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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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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拾肆没有动,他看向几米外拉拢的浅咖色窗帘,室内灯光充足,从对面十七楼能轻易看到自己身体的轮廓。
为什么要照做?祝拾肆心生抗拒,不是自尊心无法屈从于命令的抗拒,而是从亲密的扮演关系中跳脱出来,他们只不过是比陌生人近了一步的普通朋友。
这句“到窗边来,我想看你”超过了普通朋友的界限。
但这种越位感只是牵绊着祝拾肆不照做的原因之一,他更在意的是,这个转眼就入戏,让彼此都变成另一个人并如痴如醉扮演其角色的普通朋友,到底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
祝拾肆迟迟不动,听筒中的人也跟着沉默,似乎在给他消化和克服的时间。
“还好吗?”
过了半分钟,对方问道,音色比先前的祈使句提高了一些,但依然缓缓沉沉。
“你到底是谁?”
“我帮到你了吗?”
“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坐着不动?”
“你到底是谁?”
“我想看你。”
“你到底是谁?”“过来。”
最后两句,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在数字信号中撞到一块,混成了一句模糊杂乱的话。
“……”“……”
沉默再次降临,在双方强势的试探与触碰后,不约而同收回了语言的锋芒,默契地噤了声。
呼吸通过听筒,缓缓打在彼此的耳朵上,自省般的漫长胶着后,有一端发出了细碎的窸窸窣窣。
十六楼的客厅,灯关掉了。浅色窗帘裹着一片黑暗,无法再从十七楼窥伺房间里的人影。
但祝拾肆的电话没有挂。电话那头的Q布咳了一声,语气里带了点心照不宣的迫切感:
“过来了?”
“嗯。”
祝拾肆拉开了窗帘。
深夜街头的光景映着他干净的头发和脸,在他新穿的白衣上打了一层黯淡的暖光。夜里没有一丝风,他站在两片垂顺的窗帘之间,像一个从幕布里走出来的演员。
他的观众,在十米外的右上方,黑衣黑发,像淋了一场雨,零乱地站在通透的落地窗前,虔诚地凝视着演员的出场。
祝拾肆发现,两栋楼之间的街灯并不是那么暗,不需要手电筒的照耀,也能看清对方在窗边的一举一动。
此时,Q布就如他所说,“看”着祝拾肆,仅仅是看着,不说话,没有多余动作,安静地看着。
祝拾肆也看着他,双方手持电话,无言地对视着。
没有人声的连线里,同样的街音在电话两头共鸣、传播,有一两声猫叫,有用大声唱歌来壮胆的夜路行人,还有初夏的飞蛾冲撞路灯的呲呲响。
祝拾肆觉得该主动说些什么,因为在沉默中寻找自得并不是他的强项,何况是这样浸泡在暧昧中的沉默。
该说什么呢,继续追问你是谁?你怎么看一遍就记住了走位和台词?你是业余表演爱好者吗?你的疤怎么来的?你排不排斥戏中那种野兽般的激……
“我对你有生理反应,作为K。”
听筒里空泛的安静被打破,空虚的耳道突然插|入带着湿热气息的男声,祝拾肆恍然颤了颤。
“……反应?对我?”
祝拾肆的秘密像是被Q布的坦白一把揭开了,在他的局促和尴尬外,莫名地多了一点类似于共犯的快|感。
“如果我隐瞒了,想着你释放了自己,那是对你的冒犯。”
Q布伫立在斜上方拼接得工整漂亮的玻璃之后,双肩和胸口起伏着,散乱的头发下,现出克制又难耐的神情。
“我必须告诉你。”
被烫人的情绪打磨得低沉悦耳的声音在耳畔再次响起,祝拾肆紧紧捏住蒙了一层水雾的手机,他觉得自己该生气,该像一只优雅的猫竖起皮毛,用锃亮的尖指甲回击对方的粗鲁和无礼。
但他真的无礼吗?直率坦白总要高过虚伪矫饰,而且刚才在浴室里,先行冒犯之事的是自己……
Q布吐出来的气通过手机吹进祝拾肆的耳朵,他的头皮发麻,视线从Q布急切等待着回应的脸上往下挪了一米,瞳仁细微的调整,很难看出他在逃避。
“这种话其实不用说出来……”祝拾肆艰难地咽下口水。
“可以自己做吗?”
电话那头立即回问,简短的一句话,让祝拾肆尽力压抑的心跳陡然加速。
“……随你。”
祝拾肆的回答很淡,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尾音收回的时候呼吸在颤抖,Q布听出来了,也发现了他似乎在看自己,实则视线的焦点落在他身前的窗缝上。
“看着我。”
“在看。”
“你没有,”Q布揭穿,并命令,“我说,看着我的眼睛。”
“……”
祝拾肆迟疑地往上转动眼珠,视界下方的鼻尖渗出了一丛细汗。
Q布那欲|望勃发的神情偃息了,取而代之的是混合着狡猾的温柔和伤感的眷恋。
祝拾肆对上其双眼,忽地一呆:是自己做过火了什么?让他如此看我。
“你想知道我是谁?”
Q布拉回了正题,祝拾肆还在神游,迟缓地“嗯”了一声。
“等你拿下何赛这个角色,我就告诉你答案,”Q布顿了顿,补充,“还有,在那时候,明信片也会一起给你。”
“……好。”
没有拒绝的余地,也没有拒绝的理由,祝拾肆答应了。
双方手持着电话,又无言地对视了一会儿,祝拾肆觉得自己应该先挂断,但看着Q布的眼睛,他似乎还有话想说。
“其实,你早就该知道我是谁。”
“什么……”
“没什么,晚安。”
Q布摇晃着笨拙的石膏,对祝拾肆挥了挥手,挂掉电话,转身离开了落地窗。
手机响了两声嘟嘟的忙音,也自动结束了通话。祝拾肆还站在窗边,望着十七楼尽头的玻璃夹角,那里空荡荡的,静止的暖色灯光靠在窗户上,没有一丝涟漪,仿佛从未有人存在过。
一辆车开过,公寓的外墙掠过车灯的流光,黯淡的窗帘晃了两下,祝拾肆也消失在了窗边。
Q布,你是我心中的一个问号。
*
“行啊你,突然就开窍了,昨天下午把我给愁得哎,又不好跟你说,一说,吴林康就要见缝插针地来推卿风,你信不信?哈哈哈,你给我争了口气,我用人看演技的,什么资本后台通通靠边站。”
C.O.C休息室里,尖利的女声在电话那头说笑,音量大得蹦出了听筒,祝拾肆谦逊地回应着,昨天发过去的片段得到了陈荃的肯定,祝拾肆的心情不错。
“吴林康非要说卿风的演技比你好,好什么好,咱们一文艺片活生生被他演成了三|级片,我就不喜欢这种风尘味浓的,人家何赛是处男,该有的青涩必须要有,你说是不是?那个雷傲还跑到片场来施压,看着他我就烦……”
陈荃正滔滔不绝,忽然休息室外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不用细听,祝拾肆也辨认出了其中一人是颜羽,他连忙客套地将通话收了尾,打开门,郭惜正匆忙地往这边走。
“出了什么事?”
“肆哥,你快别出去,那个人过来了。”
“他来了?”
祝拾肆这下走得更快,直奔嚷闹的源头。
会议室没有开空调,一进门就是一股闷人的热气。穆笛穿了件洗得发毛的长袖牛仔外套,细碎的头发下脸色苍白,正缩在门口的椅子上,一动不动。
祝拾肆先注意到他,伸手撩了一把他的刘海,摸到了一点虚汗:“不舒服?”
“没……”
砰的一声巨响炸断了穆笛弱小的声音,祝拾肆循声抬头,椭圆形办公桌的尽头,一杯在桌面爆开的奶茶正哗哗流向地面,颜羽背对着祝拾肆,拳头顶在被他捶烂的塑料上,暴躁地向着被他挡住的人。
“三番五次作怪,我忍了,你他妈敢当着我的面放屁,你看老子会不会惯着你!”
祝拾肆心头一惊,虽然颜羽私底下口无遮拦,但和他共事那么多年,祝拾肆几乎没见过他生气。
“怎么了?”
祝拾肆赶紧上前拉住颜羽,被他挡住的人现了出来。
两腿跷在办公桌上,摆弄手机的双手从手腕到肱二头肌纹满了各式各样狰狞的般若,印着骷髅的黑T恤裹着结实的身材,寸头的鬓角剃了三条线,玩世不恭的双眼透过紫色哈雷墨镜的边缘,戏谑地打量着祝拾肆。
如果不是祝拾肆认识他,看他的打扮,还以为是Q布的朋友阿跳过来了。
“钟枭茏,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没干什么啊,不过说了几句实话,你们的颜队长就捶桌子拍巴掌了。”
“你他妈……”
颜羽甩开手里烂掉的奶茶杯,指着钟枭茏的鼻子要骂,被祝拾肆拉住。
“冷静点,会议室随时有人进来……穆笛好像不太舒服,你去看看他。”
颜羽被祝拾肆摁着动不了,骂了一声操,踢飞脚步的凳子,闷头走向了穆笛。
钟枭茏朝着祝拾肆扑哧一笑:“嚯,这么多年了,你还搁这儿当他俩的保姆啊?不累吗,一个是巨婴,一个是废物。”
“有事说事,没时间和你胡扯。”
“祝大明星这么珍惜自己的时间?”钟枭茏的嘲讽中带着一丝毒辣的恨意,“那你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叶恺的时间呢?”
“……”
祝拾肆僵了几秒,屈身将双手按在桌前,加重语气,一字一顿说道:
“请,你,有,事,说,事。”
“行吧,”钟枭茏对祝拾肆的反应很满意,笑着将手机推到他眼前,“这个数字,是你们欠我和叶恺的,打算什么时候还?”
屏幕上显示着八位数。
“放你妈的屁——!”
颜羽的骂声在身后乍起。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