌子不敢再吭声，臊眉耷眼地，往嘴里塞了把折耳根，嘴唇一动一动地嚼着。

　　乔意只得暗暗叹了一口气，闷头拿筷子在菜盘子里狠狠戳，戳起一块被酱汁浸得腥红的鱼背肉，塞进嘴里。

　　桌子样样都好，就是有一个毛病，从高中的时候就这样，喜欢替她自作多情。

　　哪个男生多看她一眼，多说了两句话，桌子就说人家对她有意思。

　　日常觉得她是万人迷。

　　尤其是对林康俊，从高中时候，就天天在她耳边念叨，说林康俊暗恋她。

　　要不是她心性坚定，早被桌子忽悠成个自恋的花痴了。

　　她跟林康俊早就是桥归桥，路归路。

　　过去如此，现在更如此。

　　桌子这样裹夹不清，只会让她分外难堪。

　　她一边狠狠地吃饭，一边逼着桌子在群里替她澄清。

　　可桌子却赖来赖去的，说群都死了，她再解释什么，林康俊也未必相信。说不定，还以为她是故意没话搭茬。

　　这话也不无道理。

　　那个名为“喜相逢”的群，林康俊说过两句话后，就再没人说过什么。

　　没头没脑的，她让桌子解释也好，自己解释也好，都显得奇怪。而且，那天她明明没去看首映，可林康俊见到她时，她在电影院，与桌子在一起。

　　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可是想想，她跟林康俊以后就是没交集的路人，洗不洗干净的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相比之下，桌子也算是用她的脸面换了点实惠。对她而言，桌子当然更重要。

　　不过吃完饭，她还是又敲了桌子一个竹杠，让她买了个鲜奶油草莓蛋糕，算是弥补了一下她丢掉的面子和自尊心。

　　好在过了两天，她就飞回老家了。

　　见到父母弟弟，开开心心地，这件事也就暂时扔在了脑后。

　　可谁知道，林康俊就是这么阴魂不散。

　　*****

　　大年三十晚上，一家人围坐吃年夜饭，开着春晚当背景，气氛热烈。

　　大方桌上摆满十二盘菜，那可是他们一家忙了几天准备的。

　　辣子鸡、脆皮鱼、盐菜肉、小米渣、八宝饭、血豆腐、素青菜……都是她爱吃的。

　　她暂时放弃了减肥大业，放弃了少油少盐健康饮食，大块吃着盐菜肉，正开心，突然听她爸说：“林康俊以前是你们高中的，好像跟你一届，你认识他不？”

　　乔意狠狠地噎了一下，呛得咳了起来。

　　她爸笑道：“瞧你这出息劲儿。没人跟你抢！”说着把那盘盐菜肉给换到了她面前。

　　乔意忙喝了几口水，掩饰了自己的失态，含混道：“没有吧，不记得了。”

　　“你记得什么哟？那时候，你就知道学习了。要是我，这么帅，又会唱歌，我肯定记得。”她妈笑道。

　　“咱们一家好久没集体活动了。听说他现在可红了，有部电影，特别好看。我买了票，明天咱们也去支持下票房吧。”她爸又道。

　　她们家，她爸是喜欢张罗的那个。

　　“我也组织我们班同学去看了！师哥电影，必须支持。”

　　她弟今年高一，跟她上的同一所高中。

　　“那你看哪场啊？”她爸问。

　　“当然两场都看啊！成年人不做选择题！”

　　她弟一脸骄傲充大人，她爸她妈都哈哈大笑。

　　乔意干笑两声，捡了块糖醋排骨，埋头啃着，嘴里却微微发涩。

　　虽然她有意回避，但还是知道《赤壁赋》预售就爆了几个亿。

　　躲不过，还是躲不过，好容易回来一趟，也不能扫了一家人的兴头。

　　好在春晚十分吵闹，她扭头假装看节目，避开了她爸爸的问题。

　　如果她爸知道，他们不但是老乡，不但是同学，还是同桌，会是什么表情？

　　如果她弟知道，林康俊还来过她家，就坐在他弟现在坐的位置上，又会是什么表情？！

　　一瞬间，强压了那么多年的记忆，突然复活了。

　　*****

　　她不记得具体日期了。

　　只记得天特别特别热。

　　她呆在家里，觉得浑身上下冒火，喘出来的气，好像都是蒸汽一样。

　　他却突然来了，白皙的面孔全是阳光微红的痕迹，汗水淋漓，黑发贴着额角，尖端上挂着汗珠子，被阳光拷打得有几分狼狈，可即使如此，仍是好看得让人不敢直视。

　　那时候的他，就是阳光，让人不敢直视的阳光，与现在的冷漠疏离全不一样。

　　她让他进了门，还给他倒了杯冰水，端了一碗冰镇的绿豆汤。

　　她以为他是来找她玩的。

　　结果他咕噜噜喝完一杯冰水，瞳子黑得发蓝，对她说：“你暑假作业做了多少了？拿来我抄下。”

　　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情绪突然就炸了。

　　后来她想，可能是恨他吧。

　　好容易暑假了，他居然还要把她当丫鬟使？！

　　两人吵了一架。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

　　吃完饭，一家人一边打麻将，一边开着春晚。

　　她手气极差，三捆一，输了几百块。

　　将近午夜，她弟突然大叫起来，兴奋得好像自己胡了一把清一色自摸。

　　“快看快看！林康俊出来了！”

　　她正好背对着电视，便低头假装看牌。

　　歌声却挡不住地飘进了耳朵。

　　中低音，音色似磨过的砂，却清而暖，好像在安抚一颗伤感的心。

　　经过刚才噪杂的热闹喜庆，这样的安静，一下就钻到了人的心里去。

　　“那年我心里的女孩，珍藏在我的日记。

　　你是否曾经留意，我总在偷偷看你？

　　夏天的烈日灼烤着我的心，每天每天我都在想你想你……”

　　“新歌!好听爆了。”想不到她弟也是个林吹。

　　“刚才没看到，歌名叫什么？”她爸牌都不打了，专注听歌。

　　“那年夏天。”她妈倒是一心能几用，记住了歌名。

　　乔意觉得自己要疯了。

　　那些突然泛起的记忆，那个烈日下奔跑的头像，还有桌子的疯狂忽悠。

　　为什么……她会觉得这首歌里的女孩就是她？！

　　*****

　　过了午夜，家里人散了麻将，她回屋睡觉。

　　躺在床上，忍不住掏出手机。

　　都是拜年的信息。

　　她没精打采地把该应酬的人都应酬了一遍，自然少不了同事，包括刘爽。只有桌子的信息，她看得认真。

　　桌子给她发了好多张在唐唐西北老家的照片。

　　人多热闹，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她看着都替桌子高兴。

　　不知为什么，手就滑到了喜相逢那个群了。

　　别的群，群友们全都变着花样地发些贺岁图和文字。这个群却不同，静悄悄的。

　　她不是特意要做什么，只是过年嘛……她选了一张可爱兔兔的贺岁图，手一滑，发了出去。

　　发完，群里还是静悄悄的。

　　她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有点释然，有点失落，还有点疲惫。

　　好像为了证明什么，她一口气把这张图发到了自己加的所有群。

　　一时，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又在期待什么。

　　她关上手机，闭眼。

　　明明已经是凌晨两三点了，她却煎饼一样，翻来翻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又拿起手机来，点开了微信。

　　心里想，喜相逢肯定还是静悄悄，可看什么呢？

　　不如看工作群吧。

　　毕竟她平时都不在里面发什么，今天好歹发了张贺岁图。

　　手指顺着往下滑，却突然看到喜相逢上有几个数字。

　　她飞快点开，一眼就看见那个奔跑的头像也发了一张兔年大吉图，很普通，好像就这么随手一发。

　　她却盯着看了半天，嘴角忍不住地翘了起来。

　　再看齐杰也发了一张玉兔呈祥图。

　　然后是桌子，发了一大串文字，兔步青云，前兔似锦，异军兔起，兔出重围，大展宏兔，组成一张可爱的兔子拼图。

　　她正要退出，就见桌子之前还单独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

　　“姐妹，别吓我，你是眼花了，还是中邪了？”

　　“哦，没事了，肯定是手滑。”

　　“啊啊啊……林康俊回你了！”

　　“哦……天呐，同学群都在猜《那年夏天》的女孩是谁！大家都说是你！”

　　原来不只她一个人有错觉。

　　难道……林康俊当年真的暗恋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