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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0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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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周九浪罪大恶极、罄竹难书,为何洪洞警方一直顾作引蛇出洞实则纹丝不动呢?
众所周知,周九浪和龙头帮在洪县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草科里蹦的都得听他们的,是名副其实的一群地头蛇,上头也曾三令五申取缔非法组织铲除龙头帮,可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最后弄得不了了之。个中因由实难细言,而且大家都对此讳莫如深的样子。洪县百姓只能深恶痛绝之,莫可奈何之。
据说周九浪这厮极工心计,在打点领导关系上面可谓煞费苦心。
他麾下经营着几家旅馆和网吧,每年上缴的苛捐杂税却可圈可点,然而光宴请各级官员每月就得开销十几万,还不包括送烟送酒送红包之类。不过工夫不负有心人,他的出手阔绰赢得了上头们的赏识和包庇,刀尖上跳舞才能得以正常行进。
但是不久,扫/黄/打/黑之风蔓延到了本省,各级部门都加大了整治力度,洪县公安局更是雷厉风行,周九浪一案遂被重新提起。他们找到孙荷包,再次证实了周九浪酒驾撞人一事。又过了一周,查获黑车一辆,确认此车即为撞死余淮之车,突审之下,司机供认不讳,交待了“人为”车祸的始末,一口咬定是受周九浪指使,而他只是一名普通马仔而已。
事不宜迟,当即立断,主要负责此案的刑警大队精心谋划重磅出击,一夜之间捣毁了龙头帮老巢的根据地——报菜名酒楼,缴获帮员名单一份。然后频频出警个个击破,龙头帮很快土崩瓦解,名不存而实亦亡。
非常遗憾的是,周九浪及闫运达带领一伙头目早已溜之大吉不知所踪,警方大张旗鼓抓到的充其量不过是些散兵游勇、虾兵蟹将罢了。
然后警方打探到周九浪闫运达一伙已经率军北上于帝都安营扎寨的消息,于是马不停蹄不辞劳苦地追捕过去。
爷们儿都是第一次来帝都,不免眼花缭乱心花怒放起来,于是乎参观故宫攀登长城瞻仰伟人,攒三聚五,东游西逛,忽略了目的,耽搁了时间,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来旅游而是来捉人的,各位才如梦初醒大呼罪过,重整旗鼓投入战斗,从蛛丝马迹里查出了周九浪的“办公”地点,并联合当地警方成功进行了一次摧枯拉朽般地突然袭击。
至此,周九浪左公明双双被擒,全军覆没。
阿弥陀佛,幸甚至哉。
周九浪一干十三人均被押解回了洪县,左公明接受本地法院审判和定刑,具体判了什么罪名张小辫也不太了然。但是,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个家伙伤害了很多人,得罪了很多人,他总归是没有好下场的。
张小辫现在最为关心的还是身边的这个历尽磨难伤痕累累的女孩余贞,尽管她早已不算是女孩。她向张小辫陈述了何威死亡前后的经过,她的双眸饱含泪水,看得出,她是真的很悲伤,哀莫大于心死。
张小辫不知道该用何种方式去抚慰她的那颗风雨飘摇的心,语言和拥抱在此刻却都显得苍白无力,他一次次地蠢蠢欲动,一次次地欲言又止、欲说还休。
以前姐夫的司机侯振一天突然出现在张小辫面前。
张小辫看到他满脸兴奋的表情觉得他一点没变,还是那么地圆滑和事不关己,犹似闲云野鹤一般。张小辫拿他的一句口头禅跟他打招呼:“像话吗像话吗像话吗……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好久不见啊侯叔,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呗,撑不死也饿不住!不过我这次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有事您吩咐。”张小辫扬着笑脸。
“最近不是浮云社停演了嘛,本来是停演一个月,后来又被人恶意举报,上头批下指示,再把整改期限延长半年。所以郭班主给我放了个长假,所以我就啥也没干,老老实实在家呆着。然后我听说了左公明被抓的事情,我早知这秃驴不得好死,看看,报应说来就来了不是?他妈的真是大快人心啊!
“整个浮云社都被他害惨了,内奸、叛徒、败类!这次左公明罪有应得锒铛入狱,郭班主已经开始做东山再起的准备。用不了几天,浮云社旗下的几家小剧场会同时开箱演出,我这次来找你就是传圣旨的,你师父希望你尽快调整一下自己,多背背词练练功,把丢掉的说学逗唱重新拾起来,到时候直接安排你演出。”
“谢谢侯叔,也请你帮我向师父转达我的感谢。他的意思我收到了,我尽量吧。因为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让我心力交瘁,对于成名成腕挣大钱已然兴趣不大了。如果我调整好了状态,准备好了登台说相声,我会提前跟师父报备的。不过可能要过很久,至于下个月还是明年,我也没办法确定。”
“好吧,我明白了。你不要有太大的压力,真正有困难的话,郭班主不会不管你的。”
“我会照顾好自己,尽量不给他添麻烦吧。”
***
有天张小辫的手机响了,定睛一看,却是个陌生号码,对方自称是洪县公安局刑警大队第二支队队长李子彪,因为周九浪涉嫌故意杀人一案即将开庭审理,希望余贞女士能够准时出席,彼时警方将会给予特别关照和保护,希望她尽快返回家乡,协助警方惩恶扬善,造福一方。
“你是怎么知道我电话号码的?”张小辫问道。
“此乃机密,暂不告知。我自有渠道,莫要乱猜。”李队长的语气很严肃。
“余贞非去不可吗?她现在身体很虚弱,不宜走动啊。”
“请你转告她,下月十四号周九浪一案正式开庭,警方希望她可以出现在原告席上,同时希望张先生也可以过来旁听。”
“谢谢,我作不了主,我得征求一下余贞的意见。”
“我等你回复。”
挂掉电话,张小辫一下子恍惚起来,依稀看到了天地间最为残酷的一幕:余贞义正辞严、口若悬河,高声控诉着周九浪的滔滔罪行;周九浪垂头丧气、萎靡不振,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等候着法律的强行制裁,然而他们都不是最痛苦的人,最痛苦的人是张小辫,坐在观众席上的人。
半个月后,这一幕由设想变为事实,张小辫陪同余贞回了洪县。
这个她一直想回却不忍回的江南小城,小城里留存了她太多太多的回忆,这些回忆让她望而却步,让她不堪回首,但她还是决定回去。周九浪等着她网开一面,何威家等着她守灵挂孝,母亲姐姐翘首渴盼她早日归来一家团聚。
张小辫是第一次来到洪县,来到感觉里特别久远的地方。
坐了多长时间的火车张小辫已经记不得了,当列车员提醒他们开往洪县的列车马上到站,请乘客做好下车准备的时候,张小辫透过车窗,极目远眺,却不禁打了个激灵儿,心里说:这就是洪县,这就是余贞的家乡。
余贞此时的反应恰恰印证了“近乡情怯”这句古语,张小辫看到她的脸上愁云密布,苍白如纸,他了解她此刻复杂的心情,因此并没有安慰她一字半语。
余贞带他看望了含辛茹苦的母亲。
母亲已年老体衰、白发婆娑,余贞介绍张小辫:“妈,这是我帝都的一位朋友,人品正直,又有文化,经常帮助我的。”
余母现出一脸的慈祥凝视着张小辫,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再转头望女儿时,眼睛里便噙满了悲喜交集的泪花。
余贞表现得很坚强,一直忍着没哭,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就强装欢快,她以为母亲还被蒙在鼓里对帝都之事一无所知,但是当母亲说出“贞儿,你受苦了!”之时,她的泪水再也把持不住,迅速决堤,顷刻冲出了眼眶,奔流而下。
余贞为尽地主之宜,指定了旅馆让张小辫住下,并说:“这家干净,没人半夜三更敲响你的房门,你会好好休息的。”
“好,你做自己的事情去吧,有什么事儿随时打我电话,我会第一时间赶到你的身边。”于是张小辫来到洪县的第一夜便在这家名为“庭院深深”的旅馆里沉沉入眠,走进梦乡。
很奇怪,他竟然能够睡得很香。
梦里大雪纷飞,山舞银蛇,欲与天公试比高。
恰如余贞所言,夜里果然没有陌生女子叩他房门,虽然他一直渴望有陌生女子叩他房门。
***
阳光四溢,满地生辉,尽管时节已是冬至,却丝毫感觉不出冬季特有的冷寒与萧索。
张小辫想,余贞二十年前就出生在这个地方,她从嗷嗷待哺那天起,直到现在长大成人,这片土地赐予了她明眸皓齿花容月貌,赐予了她纯朴善良温柔贤惠,同时也赐予了她凄风苦雨荆天棘地,既有花团锦簇五彩缤纷又有零落残败暗淡无光。
有欢乐,也有痛楚,这才是完整的人生。
溜达累了,张小辫决定到警局走一遭,他想向那位李队长了解一些情况。
李队长三十来岁,五官端正,肤色黝黑,一眼便知是个久经沙场的厉害角色。衣着规整,笑容可掬,一口标准流利的普通话令张小辫自叹弗如。
他说他不是当地人,十年前毕业于东北的一所警校,然后分到了这个偏远的地方为人民服务,不知是他运气差还是怎么的,岗位虽然换来换去,始终没能走出洪县,于是他就顺遂天意,在洪县安家落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