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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九月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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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养伤数日,流川再未出现,倒是樱木时常跑来看看,等到他差不多可以下床,正好听闻皇帝亲派的钦差大臣到。
仙道摇摇晃晃地走到堂屋,屋子里已经跪了一地人,仙道抬脚进去,看到正中站着一位老相识——高头教练。他忙不迭地低头跪拜,口里讨饶着来迟,心想这算是个什么事,高头可千万别认出他来就好。
在座官衔最高的就是流川,流川上前接了圣旨,请高头上座,仙道默默地躲在樱木后头,努力把自己藏起来。只听到高头笑容满面地夸赞流川守城有功,打算升他为黄祁关总兵,赏黄金千两,绫绸百匹,然后放话出来要重赏传说中奇计大败山王军的江湖人士,升其为玉锡关总兵。仙道眼见着他的眼神往自己身上瞟过来,赶忙小声对樱木说:“你快去!这是你拿功的大好时机!”还顺势推了他一把。
樱木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事就被一把推出了整齐的队列,跌在高头面前。高头一见这个大汉一头鲜艳红发,孔武有力的样子心下欢喜,站起来扶住他,口称壮士。樱木虽然没搞明白为啥仙道要把功劳让给自己,但既然有便宜不占干嘛不占,连忙作揖回礼,连称惭愧,大摇大摆地把头功给揽下了。
高头何等精明人物,一看樱木自吹自擂的样子就知道这不过是代人出头,但是众目睽睽他话已经出口不好收回,只好笑着辩称要挑一黄道吉日正式举行授官仪式,把樱木唬得晕晕乎乎只知道傻笑,自己则小心留意屋中众人反应。
好容易等到高头终于困乏,回屋歇息,仙道擦掉一头冷汗,走出了房子,却不想被人一拉,扯进转角的阴影里。
流川面无表情地将他领至后院,仙道心中暗叫一声苦,这不正是高头的住处吗?他刚想转身就逃,流川“噌”地一声剑出了一半,锃亮的剑锋吓得仙道只好老老实实跟着。
流川扣了门,没一会儿就有老仆开门,道:“我家大人正在等着二位呢。”
仙道一阵头皮发麻,走进一看,高头果然还穿着朝服,靠在椅子上喝茶,看到他进来露出些意料之中的笑容。
仙道啪啪甩了两下袖子就急忙跪下去叩头,流川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作礼道:“大人,这位才是奇技大败山王的江湖人士。”
高头不急不慢地端详着仙道,开口道:“把这么大个功劳让给别人,这位壮士可真是高风亮节啊。”
“不敢不敢,草民只是闲云野鹤惯了,不喜为官所束罢了。”仙道依旧地不敢抬头。
高头皱了皱眉,命他起来,再仔细看了看,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大人说笑了,像大人这样风采草民何德何能得以目睹。”
高头沉吟了下,笑了笑:“你立了如此大功,官职又不要,可叫本官为难啊。”
“樱木有大将之风,草民不过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呵呵,你倒是会说话,可是这样一说叫我如何回禀圣上?万一有人上报真正统领是你,我岂不是要落个糊涂不清的罪名?你且说说,你要什么,在本官能力范围之内本官一定给你。”高头虽是笑意盈盈地看着仙道,眼睛里却没有一点笑意。
仙道本能地感觉到一冷,瞄了眼高头的脸色,心想这不是动了杀机吧?连忙叩首曰:“草民罪过!草民,草民只是……”他欲言又止。
高头有兴趣地挑了眉,鼓励他说下去。
仙道深深看了眼站在旁边的流川,跪拜了下去:“草民不敢说。”
流川被他那一眼吓了一跳,心中一紧,这家伙不会在想什么龌龊的念头吧,他将手放在剑柄上,准备随时剁了那家伙的舌头。
高头兴致盎然,宽厚地说:“没关系,只要本官能办到。”
仙道把头埋得更低,许久之后小声说:“草民,草民希望可以留在流川总兵身边……”
高头松了口气,看了看流川涨得通红的脸,暗笑这又是个觊觎美色的家伙,不用担心会有别的什么危险了。他快活地站起来,扶起仙道,笑着说:“这点小要求可委屈了大功臣啊,”说着转头向流川,“你那里还缺个偏将吧,大功臣的要求可不能不答应啊。”
流川隐忍了下,咬牙低头道:“遵命。”
高头于是愉快地送客。
出了高头的宅子,流川全身压抑着的怒气一下子都释放开来了,仙道挠了挠头,无可奈何地上前,刚拍了下流川的肩膀就听到“铮”一声,流川宝剑出鞘,横在他脖子上。
流川的眼睛里翻滚着黑色的火焰,声音冷硬无情:“离我远点。碰我一根指头,剁你一根指头,碰我一只手,剁你一只手。”说完撤了剑,跑了几步轻功上了房顶,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仙道浮起一个苦笑,摸了摸脖子上剑留下的细细一条血痕,自言自语道:“果然痴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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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天,樱木正式就任玉锡关总兵,流川也带着黄祁关的士兵返回了。
仙道伤还没好全,穿着一袭布袍子,骑在马上和辎重落在最后,慢腾腾地入了关。
黄祁关在边境十二关里居中,战略意义十分重要,所以城墙也建得无比坚固,厚达几尺,高数丈,全都是拿水磨青石一块块毫无缝隙地垒上去的,刀剑也难以插入。中原最大的河流湘陵江发源于不远处的湘陵山上,留经黄祁关,旖旎地绕了一圈之后才流进关内,所以黄祁关的风景也是附近诸关中最漂亮的。
仙道到达的时候,正是初夏时候,满野浓绿牧草,湘陵江清澈见底,羌笛悠扬,几乎没有战场的气氛。入了关看到黄祁关七万将士,俱都精神抖擞,战列整齐,军容肃穆,暗叹流川军纪严明,御兵有道。
流川似乎是有意架空他的地位,除了第一天将他介绍给下面的几个校尉之外,再也没管过他的事情,每日里只是在训练场上加紧操练士兵,见到他也当作没看到。
仙道乐得无所事事地四处转悠,可以看出黄祁关的士兵们对流川十分敬爱尊重,因此对于这个“上面硬塞给总兵也许是来监视”的偏将没有一点好感,时不时给他整出点小事情来让他难堪。仙道倒是好脾气,他一无所求,这里的流川不认识他,讨厌他,这点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难以接受的了,他就当待在顶着那个人面皮的陌生人身边,每天看着那张脸心里也就很开心很满足了。
山王大军已经越来越近了,流川愈加地忙碌起来,士兵们气势如虹,口号喊得震天响。只有仙道一个闲人,每日里抱着本《武林轶事》《湘陵史通考》之类的杂书坐在门口晒太阳,甚至还有闲心熬了锅绿豆汤慢慢端着喝。累得精疲力竭的士兵们看到他如此,更加气愤,有的就直接冲着他吐唾沫,仙道也当作没看见,只是淡定地抖抖被弄脏的衣服,继续看起来。这一幕被偶尔经过的流川看到了,他抿了抿唇,仙道是个有才之人他知道,这样冷淡他也确实有点过分,遂走了过去。
仙道看着看着觉得书页上出现了一个阴影,抬头一看,流川站在面前。他没穿厚重的铠甲,许是太热,把汗衫打开了,露出白皙的胸膛,汗水顺着他随意扎起来的头发流下来。
仙道不知怎的就觉得口干舌燥起来,他很好地掩饰了这一点,合上书,转身盛了碗绿豆汤递给流川。
流川看他一眼,也不说话,一仰脖,一喝而尽,然后就端着碗不知怎么开口了。
仙道了然一笑,招呼他进屋。
仙道的屋子里烧着甘松香,这是他在陵南岛上养成的习惯,陵南岛湿潮,用甘松香去瘴气,结果现在到了北国还保留着这习惯。他的屋子里于是便有了江南氤氲的味道。
房间里收拾得很清爽,墙上挂着边关地图,桌上铺着笔墨纸砚,帘幕一半垂着,床上棉被凌乱地散落着,床前一个紫金小香炉,静静烧着几根香。一点都不像个军人的房间,倒像是文人墨客的。
仙道砌了壶茶给流川,流川左右看看,觉得自己一身灰泥汗水,倒是不好意思坐了,就端着茶慢慢品。
仙道也不开口,等着流川一壶茶喝了大半,终于支吾开口道:“你在这里还适应么?”典型的没话找话。
仙道笑笑:“没什么不适应的,黄祁关距离玉锡关也不过几百里地,照理说还比玉锡关要繁华些呢。”
流川涨红了脸:“不是,我是说你在北方还适应么?”眼前这人浑身有着江南的水气,在风沙干燥的边关怎么看都格格不入。
仙道用手轻轻拨着杯沿,抬脸看流川:“总兵大人折煞我了,小人一路走南闯北的,这点风沙算得了什么?”
流川讨了个没趣,便不再说话。
仙道看他脸色,另起了话头,谈论起最近边关局势来。他见解不俗,谈吐风雅,流川渐渐也放松起来,开始高谈阔论起来。
等到二人谈得尽兴,已是月上中天,流川的眼睛兴奋得闪闪发亮,激动地握着拳头,迫不及待地想与山王大战一场。仙道送他出门,笑意盈盈地看他身影三两步消失在夜色中。
此后流川对仙道客气了点,排兵布阵有些疑虑时常来找他商量,练得口渴了回屋,也总能发现桌子上一碗冰好的绿豆汤。他忍不住心想,这陵南仙道君倒也不是徒有虚名,只是他严肃惯了,又最恨别人轻薄他,仙道这登徒子的形象印象太坏,流川始终也没办法给他个好脸色看。
这个人,才可用,人不可信,流川心里已经暗下了定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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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王的大军频频告捷,黄祁关以北的关卡几乎全都失陷了,流川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北方关卡守将他知道,并不是轻易就能攻下的,山王如此势如破竹,想必是有了什么能人异士相助。他听闻领军的是山王最著名的黑鹰军将领泽北,号称西北第一将,使一支八十斤重黄金长戟,勇猛难当,遂加紧了训练,也更频繁地出入仙道宅商量退敌大计。
山王的十万黑鹰军先锋很快就到了黄祁关下。流川站在城楼上,看山王倚靠着湘陵江安营扎寨,心下紧张。他自己亲手操练的七万守军固然威猛,山王名震西北草原的黑鹰军也不是易于之辈。当下一夜没有睡好。
第二天一大早,山王军即在城外骂阵,泽北一身金甲,骑着匹汗血宝马,提着戟状似悠闲地在城门前踱着步。流川披挂整齐,正要出阵,却看到仙道难得穿了铠甲,堵在他门口。
他皱了皱眉,刚想说什么,仙道开了口:“泽北不是你能应付得了的。”
流川剑眉一竖,刚想发火,仙道走上前,盯住他的眼睛:“记住我的话,不要恋战!三十回不分胜负即刻回撤!”
流川冷冷看他:“然后呢?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没胆子的中原人?”
仙道无视他语调里的讥讽,只是严厉地说:“我不在乎一场的输赢,我只在乎最后的胜利。答应我!不要恋战!!”
流川没有应声,也没有看他,绕过他出了门。
仙道站在城墙上,忧心忡忡地看流川开了城门,领了五千精兵排成一列,自己首当其冲地站在中间。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缓缓地拔剑出鞘,直指泽北。
泽北一咧嘴,拍马上前,那传说中八十斤重的黄金戟被他舞得呼呼作响。
两人很快斗到一处。彼此都是顶尖的高手,一过手就知道对方的轻重。流川心下一惊,这泽北,果然是难得的强手!他被激发了斗志,打得愈加激烈起来。
流川用剑,比泽北的戟短上数尺。一寸短一寸险,他很难近泽北的身,泽北却能轻易破解他的防守。
没几下流川手上就被狠狠划了一道,鲜血一滴滴落在地上。论速度,他不及泽北,论力量,泽北也比他略胜一筹,且不说兵器招式,几乎样样不如。他总算知道仙道说“泽北不是你能应付得了的”是什么意思了。他几乎被泽北一直逼到了自己的阵前,将士们看主将受难,纷纷拿刀剑上前攻击泽北。泽北连头都没回,反手一扯长戟,再随手一扫,几名将士的头颅就飞了出去。他再一抛长戟,握住前部,冲着流川冲过来。
流川拿剑去挡,沉重的长戟到了眼前,压得他几乎要撑不住掉下马来。□□的白云马一步步后撤,眼看着就要退到城门前了。
忽然听到仙道在城墙上大叫一声:“流川!接着!!”
流川一抬头,仙道的九折钢鞭应声而落。他腾出左手,斜挎一步,正正接到,随后猛地回手一甩,将泽北的马劈到。
那汗血宝马痛叫一声,惊跳起来,后退了几步,泽北手上的攻势稍缓,流川总算能喘了口气。
他待还要上前,听到城墙上鸣金响亮的声音,仙道在大吼:“流川!回来!!”
他愤愤咬牙,一转马身,带着部下冲进了城内。
城门紧闭,泽北的士兵们作出各种猥亵的姿势朝着城上的中原人喧哗鼓噪,嘲笑流川的落荒而逃。流川气得眼睛发红,就要再冲出去,仙道一使眼色,几个校尉将他紧紧按在凳子上。
一共交手近五十个回合,流川的虎口震裂,左手被划伤,深可见骨,大腿被戳出一个洞,血流不止。他端坐着,任由军医给他上药,闭着眼睛不发一言,满脑子都是刚才打斗的慢镜头回放。
太强了,真是太强了!第一次碰到这么强的对手!
流川的血液开始沸腾起来。打败他!无论如何打败他!!
他猛地睁眼,把正在仔细观察他的仙道吓了一跳。
“告诉我,怎么打败他?”流川问,紧紧握着拳头。
仙道挠挠头,苦笑道:“我也没有跟他交过手啊……或许也打不过呢……”他说的是实情,在原先的那个世界流川就曾经跟他说过,泽北的单兵能力比他要强,他胜在全局观而已。
战况紧急,他没有时间像在那边一样慢慢教给流川合作的重要性,只能用些奇谋诡计了。
他沉吟了许久,问流川:“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相信我,自己再不上战场,从别的方面打击黑鹰军;二是倾全关之力,和黑鹰军决一死战,你也能和泽北斗个胜负出来。”
流川深深看他一眼,道:“你有多少把握?”
仙道伸出三只手指:“三成而已。”
流川闭上眼,良久睁开,直视着仙道说:“决一死战,我们的胜算是四成。”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出来:“但是赌这一把吧,且让我看看,你陵南仙道君的本事。”
仙道笑起来,躬身作礼道:“谢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