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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54章 ...

  •   凌熠想起刚樊赫的样子直觉得好笑,这樊赫十七岁,和赵伯霈年纪一样,不过赵伯霈虽然时常插科打诨,把身边的将军气得恨不得直接打他一顿,但是整个人温文却又带着几分凌厉之气,是个钟灵毓秀的人物,而眼前这个怕是继承了这万贯家财,也要千金散去吧。又想到这樊员外取名也真够土气的,先是去个赫,大约是取了个“赫赫有名”的意思,有了二儿子,又取了个煊,大约是后知后觉地说个“煊赫之家”的意思,只是这两位年龄颠倒,怎么听都有点让人贻笑大方的意思。
      凌熠想着想着思绪就走远了,坐在最后面走了个神,被那花白胡子老头打了一戒尺,凌熠连忙收好已经飞出万里的思绪,坐正身体,摆出一副知错就改的乖巧样子。那一戒尺让他想起了幼时挨过的无数次打,就像是童年的噩梦一般,着实是不愿意再回顾了。
      这酸腐老头念书着实没意思,凌熠想虽然没学到什么有用的,可倒也算是长了见识,这世上居然还真有人念书比他那便宜爹还难听?也难怪这樊家世代没出过什么正经读书人,若说这么读书除了助眠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功效,那就只有逼他们进帐房了吧,看来樊家多商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凌熠设身处地地想了一番,觉得听着老头念叨,还真不如算盘珠子听起来清脆痛快。
      凌熠前一夜本就没怎么睡,如今绝佳催眠曲转着圈灌进他的脑子里,一阵一阵的困意汹涌袭来,最后实在抵挡不住,拖着脸睡过去了,可能是睡觉姿势维持得比较端正,那老头眼神也不算好,就这么混了过去。凌熠隐约听到一声“今日到此为止”,困意就像来时汹涌一样,也一下子散了个干净。
      “凌鸢,走啦。”凌熠看着一边神智明显也不怎么清醒的妹妹,觉得很心疼,启蒙老师就遇上这么个骗钱不倦毁人也不倦的先生可真是不幸。
      “哥哥。”凌鸢晕晕乎乎地应了一句,便被凌熠一把拎走了。
      樊赫大约也是被念叨晕了,等他回过神想找凌熠麻烦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人影。于是他身前那张课桌可算是倒了霉,替凌熠受了一拳。

      凌熠还惦记着赵伯霈说要带他去见黎老爷子的事,便想着要溜出去,但是又着实担心有人来找凌鸢的麻烦,猛然想起那堂哥樊煊,看着像个敦厚可靠的人,应该不至于欺负自己的堂妹吧。
      凌熠带着凌鸢躲在他们下课要经过的门廊,等着樊煊,这酸腐先生讲经论道十分无趣,但这樊煊竟是真的喜欢念书,上学时便听的认真,下了课还要比同窗多留一段时间,向老师提一些问题。总之不知收效如何,有心总是好的。凌熠等了一会,才见那人抱着几本书神情严肃地走了出来,像是在思考什么,被凌熠突然出现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里?”樊煊回了神问道。
      凌熠把凌鸢拉过来,笑道:“我有事出一趟门,想托堂哥帮我照看一下妹妹。”
      樊煊刚坐在樊赫旁边也大约感觉到了他对凌熠的敌意,想了想便应了下来,又道:“堂弟要去哪里,老师今天布置的作业可曾完成?”
      凌熠一听脑袋就大了,这怎么走了个白胡子老头,又来了个小老头,赶忙笑道:“我早些回来便是,多谢堂哥了。”说完就撒腿跑了。

      凌熠到了赵伯霈下榻那客栈,推门便见他那案上放着不少书卷,他本人坐在案后手里也拿着一本,坐是坐不正经的,但眼神看起来还是挺正经的。见他来了,便放下了书,笑道:“来了啊,稍事休息,我们用过午饭后过去。”
      席间凌熠向英将军提出了一个想了很久都没有答案的问题:二殿下怎么这么爱读书?
      英将军先是笑了一下表示不屑,然后看到赵伯霈没注意到他,偷偷在凌熠耳边说:“下午怕黎老爷子问他呗,他巴不得你晚几天来呢。”
      凌熠:“……”
      好嘛,敢情是临时抱佛脚。

      黎老爷子住在京临边上一处宅子里,宅子不算大,但是一个人住也是绰绰有余了。黎清前半辈子都给了江山社稷,一心推崇变法,个人的事情倒是不怎么上心,一直拖到很久才娶了妻,生了个儿子,可能是黎老爷子天生人如其名是个心怀家国苍生的,对那小家伙花的心思不多,要求倒还很严格,刚够入伍年龄便把儿子弄去参军了,不管夫人怎么求情都扯不动黎清那颗坚硬的心。再后来,燕国就算不打别人,也总要抵御其他国的侵犯,终于他那儿子没在了北契人的刀剑下,黎夫人听闻中日以泪洗面,不久便郁郁而终,他又横遭贬谪,到最后还是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赵伯霈带着凌熠一道去了黎老爷子的宅子,黎清一直以来都很看不惯他那一套龙子皇孙的骄奢做派,于是赵伯霈也不愿讨老师嫌,早早把一身华府换了一身简单的,顺便把英奇等人遣散了。
      凌熠从小不怎么爱念书,也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时至今日,才终于生出一点后悔来,生怕自己在这当代大儒面前露了怯,显得才疏学浅、见识浅薄。凌熠能感觉到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微微攥了攥拳头,赵伯霈看了看他有些紧绷的肩膀,就拍拍他,轻声说道,“老师人很好,最不喜欢的也不过是心术不正之人,你又不是,怕什么。老师有时说话比较……直接,你不要太往心里去。”
      “好。”凌熠听闻此话便放松了许多,心想:本就才疏学浅,还怕人说吗?

      两人在门外等候片刻,那书童便出来引他们进去。
      这院落虽在闹市中,但却偏偏像是一片世外桃源,院中有一小片竹林,像是可以隔绝外界一切喧嚣,难得有这一片清净。
      这宅子里就三两间房,看着也颇为简陋,那黎老爷子站在庭前描画着什么,见两人来了,也只是施舍了一个眼神给他们,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伯霈见他不说话也不着急,就微微欠身,站在一边静静等着,凌熠见状也跟着他一起等在旁边。凌熠偷偷抬眼看那宣纸上的黑白交错,是在画这院子里的竹子,苍劲有力,让人很难想象这执笔的人已年过六旬。
      黎清不消多时便画完了,轻轻把笔放好,才抬起了头,问道:“小殿下来此有何贵干啊?”
      赵伯霈一听这久违的不客气的语气竟然觉得十分亲切,便笑答道:“许久不见老师,挂念至极,听闻老师在此,便前来一拜。”
      黎清也是许久未听闻他这张口就来的扯淡,不由怒想,“我用得着你再给我念一遍拜帖吗?”
      原本不愿见他在宫闱里学些鬼蜮伎俩,但经过这人世沧桑万千,也没有那么多抵触了,天家无父子,兄弟手足自相残杀也时有之,能虚与委蛇、明哲保身也算是一件好事了。
      “我早不是太傅,不敢领小殿下老师之称,再者我身体还算硬朗,不劳小殿下挂念了。”黎清教他多年,对付这小殿下的鬼话自有一套方法。凡是他那写鬼话都是给聪明鬼听的,只要当个正常人假装听不明白,他便也没办法了。
      赵伯霈一上来就遭遇了一个闭门羹,不由咂舌,这脾气还是这么爆,脸上还是笑眯眯地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老师一日教我,我便终生是老师的学生,于那虚名有何关系?”又如实把此来目的如实道来;“此次前来,还有些困惑难解,想求老师赐教。”
      “燕国文官、名士众多,谁人不能解殿下之惑?”
      “可燕国文官、名士再众多,在我心里,不及老师一个。”
      黎清看着赵伯霈那眼神带着几分认真严肃之色,不由感叹,当年那金雕玉琢的王子,终于长大了。
      “进来吧。”黎清先进了屋子,又吩咐了书童看茶。
      赵伯霈眼神示意了一下凌熠,凌熠冲他一点头,两人一起进了屋子。

      天家
      凌熠随着赵伯霈一同坐下,黎清一直以来只以为这小少年是赵伯霈带的侍从,联想一下赵伯霈以往出行十里绸缎以避风的排场,只带一个小侍从已经相当收敛了。等黎老爷子落了座,赵伯霈坐在了他右边,凌熠本想坐在赵伯霈身后,却被拦住了,推到了左边一张案上。
      黎清这才觉得二人关系不似平常,便细细看了看凌熠,那少年不及燕云地带少年常年牧马游猎体格天生健壮,带着些荆楚水乡的纤细,但身量却是比寻常的荆楚少年要高上几分,那薄唇像两片刀,有些冰冷的意思。那眉宇间隐隐露出了一股英气,黎清惊觉此子或许可教也。
      凌熠看这老爷子连旧日教导的王子都这么苛刻,也不敢吱声,静静地颔首坐在一边,以为他们二人还有话要说,只听黎老爷子发话:“殿下不给老夫说说这位小友吗?”
      凌熠一听,赶忙站了起来,答道:“不劳二殿下,我姓凌,名熠,字煜焱,原本家住燕云边境天元山一带,后来避旱灾至此,幸得二殿下引荐。”
      赵伯霈原以为他只是个乡野农户家的孩子,没想到还给取了表字,寓意和那名也搭得上。
      黎清听闻他这名字,将煜焱二字琢磨了一番,这名字里来来回回全是火,而本人却并不暴躁,看起来也算是沉稳,便更想了解一番,又问道,“可曾读过书?”
      一天之内第二次被问同一个问题,凌熠却又给出了一种回答:“家父久试不第,在村里开过私塾,我跟着念过两天罢了,不算是正经读过书。”
      赵伯霈一听此话,觉得这老头子可能有意要他,便在一边添油加醋道:“煜焱他在我来时还曾救过我一命,算得上是我的恩公了,此次前来他非要同我一起,说要一睹鸿儒风采,若老师不嫌弃留他下来解解闷也好。”
      黎清看着孩子着实有些喜欢,想着他的孩子也是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副样子,便道:“你若愿来,便来和我这老人家一起念念书也好。”
      赵伯霈知道此事是成了,便笑道:“我也算是有师弟了。”
      凌熠突然觉得当初山里被野兽围困,坠落悬崖,心惊胆站的日子一点委屈都没有,人的运气是有限的,所有那些失去的东西,终将会给你另一种补偿。凌熠觉得这便是补偿了,遇贵人相助,得高人指点,何其幸也。
      凌熠果断拜谢了老师和这小师兄。
      赵伯霈多半是真的有什么要事向黎老爷子请教,便随便找了个理由先把凌熠打发回去了。凌熠看出他心中所想,便也不留下碍眼,反正他想要做的都已经做完了,多坐无益,便起身告别了。

      赵伯霈看凌熠走了,又坐下喝了一口茶,开门见山地向老师问道:“老师走之前推行的新法我还想再向老师请教一二。”
      黎清看了他一眼,不由叹惋,虽说这二殿下骄奢成性,但确实是一众王子里尤为聪明的一个,那太子赵伯景之所以胜得过他,也是他不愿做出头鸟,偷偷放水的缘故,燕国公日理万机没什么功夫管教他们,最多只是例行公事地偶尔来考考他们,然后再例行奖惩一番,面对那有点小聪明,却不上心学术朝堂的二儿子一直也没什么办法,但朝夕相处的黎清确实知道这二殿下不止是有点小聪明这么简单。
      “二殿下千里迢迢来此,就为了听我这试行失败的新法?”黎清听闻这个就不禁皱眉。
      赵伯霈知道他心有不甘,也不直接询问,只是娓娓道来:“我燕云在六国里地理位置最不占便宜,没有荆楚、南越良田万千,也没有北契的肥美牧草,甚至都不如西边祁国,那弱国中山也有一条淮海养育。自古以来分久必合,燕云若不想覆灭在潮流里,就只能变法,一来要兴邦,首先就是让农民牧民不受压迫,苛捐杂税倒是次要,只是这天子一家留下的传统太废,这些公卿贵族兼并土地牧场,如不解决,持久以来迟早生变;二来要强兵,我燕云代代牧马游猎为生,体格天生健壮,但如今却总输北契蛮夷,忍那失瀚海关以东之仇,不复当日开疆拓土的雄风,这若不解决,我燕云被那北契铁蹄踏破只是时间问题。父王并非不知此法才是兴燕之道,只是燕云延续至今朝内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父王实在为难。但日后,这新法迟早要推行。只是学生才疏学浅,不得其中要领,还望老师指点一二。”
      黎清听他这一番理论,深觉这几年不见,这孩子是真的长大了,他走时赵伯霈刚刚十二,四年时间里,对这天下格局就有了不浅的了解,分析其利弊来也算是头头是道,确实是当初没看错人。
      黎清叹了口气,眼神重新清明了起来,仿佛一下又回到了当年居庙堂之高的时候。他说道:“你说的没错,但其中细枝末节你还不算了解。”
      “愿闻其详。”
      “这公卿贵族之事,确如你所说,也的确是难为,朝中关系盘根错节,将那纠结白年的缠绕条分缕析怕是不太容易。”黎清顿了一下又说道,“只是这强军却更难,这说起来话如你有关。”
      “与我?“
      赵伯霈这两年一直在外,对朝堂之事了解不算深远。与自己有关那多半是因为自己母妃家有关,自己那母妃娘家是屈家,乃是燕国大将军屈靖之后,燕国第一位燕国公亲自封下的异姓兄弟,封侯爵,手握燕国军权,子孙受其荫蔽,位承其爵,连那军权也一并传了下去,好在屈家代代子孙都十分争气,撑起了这百年的将门,屈家祠堂上那“满门英烈”的匾便是先王亲手题上的。
      到了这一代燕国公赵连歧,不得不说他是个乱世英雄,励精图治,任人唯贤,启用布衣黎清,心向新政,但也是个实打实的野心家,那分离已久的军权便成了赵连歧的心头大患,一家人隔了几辈尚且形同陌路,又何况是异姓兄弟,这燕国第一异姓侯爵自然首当其冲,赵连歧新君继位,第一件事便是迎娶了屈家嫡女当侧王妃,之后便一步一步宣扬文治,一道一道“融金令”施行,武将地位大不如前,屈家自是委屈至极,但又不好说什么,亲家怎么会害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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