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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章七 血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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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河畔,河水动时涛卷啸雪,静时明如初妆。
动静非但不违和,反倒颇为相宜。
旸虞问趾离:“你可有话要对我说?”
“该说的我已经交代清楚。别无其他。”趾离一板一眼地答,干脆利落,颇有当年战将的风范。
“这块灵石你可否帮我保管?一些石头是有记忆的,能够重现特定的情境,而我手中的这块更是非同一般。它还具有护身安神之效。”
“你还是随身带着吧。”
“坎坷多,行路难,这灵石对我非常重要,我担心不慎丢了,你先帮我保管,事后我再讨回。让我多一份牵挂,多一些生还的可能。能不能行个方便?”
“那好吧。”趾离收好灵石,站在原地望着旸虞一步步远去的背影,紧追几步叫住他,“你母后,我和她,我们之间有点误会,我有心救她,但我救不了她。”
旸虞身躯一震,回首:“哈哈,有误会的岂止是你与我母后?她一直是中意你、喜欢你的,为此我挨了不少训斥。往事——等我回来再说吧。”
“你这次能得到复活的机会,乃机缘巧合。返魂树千年一开花,万年一结果,只落子七七四十九天,只在这些日子有返魂之效,而状如麦苗碧韭的不死草的寿命只有一天,朝生午荣暮死,由此循环往复。你采到不死草后,切记需立即服下。”
“好。”
旸虞纵身一跃沉入水底,趾离随后跳了下去。
于水中徜徉之间,趾离回想到了从前。
从前,旸虞大概就是这副模样。笑啊笑的,无忧无虑什么都难不倒的样子,这些年他没怎么变,唯有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眸,已变得沧桑到不能看。
这样的一双眼,满满的都是心机感,让人不敢小觑,只消对视一眼,纷至沓来的都是阅历。
她骗了旸虞。她想要帮他。
她也做不到完全信任他。
她拍在他身上的那一掌,不是惩戒,是带有梦神印记的庇护。她口中说着不与其同行,却打定主意悄悄尾随旸虞,暗中保护他,助他顺利拿到不死草。
世上多传有起死人而肉白骨只法,可这逆天道违自然之事,终究要付出代价。返魂树与不死草是渊薮之地的一大精魂,与渊薮主宰梦神趾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旸虞服下不死草的那刻起,将与她梦神趾离命脉相连,同死共灭。
金河之水能唤起人的七情六欲,它也能淡化人的七情六欲。旸虞对过往执念深或浅,经金河涤荡之后,也该消逝得差不多了。
那么,他复活后应该不会杀戮成性,掀起一场天地浩劫。
趾离想着想着便安下心来,忽然,她听到瓷白喊她的名字,一幅幅幻觉画面在她眼前铺展开来,她看到血肉模糊的瓷白拼命呼救,趾离心知这是幻觉,不可应声。但恍然间她又觉出一丝真切来,不是幻觉!的确是瓷白在呼喊她的名字!
瓷白装醉?它偷听他们的对话,跟过来了?
被抓了?
是瓷白!
趾离一震便醒了过来,不出所料,被巡逻的精兵抓了个正着。
她没想到,她当年为与天界划清界限,特造金河之险,巧施计谋让天兵变相地守卫渊薮,使得闲杂人等只能望河兴叹而不得渡河法门。没想到她亲自设下的圈套竟有一天套住了她自己。
智者千虑有一失?
或许,早在她陷入爱河的那刻起,智力就已下滑至等同寻常人。
“我不愿与尔等血战,交出那只刺猬,咱们相安无事。”智力高声叫喊,无丝毫畏惧。
“口气不小!你是饿昏了吗?哪只刺猬?遇上滋补野味,还能给你留着不成?长年驻守金河,半个女人不见,我看你勉强能吃,给弟兄们开开荤腥吧!”
“那刺猬谁吃的?站出来!”
“怒了?自己丑不知道吗?对对,就这副嘴脸,丑的没边了,倒胃口!呆在这种地方,也就凑合凑合了,谁先开始?”
“嚷嚷什么?!”
一人执惊天锤走来。
“仙……仙君?!抓住了一个欲偷渡的,看来蓄谋已久。我们打算将她……将她绳之以法。”
“大胆狂徒!胆敢触犯天条?我看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去她的仙根,削她的仙骨!留她一命,随你们处置吧!”
“杀了我算你们本事!”
去它的天条!她身为天后那会儿就已得知,觊觎渊薮的神仙千千万,这会儿下令不许私自渡河?真是笑话!
趾离不费吹灰之力就聊到了那几个出言不逊的天兵。
她的举动激怒了金河仙君,只消一会儿功夫,入目皆是乌压压的天兵天将。
趾离一人对峙数万人,对面盾牌在手,剑拔弩张。她仰天长笑,金河一个大浪打来,四处弥漫的肃杀之气带上了血腥的味道。
趾离不喜屠戮,更无心恋战,只是一想到瓷白,则怒火中烧,怎生压都压不住。
她撕下一条衣料,将长发绑起,脱下外衫,甩成一股劲绳,飞奔过去战成一团。
眼见区区一名女子在刀光剑影间占了上风。为首的下令:“无名小仙,违反天规私自偷渡金河,格杀勿论。士气他娘的去哪儿啦!数万男儿竟敌不过一个女流之辈?”
言毕他催动仙法,向趾离杀去。
趾离亦拈了仙诀,飞跳出重围迎战,她气得忘乎所以,招招狠厉,对方更是不留半点余地。
今日的趾离早已无法跟以往的梦神趾离相媲美,不多时,就因寡不敌众败下阵来。
身上血迹交错,伤痕累累。
趾离捂住最深的那道伤口,咬着牙讲:“我就要你们交出一只灰白杂毛刺猬,吃了它的请主动站出来,不然我搅得你们天翻地覆。”
“哈哈哈哈哈,娘们儿!别光用说的,看看你现在的模样,拿出点真本事让老子见识见识!”
有人出来叫嚣。
趾离翻起眼皮,冷哼一声,扯了个轻蔑的笑,她不避不躲,任由利器往她身上招呼。她步履蹒跚,却坚定不移,硬生生在数万精兵之中走出了一道血路。
“仙君,她、她、她是妖怪,她杀不死!她是渊薮过来的妖怪!!!是杀不死的啊!!!”
“慌什么!她身上定是有什么法器护身!看我夺她的法器!”金河仙君抡起惊天锤一锤落地,趾离身上的灵石瞬间被吸附而去。
“原来是这个小玩意儿!”
“还我!”趾离的脸色变得十分阴鸷。
“就看你有没有命拿了!”金河仙君拿了灵石便走,身后传来士兵一声惨叫。仙君回头看,只听有人喊:“杀不死她,杀不死!”
“你们惹怒我了”趾离一字一字,咬的重说的慢,“你们大概没有听过,被人逼到绝处之人,极有可能反败为胜,绝处逢生。”
她念诀,天地变色,旋风卷,阴云蔽日,金河之水忽然沸腾起来,汩汩冒着泡铺天盖地朝天兵所在之处拍去。
“烫死了烫死了……”
“啊——救——”
“这水有毒!我……使不上力气……”
“只有梦神趾离可驭驶金河沧浪,趾离来了!是真的!真的!卜辞中的天劫要来了!”
“是梦神!趾离来了!”
“啊啊——梦神来了!”
“天劫要来了!跑啊!”
“快报信!搬救兵!”
……
……
河水所经之处,百草枯萎,哀嚎声声。
趾离紧握住手中夺回的灵石,盘坐在一柄七星木勺之上,不闻、不问、不听。
一身血气的她额心隐隐透出魇魔朱痕,在星光的辉映下有种壮烈的美感。
河对岸就是她的地盘,她轻易就能逃生,但趾离变了主意。她伤得极重,濒临晕厥的边缘,怕是不能按原计划护送旸虞,或许她应该信旸虞一次,信他能冲破重重阻碍,像他允诺的那样,复活自己。
她这边则顺其道而为之,拿到号令之印,助魔众早日回归魔域。
为瓷白讨个公道!
想到瓷白,趾离感到筋疲力尽的自己又充满了继续战斗的力量。
作为神作为仙,她心有不甘,怒其不争。
这难道就是天界的精兵?狂妄日大,不堪一击。真被旸虞一语道中,天界已懈怠。若有一日,旸虞真率魔众攻打过来,难保不会所向披靡。
是该有人帮他们认清自己了。摧毁一切脆弱的壁垒,重建无坚不摧的围墙。
救兵很快到来,战斗力比金河仙君率领下的天兵还要不如,趾离冷笑着以一敌万,越战越勇。
这一战,轰动天界,因那个不吉的卜辞,人心惶惶。
坏事传千里,那卜辞分明是殿上议事所言,却不胫而走,乃至天界皆知。
各路神仙先后前来助战,有她认得的,有她不认得的,都没能止住她的脚步。
趾离累极。
她冷笑不已,这一战,她从天界的边缘闯破南天门,眼看着就要直捣灵霄宝殿,居然没一个人敢制住自己。
不是不能。是不敢。
趾离拖着血迹斑斑的身躯,已然是强弩之末。
她虽拥有不死之身,但并非无有痛感,加诸在她身上的千刀之苦她不能减免一分。
她不愿步履稍缓,脊背稍弯,一旦那么做了,那就是必败的破绽。
一个熟悉到陌生的声音喝道:“收了她!”
人未至,先闻声。
这声音来得太快太突然,趾离还没看准是谁,一道强光对准她照下来,趾离猛地遮住眼睛,一行血泪顺着眼角流下,再睁开眼,已失了视物之力,她只感觉得到自己的手脚被什么冰凉的东西困住不能动弹。
“此妖魔诡计多端,既然杀不死她,为何不知变通生擒她?是等我亲自出手?她的法力不强你们都感受不到?怎容一个无名小卒跑到这里撒野!”
“禀天君,众人皆传,她乃梦神趾离。先前有不吉卜辞谣传甚嚣,我等未待交手先慌了神,才不堪至此。”
帝顼天君暗唾了句没用,正色道:“事关仙界脸面,此事不准透露出去半个字,明白?”
“是!”
帝顼天君嗤笑,“梦神贵为我仙界天后,怎会做出此等荒唐事?一个冒充的竟能将你们骗得团团转?可笑之至!”
“诸官兵亲眼所见,她操控金河之水为其所用,只有梦神趾离本人有这个神力。她妖术通天,以假乱真,我等才会被她骗过。”
帝顼天君用目光仔仔细细描摹着眼前狼狈的女子,心悸一山高过一山。
“哈哈哈哈哈,妖术通天?!天将之亡,天将之亡哉!”趾离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狂笑。
她安静了太久,稍有动静,众神再次惊慌,她身上又添了几道深重的伤口。
“住手!”帝顼天君惊出了一身冷汗,“都住手。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乱动。”
帝顼天君蹲下身来,上上下下打量着趾离的伤势,想去触碰却收回了手,紧紧攥住。额上青筋狂跳,他吼道:“怎么会伤得这么重!杀不死懂不懂生擒!这么多法器都是摆设?用得着把人伤成这样?一群废物!”
帝顼天君说完之后自知失态,众神摸不着头脑,装作没听见,个个噤若寒蝉。
帝顼天君站起来,不安地动了动手指,他背过身去说:“这事到此为止。不准再乱传谣言,违者一律上禀玉帝,除去仙籍,到诛仙台问斩,永世不得再为仙。”他一改方才的说辞,口气掷地有声,一如既往:“她,妖术非同一般,本天君要带回仔细拷问,以免再生事端。”
“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帝顼天君驳问,说话又急又快,实是不像他的做派。
众神闭口不严。
“你、你,把她送到我那里去!小心点!给我给我!我来!”
众神见帝顼天君把趾离接到自己怀里,小心翼翼跟捧着个宝贝似的,一个诀不见了影。
趾离半昏迷半清醒,任凭帝顼天君抱着,她再没力气说出一个字,也无法做出任何反抗。
这时候她就开始怀念以前那个法力高强的梦神趾离,要是有可能,她不会让帝顼天君碰她一下。要是还能说,她要揭穿帝顼天君的假面,力证自己就是梦神趾离,给他一个大大的难堪。
带回去仔细拷问?滑天下之大稽。
脑袋热过以后,便是冷静。如果真有这样的机会,她趾离最后什么都不会做。
她不再是天后。他们,已经是从前。往后,他是他,她是她。
趾离开始反思,是不是没有旸虞母后的干预,她也不会真正迎来大限,归于虚无,与万物合一。
不见倒还好,见到旸虞的那一刻起,她虽冷面以对,但已知仍未放下他。
如今见到了帝顼天君,她又知,她对过往仍耿耿于怀,深以为耻,留有记挂。