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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礼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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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缪府后院。
正值初夏,嫩芽新发,后院一片春意盎然的翠色,暖风拂动,几片不甚牢靠的叶子在枝头无力地挣扎片刻,不情愿地缓缓飘落而下。
嗤嗤数声后,叶片皆被整齐地劈成两半,落在地上,被靴子一脚踢开。
缪乐贤收刀,看也不看残叶一眼,他已不如年轻时体力惊人,一套剑法练毕,额上鼻尖冒出薄薄一层汗水,细长锐利的眼睛开阖之间,杀意尚未消散,冷芒四溢,仍能依稀看出他早年在沙场驰骋的英姿。
“何事。”调整完气息,缪乐贤淡淡道。
“您发现我了吗?”来人诧异,赞道,“先生宝刀未老。”
“废话不必多提。”缪乐贤不吃这套,说话之间,来人已走到他面前。
那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男人,身穿月白色长袍,身形瘦削,腰挂玉制配饰,脸上一直挂着轻松闲适的笑容,好像什么都影响不到他的心情似的。
“宫里递出的消息。”那男人低声道,“康平知府贪墨的折子被陛下拦下了。”
“康平?”缪乐贤沉吟片刻,皱起眉,“康平知府,似乎是那个……”
“项甘。”男人接话,十分流利地道出这人的来历,“明光十八年那年科举考试的探花,原是翰林院侍读学士,似乎是为人太过刚正而被排挤,前年自己申请平调成康平知府,在任口碑一直不错。”
项甘是非常典型的中立党,寒门出身,不愿与他人同流合污而选择自我放逐,软硬不吃的角色,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会贪墨的人。
“可知道是谁递的折子?”缪乐贤眯起眼。
男人附在他耳边,说了个名字,缪乐贤听罢,猛地睁开双眼,眼里冷意大作,拊掌笑道:“好,狗咬狗!”
男人笑着直起身:“恭喜先生。”
“还不到这个时候。”缪乐贤收起笑容,思量片刻,吩咐道,“你先去想法接触一下。”
“是。”
“还有。”他补充道,“既然消息是从那里递出来的,去联系俞兴怀,让他好好利用好他那个金蛋女儿。”
“是。”
“去办吧。”
下午,俞府。
侍卫眼看着那个袅袅娉娉的新欢小妾一脸狼狈地从书房退了出来,大门砰一声险险砸到她鼻尖,小妾咬着嘴唇立在那儿,觉得恼火又尴尬,她神情阴晴不定地变换几次,余光看见侍卫一脸看戏的表情,登时柳眉倒竖,就要呵斥,正当此时,那门突然间又被打开了,露出俞兴怀阴云密布的脸。
小妾慌忙收拾出一脸的柔情似水,声音和蜜似的:“老爷……”
“滚!”俞兴怀不耐烦地一脚踹开她,也不管昔日宠妾在地上狼狈地滚了一身土,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哭得梨花带雨惹人怜爱。
这种时候,就是天王老子他也不会多分出一眼来。
俞兴怀勉强按捺下心里的不安与恐惧,指挥侍卫:“去,把夫人叫来,我有事与她商量。”
俞母已有半个多月没见自家夫君,两人感情单薄,她也懒得收拾,随意批了件外搭,就去了书房。书房中,俞兴怀正反复踱步,焦躁和不安几乎具现化地显现在他周围。
“老爷?”俞母一怔。
“哦,你来了。”他停下脚步来,目光只在她暴露出年纪的眼角纹路上停留了一瞬,就嫌恶地挪了开去,俞兴怀勉强自己露出一丝体贴的微笑,“夫人最近身体可好?”
“老爷有话直说就好。”俞母的语气冷淡下来,“若是要纳新妾的事情,交给扶莺便可,不必特意还来征求我的意见。”
“不。”俞兴怀说,“一个半月后是陛下生辰,咱们须得准备好礼物给俞之送去,只能再麻烦夫人一趟了。”
“这事的话自是自然……”俞母有点发愣,不知道这么一个理所当然的事情为什么特意要将她叫过来,“我也挺喜欢她的,没有问题。”
俞兴怀长长舒出一口气,低声道:“夫人届时,一定要送到她手中,千万千万,不然一旦暴露她的身份,咱们都要遭难。”
俞母虽心有疑惑,但已沉默服从成了习惯,也没有多问,自行告退出了书房,回房的途中,正遇见周应刚歇下,坐在块石头上啃馒头,发着呆。
她心下一酸,出声招呼他:“周应。”
“哦,夫人。”那青年甚有精神地回过头来。
周应身材高大,因为长期劳作而晒成了小麦色的肤色,长相端正,额角有一小块疤,他摸着后脑勺,笑得十分开朗,“夫人正要去用晚膳吗?”
“是。”俞母微微笑,想想又殷殷嘱咐,“若是哪个不长眼的找你的晦气,或者银钱有短缺,与扶莺说就好。”
“您都说多少遍了。”周应笑出一口大白牙,“府里大家都很好,谢谢您操心啦。”
俞母摆摆手,只笑笑,没接他的话茬,慢慢地走回了屋里。
周应啃完那个馒头,拍掉手上身上的碎屑,正打算回去干活,就看见一个神色紧张的瘦小男人,怀里鼓鼓囊囊地,一路匆匆而过,进了俞兴怀的书房。
书房中,俞兴怀深吸一口气,问他:“有用吗?”
男人点点头,把怀里那一大包东西轻轻放在桌上,低声说:“这么一包,杀三五只老虎都没什么问题。”
“好。”俞兴怀不知道想到什么,表情狰狞起来,“事成之后,我必有重赏。”
阴谋正在悄悄酝酿,阴云密布,皇宫内外风雨欲来,而宫中的祁长生,却仍然快乐地像个小傻子。
她为什么快乐呢,因为她们今天,发月例啦!
宫里按品阶每月给宫妃们发放月例,吃穿用度金银财物都有。虽然祁长生入宫以来,就没什么花钱的地方——打点统统都由小金库饱满的黄晴雪一手包办,可能是商人的本能,她简直对打点和拉关系这事有无与伦比的热情,祁长生毫不怀疑,如果黄晴雪好奇,她甚至可以知道某个娘娘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亵裤。
按照黄晴雪的话来说,这就是底层人民的伟大能力,虽然卑微,但无孔不入。再高贵的娘娘,也得把衣服送到浣衣局不是。
可是看着新的布料首饰亮晶晶地放在面前,谁会不开心呢。
桌上堆着账本和首饰,黄晴雪捧着个算盘边写边算,口中不时念念有词,祁长生坐在她对面,手里拿了支钗子,对着镜子比划臭美,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嘿嘿笑了半天,开口问:“晴雪,你看这个好不好看?”
“等会儿,忙。”黄晴雪头也不抬,语气严厉地拒绝了祁长生的骚扰。
祁长生噢了一声,不出声打扰她干事儿了,又去玩其他东西,一时间,屋里算盘拨弄时的噼啪声不断。
半晌,黄晴雪停下手,盯着账本皱眉看了好半天,又重新拨弄了两下算珠。
“怎么了,月例的份额不对吗?”祁长生看向她。
“好像少了三钱和两只蜡烛。”黄晴雪随口道,眼睛仍盯着账本,半晌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啊,没错,是我少看了。”
她放松愉快地长长伸了个懒腰,好像从算数里获得了极大的乐趣,黄晴雪随手扒拉了一下首饰,评价道,“还是老样子啊,咱们这个品阶分不到什么好东西。”
黄晴雪本家是大商贾,说起这种话来底气十足,可官家出身的祁长生,却是一脸没见过市面很好满足的样子,她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也没多想,决定将这归结为司隶校尉家的家教比较清廉周正。
“对了,俞之。”她随口道,“你这连着侍寝这么些天,也没见陛下给你赏赐啊,我觉得你有点亏。”
“赏赐还是有的。”祁长生掰着手指给她算,“我连着吃了好多御膳房特制的宵夜。”
她高兴起来,坐直了给黄晴雪形容味道:“御膳房的手艺就是比咱们宫里的小灶好吃!”
黄晴雪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点点她额头:“你怎么这么好打发,你说陛下究竟是个什么想法,宠就好好宠,赏赐品阶都给到位,弄得你现在名不正言不顺的,还要被人在身后碎嘴。”
“陛下挺好的。”祁长生想想,维护他说,“拿了赏赐也没处用呀,别在意啦。”
“我看你是栽在陛下那张脸上了。”黄晴雪调侃她,“咱们陛下确实生得好看。”
“说到好看……”祁长生来了精神,“我那天偶遇了一个和尚,他长得可好看可好看了!”
“哦哦哦说来听听?”黄晴雪也来了精神,能在后宫这种已经审美审到疲劳的地方得到祁长生这样的评价,黄晴雪有些好奇。
祁长生思索了一下,比出了一个三:“大概有三个陛下那么好看吧。”
悲惨沦为计数单位的封鸿羽在御书房狠狠打了个喷嚏。
曾平赶忙递上手巾,封鸿羽擦拭干净,对着暗卫点点头:“你接着说。”
“是。”暗卫将在缪府所闻一五一十地道出后,封鸿羽却久久没有发话。
“陛下?”暗卫迟疑地抬眼,窥见封鸿羽极为难看的脸色,他紧抿嘴唇,半晌冷声道:“可有听错?”
“属下敢以性命担保!”暗卫悚然正色。
“俞之……”封鸿羽疲惫合眼,低低逸出一声叹息。
结果如他开始所料,但奇怪的是,他并不高兴。
“其余人仍按原计划进行。”他扶住额头,沉默片刻,“……再找一个人盯住俞之,她有渠道能递消息,顺着查出来,别打草惊蛇。”
“是。”暗卫领命退下。
“曾平也出去吧。”封鸿羽慢慢靠在椅背上,用力捏了捏鼻梁,“朕有些累了。”
老太监出门的时候体贴地为他带上了门。
封鸿羽放下手,目光落在桌角放着的砚台上。
他不懂俞之,既然是为缪乐贤做事,又何必做事如此出格引人注目。
还有那句话,那少女目光盈盈,神情肃然却暗含悲哀,与她平日的跳脱截然不同。
她低声问:“取舍是为了更好地治理天下吗?”
这话现在想来,倒像是句绝妙的讽刺了。
封鸿羽嗤笑一声,别开了目光,感觉心里升起一股无端地恼怒与……被背叛的感觉。
但她最开始就不站在自己这边,又有何背叛之说?
少年皇帝的眼神渐渐冰冷,仿佛极不耐烦,他抬袖一扫,顷刻,屋里响起一声巨响。
曾平在屋外叹了口气,听见屋里封鸿羽淡声道:“曾平,着人把摔坏的砚台收拾了。”
“是。”老太监顺服地答道。
暗卫在渺影居寻了个合适的监视角度,正看见祁长生与黄晴雪结伴走出房门,少女的笑容一派天真快乐,似乎容不下丝毫阴霾。
祁长生想起那晚封鸿羽格外温柔的眼睛与指尖的滚烫热度,连带着脸颊好像也微微热了起来,她悄悄把手背在身后,捻了捻指腹,偷偷笑了起来,突然大声宣布:
“决定了!我要拿这几个月的月例,给陛下亲手做一个礼物!”
“这么用心?”黄晴雪不以为意,“我以为你和我一样,都等着家里送来的糊弄糊弄呢,你要送什么?”
祁长生对她眨眨眼:“要买些东西,就靠你啦。”
黄晴雪心照不宣:“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