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拉隆）》寸寸

1、全文

　　今日，长安街好生热闹。
　　因为今天不是一般的日子，今天是大年初一，国人最为重视的节日。

　　熙熙攘攘的长安大街上，有一位男子慢慢的步行。
　　他每一步都走的很慢，每个步子的大小皆是同样的跨度，规整的就好像他身上一丝不苟的官服。
　　他便是鼎鼎大名的六扇门神捕之一，拉达。
　　众人立刻为他劈开一条道路，谁都不敢挡了神捕的行路，只是三三两两的轻声细语，究竟是谁如此胆大，在这喜庆的日子犯了事。
　　眼下正值傍晚，街上已满是噼里啪啦的炮竹烟火响，掩盖了众人的低语，于是他们越发大胆的议论。
　　其实他们的话语即使被拉达听到，也不会有事的，现在他只想赶快找到疑犯。

　　烟花映得拉达石雕般的脸忽明忽暗，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冰冷。
　　但他心里很烦躁。
　　昨天他连夜赶去杏花楼买了几坛竹叶青，本就是困的不行了，不想今天年初一还得办案，真够让人头大的。更郁闷的是，艾俄洛斯对凶手的描述，实在太像他的一位故人了。
　　海蓝色的长发，浅蓝色的眼眸，还有俊美的脸庞……这不是加隆么？
　　他的脑袋到底被什么玩意塞住了，居然溜进皇帝的乐府，偷了一本不知叫什么名字的琴谱。

　　如果犯案的人不是加隆，拉达大可以待在衙门睡个觉，等着别人追寻线索，可惜……
　　他不由想起昔日，别人问他与加隆的关系。
　　他冷冰冰地瞪对方一眼，道：“没有关系。”
　　“那你怎么总提着酒坛子找他？”
　　“因为他能喝酒。”拉达如实道。
　　他从来没有遇到第二个加隆一般的人——那么能喝酒，又那么喜爱喝酒。
　　加隆喝起酒来极其投入，即使有刀剑架在他脖子上，他亦是浑然不觉，自顾自地一口口灌酒。

　　能喝酒并不意味能不醉。
　　加隆最喜欢温几壶好酒，连喝了几个时辰。随后一改往日的热闹性子，安静地独坐一处，目光迷蒙，幽幽投向眼前的景物。
　　这表示，他已经醉了。
　　这时的他很难注意到其他声音，于是拉达必须叫他许久才会有回应。他的脑袋微微偏过来，醉眼朦胧，好看的嘴角勾起一个飞扬的弧度。
　　不知为何，面对这样的加隆，拉达总会想起人们常说的一句话——喜欢喝酒的人，总是寂寞的。

　　眼下拉达终于大彻大悟，这家伙不是寂寞，而是无聊。无聊到盗窃乐谱，还挑了个好日子下手——大年夜。
　　他妈的，就算自己不想安安稳稳过年，也该替捕快考虑下，是不是？
　　现在拉达要去逮捕加隆。
　　他完全不愁找不到加隆。认识加隆的人都知道要找加隆，去有美酒和美女的地方就成。
　　敢问这长安街何处的酒最香甜，何处的美女最妩媚动人，自然是金字招牌的飞烟阁了。

　　飞烟阁是烟花之地，充满了各色粉黛。
　　眼下这青楼的莺莺燕燕大多集中在沉香殿，围绕着一位俊美男子。
　　香艳的女子依偎进他的怀里，纤细的手指抚摸男子的脸庞，娇笑道：“加隆公子，今日想要看姐妹们表演什么？”
　　加隆喜爱这里芬芳的胭脂味，更喜爱这里的浓郁的烟酒气。他一只手搂着女子，另一只手提了提她的衣衫，遮盖了她裸露的香肩，笑道：“我只要你喂我喝酒。”
　　女子的玉颊一红，低头撒娇道：“讨厌，就要我喂你，姐妹们会吃醋的。”

　　奢华的厅内打闹嬉笑，酒气飘散，一派旖旎气息。
　　房门却缓缓地打开了。
　　门口站着一个黄色头发的官服男子。
　　看他一身的冰冷架势，香艳的女子们略微露出惧意。
　　一位年纪稍长的浓妆美女，盈盈起身，皮笑肉不笑道：“拉达官爷，您也来我们的飞烟阁消遣呀。”
　　“我不是来消遣的，我是来办案的。”拉达冷冷道。
　　千娇百媚的女子闻言，一时面面相觑，都没了主意，终于她们都将目光定格在加隆身上。
　　加隆自饮自斟，一双眼睛笑眯眯地端详杯中美酒，周遭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

　　先前开口的女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轻声提醒道：“加隆公子，我们先退下了行么？”
　　加隆漫不经心地挥挥袖子，酒杯始终没有离开手指。
　　众女子如获大赦，立刻纷纷夺门而出，一时之间，这沉香殿遍布了女子小步行走的哒哒声。
　　拉达也任由她们离开，冷冷地伫立门口。
　　直到众人散去，他才冰冷地注视加隆，道：“跟我回衙门去。”
　　“咦，你不是来办案么？”加隆从容自若的笑。
　　拉达点头，道：“是。”
　　“那我又不是捕快，也不用办案，去衙门干吗？”加隆豪饮一口酒，笑着注视拉达，理直气壮问道。
　　拉达的太阳穴突突跳动，道：“你当然不是捕快，你是疑犯。”

　　“哈哈，你说什么？”加隆眯起眼睛，笑着斜睨拉达。那表情好像温柔的老师在看学生，而且这学生还是犯了错的。
　　拉达冰冷的脸上浮现焦躁：“有人看到你昨夜盗窃了曲谱。”
　　扑嗵。
　　加隆险些栽倒在地，心里暗骂：撒加啊撒加，你去乐府竟会被人瞧见？幸好有不在场证明，否则我可得跟着你倒霉了。
　　需知道，撒加与加隆从不同时出现于公众场所，也不会一同作案，当然也就没人知道他们是一对孪生兄弟。
　　这为的就是拥有不在场证明，谁让他们两个都是杀手呢，刀尖上舔血度日的人不防着点不行。

　　加隆不慌不忙地点了点额头，笑道：“你明明知道，我昨晚参加了长安街的夜宴，又如何盗取乐谱呢？”对付这种寻常的追捕，他有的是办法。
　　“无论如何，你得去一趟衙门。”拉达道，“皇宫的什么乐谱丢了，必须秉公办理。”
　　“你这笨蛋，是《绮年醉》！身为当值捕快，竟不知乐谱的名字？”加隆举起酒壶，喝光最后一口酒，恣意地哈哈笑道。

　　见拉达不知道《绮年醉》，加隆就得意忘形了。
　　这乐谱失传近五十年，在江湖朝野几成绝响，今时从现天下实属奇迹。兄弟二人都是爱乐成痴之人，能获取此宝，难免有些高兴过度。
　　所以加隆……冲动了。话一出口，他悔的肠子都青了。
　　可惜拉达不是白痴，他先是一怔，随后额头赫然爆出个“井”字，一字一顿道：“没有盗窃，怎么知道失窃乐谱的名字！？”

　　“这是巧合，巧合啦……”加隆立马脚底抹油，准备从沉香殿溜出去。反正酒喝光了，此刻不跑更待何时。
　　拉达对他的性子了如指掌，在他开溜的一霎那，拳头已闪电般的挥舞过去。
　　加隆身子风一般的腾空，向内侧一闪，堪堪躲过了这一拳。落地后，他狠狠瞪了拉达一眼，道：“你要杀人么？疑犯也不能随便杀的吧。”
　　“反正你躲开了。”拉达面不改色道，“跟我回衙门。”
　　“不去，那里没有酒喝。”加隆脑袋一扭，愤慨道。说不去就不去，他可是绝世的杀手耶，别想让他屈尊降贵去鸟不拉屎的大牢。
　　门都没有。

　　本来请他去六扇门聊聊天，说几句当时不在场的狗屁话，他倒也是不介意的。
　　但他昨日的火气仍未消解，自然要同拉达作对到底。
　　昨夜的长安宴会，他本是邀请拉达一同前往，可惜对方拒绝了。
　　他还没有邀请过什么人呢，不料到第一次就被人推脱。
　　当拉达说出“不去了，我还有事”时，加隆只想要找点酒喝。
　　看来人果然不可靠，别指望任何人会无时无刻的陪伴你，还是酒比较贴心。
　　想着，加隆的眸光闪过一丝晦暗，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轻轻抚摸桌上的酒壶。

　　“你还要去喝酒？以为衙门是青楼么？”拉达铁了心要逮他，倏然出手。
　　加隆忙闪开，道：“如果是青楼，我倒跟你去了。”
　　“你……”拉达显然动气了，拳风如电，夹带着呼呼风声。
　　加隆左躲右闪，渐渐认真对付起来。他未料到一本乐谱就能令拉达如此固执，若他知道自己是个职业杀手，那还了得？
　　哎……

　　夜深，夜风彻骨，加隆才慢悠悠晃荡回家。
　　他的家，只是一处低矮普通的长安住宅。有几人能料到，富可敌国的杀手兄弟竟居住在如此普通的地方。
　　这就叫大隐隐于市，加隆不无得意地想。
　　加隆推开普通住宅的木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回来啦。”屋内传来撒加温柔的话语。
　　接着，加隆踏进屋子。再接着，是一片静谧。兄弟二人没有开口说话。

　　“你受伤了？”撒加率先打破了僵局。
　　加隆揉了揉酸痛胳膊，又整了整破损的外套，道：“我知道。”
　　“可我今天没有揍你啊……”
　　“……”
　　“好了，别一副要吃了我的模样，我都知道了。”撒加笑着注视加隆，眼神沉静，仿佛对所有事皆了然于心。
　　加隆的脸色一阵红、一阵青，终于忍不住了。“噼啪！”冲桌子发泄了怒火，可悲的木桌裂成两截。

　　撒加笑盈盈的说：“我本来还有事告诉你，你这火气，让我如何说？”
　　“什么事？”怒火发完，加隆的脸色缓和多了，坐下喝了一大口酒，问道。
　　“我要去六扇门了。”
　　“噗。”加隆的一口酒差点喷出来，惊道，“你被捕了么，那我们赶快跑吧。”
　　“不是，我去任职。”
　　“任职？”
　　“皇帝说只要如此，我们以往所为就一笔勾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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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撒加临窗而立，独自欣赏夜晚的烟火绽放。烟花升腾，然后随风消散，化为美丽的弧线。
　　真美。
　　“加隆，你不看烟火么？”
　　“不看。”加隆和衣缩在被窝里，连脑袋都深深埋在其中。
　　“你到底怎么了？”
　　“我能怎么了？！你去当官差，你们统统去当官，别管我死活。”
　　“大过年的，你说什么呢？”撒加无奈地摇头，望着窗外的烟花朵朵。叹气，时候不早了，艾俄洛斯应该已等候自己许久。
　　正思量着，门口传来敲门声
　　……
　　“拉达，你来的正好，替我劝劝他。我有事，先告辞了。”
　　“你有什么事？”
　　“与人有约。”话音未落，撒加已消失在烟花烂漫处。

　　拉达重重放下手中的酒坛子，问道：“喂，你不喝酒么？”
　　“不喝。”加隆的声音听起来湿湿的，隐隐透出落寞的倦怠。
　　“是上好的竹叶青哦。”
　　加隆探出个脑袋，目光滴溜溜地环视房间，久久停留在那些酒坛子上，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显然经过了痛楚的思想斗争，然后……重新闷上被子，嚷嚷道：“不喝。”
　　“是杏花楼的竹叶青哦。”
　　被子裹得更紧了，他似乎害怕自己忍不住诱惑。
　　“我昨夜赶了一晚上的路，特意买来的，你到底喝不喝？”拉达受挫，口气越来越不善。
　　“你昨夜是去买酒了？”
　　“当然，你不是最喜欢杏花楼的竹叶青么？”

　　加隆不再说话，屋内没有动静。
　　许久，加隆骤然无声无息地飞身而起，宽大的流云袖轻轻一卷，悠然怀揣了几个酒坛子，转眼便从窗口翩然而出。
　　拉达赶忙追上，恼怒道：“好啊，你连酒都打劫，还是打劫……官差。”
　　加隆展开身形，一阵风似地轻盈掠过树杈，房顶。
　　拉达不敢松懈，使出平生绝学，紧追不舍，耳畔传来风的阵阵叫嚣，离开加隆的距离却始终不减。
　　倏然，加隆轻轻旋转，落在一座楼房的屋顶，兀自静静地伫立，一袭长衫轻缓地随风飘荡。他的脚边是那几坛子酒，仿佛在等待拉达共饮。

　　“你干吗？”拉达也停在屋顶上，没好气道。
　　加隆痴痴地凝眸望向远方的烟火，突地回首一笑，道：“光有酒，怎么行？”
　　拉达抬头仰望天空，烟火簌簌地迎风而上，点亮了夜晚的漆黑，随后缓缓的四散开来，弥漫的余光映照着加隆的脸庞。
　　那一瞬，他浅笑的俊美脸颊，在烟火的照耀下，竟有种别样的妩媚。
　　加隆笑着举起一坛子酒，冲拉达眨了眨眼睛。
　　拉达夺过他手中的酒坛子，灌了一大口，道：“是啊，光有酒怎么行。”

　　是谁说，喜爱酒的人必定寂寞。
　　我们不寂寞。我们有酒，也有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