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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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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极漂亮极精致的眼睛,桃花一样的形状,生在一个冷冷的少年的脸上,总是冷静得过分。从幼年起,一回头便能看见,明明是平淡的,毫无感情的,却让孙婵忍不住一探究竟,问一问它的主人,有怎样的情绪。
那个不言不语,隐在府中的角落里,默默守护着她的少年。
孙婵是怎么注意到那个少年的呢?应该是五岁那年,管家为国公府挑选护卫,买来一批男孩。她被阿娘抱在膝头,见那群男孩里,有个漂亮的男孩一言不发站在角落,周身挥之不去的冷淡气息。无意抬头,那双桃花眼烙在她的心里。
因着性情稳重,武学天赋出色,他成了孙婵的侍卫。
满树梅花下荡秋千,练完剑的少年满头大汗,抱着剑进院子,一刹那眼神接触。
梦魇跑出房门,守夜的少年站在门外,抱着剑倚在墙边,闻声睁开双眼。
出席宴会众星捧月,回头就看见了独立松竹下一袭青衣,意气风发的少年。
美好的少女时代总有那个少年青竹般傲然直立的身影,那双美丽的眼睛,早就溶进她的回忆中,镌刻在心头。
他叫,荀安……
孙婵愣愣地与他对视,尽管知道他已经看不见自己,眼神却不舍地在他脸上逡巡。他们有近十年没见了吧,爹娘去世后,沈青松以侍卫不力为由,换了府里的侍卫。
当时她躺在床上,似有所感起身,窗外他眼神幽幽,三分不舍三分悲凉,默默与她对视,嘴唇颤动。
“你想说什么?”她听见自己问。
“小姐……保重。”
她点头,他落寞离去。
从此她困于家宅,他山高路远,不知所终。
他带着一身风霜肃杀之气归来,眉目不再冷淡,而是不怒而威。身板比少年时厚实了些,脸也晒黑了,不再是那个看起来抱剑也吃力的瘦弱少年。
你还好吗,你去了哪里,为什么又回来?是为了我吗?她想开口问他。
……
荀安满脸哀恸,一步一步走到棺材前,蹲下,伸手抚摸她的脸。
“你是何人?”沈青松问。
有人说:“这是立下赫赫战功的征西大将军,荀将军。”
沈青松拱手,脸色怪异,“竟不知荀将军与我家夫人有旧。”
“她是如何死的?”他开口,声线嘶哑。
“缠绵病榻日子久了,宫廷御医,江湖游医都来看过,就是不见好,大夫说是国公夫妇过世那年伤心太过,伤了肺腑,好不了了,只能吊着性命。这样走了,对夫人而言,也是个解脱。”
沈青松看着,脸色竟十分遗憾。
荀安起身,抬眸之间杀伐之意蔓延,冷笑一声,拔了背后的剑指向沈青松颈向。
“她走了,你就这样迫不及待,娶了新妇?”
“下官不敢,下官,下官是为了为夫人冲喜才纳的妾。天地良心,下官对夫人并无半分不忠,否则天打五雷轰。”
外头天气甚好,孙婵冷冷瞧着,没有半分要下雨的意思。沈青松这誓也发得心安理得。
荀安用力闭了闭眼,下一瞬,把剑刺入沈青松的身体。
“天道不仁,不如让在下替天行道。”
在行烟的尖叫声中,拔出血淋淋的剑,刺进她的身体。
两人倒在血泊中,荀安收了剑,把棺材里的人抱出来,搂在怀里,使了轻功踏出门去,留下惊诧的众人。
孙婵追了出去,见荀安一路来到悬崖边上。
“义父且慢!”一个半大少年追来,叫喊得撕心裂肺。
“义父何不想想并肩作战的三十万弟兄,想想刚到手的大将军之位。”
荀安声音嘶哑:“没了她,我对这人间再无留恋。我此生所憾,是少年是怯弱不前,是无力护她,让她遭奸人所害。”决绝道:“我言至于此,你回去吧,众位兄弟,若要归家,便许归家,若要留下,请你尽力照顾。”
转身面对悬崖,低头吻了她的嘴唇,无比虔诚,通红的眼里溢出一滴泪。
然后,抱着她从悬崖边一跃而下。
决绝的背影,猎猎风动的玄色衣袍,让孙婵心如刀割。
荀安,若你早告诉我,你对我也有爱慕之意,哪怕只有一个眼神,我一定会放下所有贤良淑德的教条,义无反顾地执你之手。
若有来生……我再不会错过你……
……
“夫人,我看这个石御史家的公子是不错的,长相,不说一表人才,也算五官端正,关键是家中独子,上头又没有婆婆,小姐嫁过去以后,不需晨昏定省,也免了侍奉公婆,关键是,这石大人还是皇上跟前的红人……”
聒噪又尖细的声音中,孙婵睁眼,鹅黄幔帐似曾相识,是她娘从前最喜欢的。
晃了晃脑袋,她用手肘撑起身体。
惊讶于身体的轻盈,她捏着莹白丰润的手,走到铜镜前。
镜中人有乌黑如锻的发丝,水灵灵的杏核眼,圆润的脸颊因为饱睡泛起胭脂色。
分明是她少女时的模样。
她心中狂喜,缓缓蹲在地上,按着脸庞泪流满面。
感谢上苍,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绝不会把国公府拱手让与沈青松,不会再让爹娘离奇死去,不会再错过……那个冷冰冰的少年侍卫。
“小姐,你怎么哭了?”
熟悉的声音,来人扶起她,是青葱年少的绛芷。
孙婵投入她的怀抱,哭得更起劲了,上气不接下气,抽噎着,反反复复道:“绛芷,对不起……对不起……”
“小姐胡说什么呢?是不是做了噩梦,奴婢替你倒碗茶可好?”
绛芷满脸担忧,孙婵用帕子擦了泪水,“没事,是做了个噩梦,一个长达十几年的噩梦。”
“现在已经好了,”孙婵挤出一个笑容,“真的,我没事了,不要担心,我以后都会好好的。”
绛芷点头,犹是疑惑道:“小姐,还是请夫人来看一眼吧。你方才午膳后便说困了,在夫人的屋子里躺一躺,这才一个时辰的功夫,怎么就做了这么可怕的噩梦?”
孙婵已经对着镜子仔细擦着脸上的泪痕,“现在是什么年月?”
“新安元年十月初八。”绛芷上前抚过她额头,“小姐怎么连年月都忘了,怕不是还在梦魇中。”
孙婵坐下,吩咐绛芷为她整理散乱的鬓发,“我刚刚听着外头有媒婆来为我说婚事?”
绛芷手上动作起来,长到腰际的头发很快便梳顺了,“是呢,最近很多媒婆上门。夫人嫌那个石公子长得寒碜,与小姐不相配,便寻了个理由送客。”
一缕缕头发在绛芷手中扭转,她想到什么,又笑道:“夫人还说,宁选家贫,莫选貌丑,小姐最是心高气傲,对着石公子那样的人,怕吃不下饭。”
孙婵看着镜中的自己苦笑,当年的沈青松,可不就是相貌堂堂,还装出一幅斯文有礼的性子,把自己和爹娘都蒙骗过去了。可见以貌取人实为不妥。
幸好荀安是个俊俏的少年,否则她也不会对他有特别的情愫。
荀安……
孙婵问:“荀安在哪里?”
绛芷想了想道:“荀安……奴婢没留意。不用跟在小姐身边时,他应该是在武堂练剑的。”
孙婵叹气,想起前世弥留之际,荀安抱着自己跳下悬崖的身影,心头仿佛甘露浇灌,丝丝甜蜜蔓延。
只是不知,现在的荀安对她是何心思,她贸然上前,是否唐突。他向来眼中只有一把玄铁剑,是十分不近人情的。
就算他现在没那等心思,她也要抓着他的手不放,断不会再错过了。
镜子里的姑娘满头青丝被挽成了堕马髻,饱满的脸上泛着笑意,配合着从未有过的心动,让孙婵自己见了都有些羞恼。
……
“婵儿,下月你便及笄了,这婚事,也该留意着了。”
俞氏见孙婵袅袅婷婷地从里间走来,拉过她的手让她坐下,“你看,你是个什么想法?”
孙婵低头含笑,“女儿心里,以有了意中人。”
俞氏惊诧,女儿的性子十分内敛且守规矩,按理说是会遵从父母之命的。
“是……哪家公子?婵儿,你告诉娘亲。”
“我先卖个关子,”孙婵笑得眉眼弯弯,窝进娘亲怀里,“等我确定我们两情相悦,再告诉娘亲不迟。”
俞氏明显感到女儿不一样了,她从不会这样笑,也不会向自己撒娇,小小年纪便板着脸,有些暮气沉沉。
她小心开口:“婵儿,你怎么了?娘亲觉着,你有些不一样了。”
孙婵手指绕着俞氏的发梢,“女儿方才午睡,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了往后的十几年。那个梦太真实了,就像是我的一生。在梦里,我嫁了一位看起来极好的公子,没想到他是个白眼狼,几年后便掏空了国公府。醒来后,我明白了很多事情,这世上除了爹娘的亲情,还有爱情,是最最不能马虎的。”
孙婵起身,正视俞氏的双眼,“是像爹娘一样,两情相悦的爱情,是宁缺毋滥的唯一,若能获得那样一位意中人,是女儿此生福分。”
俞氏心疼地把孙婵抱入怀中,她万万没想到,孙婵为了择婿一事,思虑如此深重,甚至出现了梦魇。她与夫君唯有这如花似玉的女儿,自然希望她一生安康,和和美美,他们比谁都希望,女儿能找到一个全心全意爱护她的人。
“你从小就很懂事,娘相信你的选择。”俞氏抚着孙婵的发,“若是他也喜欢你,记得告诉爹娘,让爹娘替你瞧瞧。若是他不喜欢你,也不必伤心,爹娘不会强迫你,国公府有钱,大不了,咱们关起门来做一辈子的姑娘。”
“谢谢娘。能够投胎成为爹娘的女儿,也是婵儿之福,就算不能获得美满姻缘,女儿也已经真心实意感谢上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