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花》泠雪尘哀

4、第四季 绽

　　水纪元前３０２年。

　　正午阳光撕扯着每一寸阴影之下的土地。

　　在这光影之间，却在激烈地进行着空气的振动。

　　在数十次只闻其声的交手之后，只有几声闷响昭示着另一方的胜利。

　　火之密阵。风之镰刀。水之禁锢。影之追袭。

　　而这一次，是光之逆击。

　　在这深林之间，不仅错综着数个复杂的阵法，还有数十层不断互相侵蚀的结界。

　　一方是快速念动的启阵，而后爆发出数十道无形的光剑向空中集中刺去。

　　另一方面是如水一般的凝聚，只能从剧烈摩擦的空气流荡，判断出仿佛突刺一样的动作。

　　以攻对攻。

　　然而如同尖塔一般耸入天空的光剑群却轻易如泡沫一般散作无形。

　　与此同时，根本无法用肉眼窥见的利器迅速而精准地完成了使命。

　　又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然而，并没有完结。

　　在出剑的那一刹那被捕捉到动作的少年一时未能停下动作，在发现到一时的空门之后，是迅速的被施下［定型］［忘影］［禁走］等数种高级禁咒，在极快的解咒开始之前，旁边等待已久的修罗已然同时狠准地出手，数十支利箭撕裂了少年的身影，只是一瞬——仿佛洞悉所有箭头的指向一般，少年堪堪于最后关头避开要害，然而在箭网中身形明显开始不稳——艳丽的红顿时绽放在几个方位。

　　——几乎可以听到那些多日观战的杀手们极力抑制却无法克制的欢呼。

　　然而几乎在同时，原本的偷袭者在暴露位置后迅疾遭到斩杀。

　　在这一眨眼的时间里，形势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

　　银发的被阻击者明显的身形委顿，而几乎没有多等待喘息的时刻，就被脚下的结界狠狠噬咬——几乎没有给他任何思考的时间，被直接封入了其中。

　　在连日的战斗中始终处于绝对胜利的少年，始终完美而坚固的残酷笑容里，终于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风里渐渐显出发出攻击的男子的轮廓，精练而刚性的线条，略显古铜色的皮肤，然而却是年轻而俊美的面容。

　　——这一连串行动的主谋，此刻正收起最后一个阵法。

　　谁也数不清仙界各个种族，究竟对这个少年开展过多少次残酷的暗杀行动，却没有任何一次成功过。
　　然而这一次由凤皇族的暗部成功缴获了这个各族都欲除之的存在。
　　身周迅速召集了十数人——很明显是潜伏在周围的杀手，他们的猎物却几乎没有恐惧的神色，而捕获猎物的猎人，很显然也没有他的猎狗们那样兴奋。

　　已经杀掉了近百人吧……可是……也已经是极限了……
　　就算再怎么强……一个人面对如此多个人这么长时间不停发动的攻击……还是勉强了……

　　银色的发在风中恣意扬起，长袍上的血色鼓成密集的纹样，少年瞳色深沉如水，无奈地笑着，抬起手拭着颊边腥味浓重的血痕。
　　——即便被凝固的血液附着，依旧可以无比清晰窥见那种触目惊心的美。

　　［已经多少天了……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暗杀活动能令人不耐到这种程度……］
　　毫无惧怕的意思，比面前的男子身形瘦小的多的少年，冷然开口。
　　［如此多的阵法可以消耗掉几十个人的法力了……结界更不用说……用这种兴师动众的做法来发动暗杀……完全是愚蠢至极的做法。］

　　听到这番毫不留情的判词，男子却并没有意外，也丝毫没有恼羞成怒的样子，仿佛仅仅是意料之中——又或者是还在容忍范围之内的挑衅。

　　［因为对于我来说……你可不只是一个任务而已啊……］
　　在结界之中，男子俯下身，对着正准备发动术法破坏它的少年，轻声笑道。
　　［离霰殇……是我们仙界未来帝王的名讳，而你，是注定成为帝王的存在。］

　　显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少年的眼神里陡然多了几分锐利的冰凉。

　　年代都已不可考的上古，几分残卷都属于被视为一族珍宝无比珍藏的存在，而在这些价值不可估量的卷轴，自然早已被各方长久研究，其中一条记载却被忽略很久。
　　【自此后四十万年，瀛州，昆仑，蓬莱，金熬，方丈合为［仙界］。】
　　【背负［血色纹样］者，乃天元神所命定，［仙界］之［帝王］。】
　　【［仙帝］之现，预示此世平和安宁之临近。】
　　被长久认为［可笑到没有必要理会］的这么一条记录，却在背负［血色纹样］的存在出现后，越来越有［预言］的意味。
　　当少年背上的［血色纹样］渐渐蔓延到无法遮蔽，那些各族的当权终于开始意识到了可怕的威胁。

　　——统一各族成一界自然是和他们现时的主张相同。
　　——然而统一成为一界之后，那个凌驾众生的王座……却将落入一个出生仅一千多年的小鬼手中！
　　——仅仅因为几行莫名的记载，他们一族长达数万年的搏杀与牺牲就都成了一个小鬼的垫脚石？

　　杀机因此而起。
　　当然，各族当权者并不可能对平民公开自己阴暗的欲望，所以一切的暗杀行动都是机密的。
　　如同是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去阻止命运的转动，去阻挠它继续向前的进程。

　　而这一次，是凤皇族的绞杀。
　　然而，担当着这份重要任务的凤皇族领军，却在结界之中，脸色平静地对他清楚说道：
　　［我，可以让这个预言成为现实。］
　　齿轮蓦然得到了继续转动的可能。

　　［呵……帝王么？为何……我要去成为帝王？］
　　应答的是冷冽而清泠的少年音色。没有起伏，也抽离了所有感情。

　　［既然并非任何人的愿望……也并非为任何人带去希望的选择……］
　　闭目，便是再也无法窥见的悲。

　　凤皇族出色的战士的眸里，笑意一闪即逝。
　　［那么……你想死在我手里么？］

　　是明显的厌恶自深沉的水色眸中闪过。

　　［如同你今天所感受到的……无论你自身有多强……你不过是孤军奋战……终有一天——也许就是现在，你会被如同我这样的存在杀死……］

　　少年没有抬头。

　　［这个结局可是你所愿？］

　　笑意蔓延着，然而除了他们两人以外，谁也无法探听到他们究竟在交换着怎样的话语。

　　［在顶峰也许并没有什么好处……然而至少……你可以得到……实现你所有心愿——至少是大部分你现在无法实现的心愿——的力量。］

　　良久，仙界未来的帝王终于抬起头来，双眸宛如冰碎的海面，是那样若隐若现的伤悲。
　　正视着冰色的眸子，少年清楚地吐出了回复。

　　——他赢了。

　　［而我……与此相对所需要的回报……是成为［仙界］的君王。］

　　漠然地应允，仙界未来的帝王淡淡问道：［你的名字？］

　　［凤皇族，暗部大司命，茈遥昀。］
　　希求的是仙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的男子，锐气与野心在蓝眸里撞击成耀眼的光芒，
　　［在此，拜见仙界帝王，并对您宣誓忠诚。］

　　而结界之外，为胜利的喜悦而兴奋不已地等待着的杀手们，当然并不知道，在这个方寸之间，他们的，凤皇的，甚至仙界的宿命，都已然开始轰然转动向新的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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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仙界的一片战局，已经厮杀到了全面混战的地步。

　　遥原本只是一个从［幻学］中出身的平民，而且一向嗜书成性的他，加上白皙到病态的皮肤，颀长偏瘦弱的身形，淡蓝长发，冰色瞳孔，只会给人一种迎面而来的书生气，与［战场］，［战士］，几乎是两个世界的存在。

　　然而在长时间的征战之中，不仅他的肤色渐渐沉淀，连轮廓都开始因为军旅而精练刚悍，战斗几乎已经成为一种本能，而当年软弱而无力的蝼蚁，最终因为骁勇的战绩，被冠以［狂战士］之称。并逐渐搏杀出自己的一块空间。

　　——不……这些……还远远不够……

　　——他知道，暗部大司命已经是凤皇族容忍他的极限，对待他的血统，这个职位已经是极限。

　　——而他要做的，是让那些轻鄙而包藏着讥讽的目光，全部消失。

　　自从推开那扇足以将自己命运完全改写的力量之扉之后，他也完整地继承了上古姬武神的记忆。

　　而其中，就清晰无比地保留着，关于那一段记载的记忆。

　　他比任何人都更快，也更清醒地意识到了——一个新的时代的来临。

　　也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去紧握住新旧喘息之间，命运松口的时刻。

　　而他，也确实在这命运的翻覆之间，站立到了这个仙界的高处。

　　那个背负着沉重却又令人艳羡的命运的少年——离霰·殇，自此之后，不明原因，不仅行踪隐秘，而且再无人可轻易伤到他一厘。
　　在多年后，少年夺得了真龙族族长的位置。
　　而在这一切背后，遥作为必不可缺的助力，却始终是不为人知的潜伏着——

　　——直到那一日。

　　——身着玄色长袍，目光冷锐的青年，伫立于仙界第一任帝王身侧，于所有仙族面前，自傲而自信地向着年少的帝王，立下［生誓］，接受［冰蓝誓印］，成为仙界第一任君王。

　　——曾经的［下等］，曾经的卑贱，曾经的辛酸悲愤践踏痛失。

　　——谁也不知道这个年轻而深藏不露的平民，是以多少的［失去］为代价，最终攀爬至这个足以俯视苍生的高峰。又是以怎样的蜕变，从为人不齿不屑的存在，变为了整个仙界官员们争相讨好献媚的［殿下］。

　　——自那一日起，他那曾经如同跗骨之蛆一样吞噬着自身的血统，却陡然成为了这个仙界［高贵］的血缘。

　　——连命运，都一同被写入了［崇高］与［高贵］之中。

　　曾经只能默默吞下血泪的［下等］，在这命运的夹缝之间，最终完成了逆转。

　　然而，对于命运而言，也许，只不过是换了一个俯视苍生的棋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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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纪前１年，离霰·殇以真龙族族长之身，参加仙界帝王的选拔，并最终成为胜者。

　　水纪元年，四界初分，离霰·殇登基，称仙界帝王，号［魇］。

　　同年，离霰·殇任命凤皇族暗部大司命茈遥昀为仙界君王。

　　自此，命改。

　　【镜中花－『凤』·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